答,今天一早,他便没见着少主的人影了。
「不用说了,我全知道。」月芽儿露出一个悲戚的笑容,知道他是故意避着
她的,知道他是故意不来见她的,这些……她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从昨天他对她说的那一些话,不是已经足够让她清楚了吗?
「替我将这个交给你们少主……」她取下发上的银蝶簪子,缓缓递给了木总
管。
曾经,这是她阿爹与阿娘相爱的证明,如今,却成了他们分别的记忆,她永
远不会忘记……她曾经爱过他。
「这……这是……」木总管讷讷的接过银簪,不懂她的意思。
「你帮我告诉他,我会记得他在那天夜里对我温柔说过的每一字、每一句,
永远、永远不会忘。」最后,她抬头笑看了皇府的匾额一眼,然后缓缓转身,让
温琊扶着她上了马车。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
「起程!」温琊与她坐进同一辆马车,然后对着前头驾车的马夫吩咐道。
马车渐渐向前,将她带离了皇府,窗外的景物,也逐渐变换……
一路上,她都是静静的凝望着外头的景象,安静的让人几乎察觉不出她的存
在。
温琊与她说话,她也彷若未闻,只是一直看着外头的景象,直到马车驶到雪
山附近,漫天纷飞的狂雪掩没了视线,遥远的天边出现一道绿光,吸引了她的注
意力,接着,她便像发狂似的叫了起来。
「停车!快停车!把车停下——」她冲到马车前座,拉扯着马夫手里的缰绳,
要他将马车停下,却引来马匹一阵惊惶的嘶叫声。
「芽儿,妳做什么?!」温琊皱着眉,连忙上前欲阻止她抢缰绳的动作,但
因马车一个剧烈的震动,而无法成功。
「叫他把车停下啊!叫他快把车停下啊——」她回头激动的朝温琊哭喊道,
刺骨的寒风冻得她浑身发抖,她却依旧固执的不肯松开那握住缰绳一端的手,任
由那粗糙的缰绳,将她柔嫩的掌心磨出血来。
那血,一染上她的白衣,瞬间便渗进她的衣裳里,点点红渍,让人瞧了怵目
惊心。
「停车!」温琊抬手避去迎面而来的风雪,一个大喊,马夫立即用力拉扯缰
绳,马车顿时停止前进。
马车一停,月芽儿想也不想的便由马车跳下,她重重的跌到雪地上,一颗石
子刺伤了她的膝盖,鲜血汩汩流出,浸湿了她的白裙,恰巧在那裙上的红蝶旁,
扩成一圈艳红。
她转身,往那下着狂风暴雪的雪地奔去,没有迟疑,只是奋力的向那方才瞧
见绿光的方向跑去,一步、一步……
「芽儿——」温琊来不及叫住她,只能眼睁睁见她消失在那片狂雪里,让他
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天地之间。
月芽儿拚命的跑,用力的跑,单薄的身子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纤弱,她分辨不
出方向,不畏那迎面而来的冰冷,只记得她要继续向前,直到找到她所要找的东
西……
不知跑了多久,她来到了山谷间,看见了由山谷里透出的绿光,那隐隐约约
的微弱绿光缓缓向上升起,然后包围住她。
是绿光!原来……阿爹与阿娘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就是这里。
那能让人实现任何愿望的绿光,那传说中的绿光,便在这山谷里啊……
月芽儿张开了手,身旁围绕着那虚无蒙眬的绿色光芒,她缓缓转着圈,身旁
白色的景物不断替换,她含泪仰头,笑看那狂风暴雪,总算明白当初阿爹离开时
所对她说的话了……
等到有天,当妳遇见了那个能让妳不顾一切为他付出所有的人时,妳就会懂
得阿爹的……
她懂了,完全懂了,懂得阿爹为什么会甘愿为阿娘付出一切,懂得阿爹脸上
那哀伤的表情为何,她全部……全部都懂了。
因为阿爹深爱着阿娘,所以他甘愿为阿娘付出一切;因为阿爹深爱着阿娘,
所以当阿娘死去时,他才会露出哀伤……
人只有在最悲伤时,才会见得着这道绿光,如今,她见到了!
如果它真的能实现任何的愿望,那么,就请听听她的愿望吧!
绿光啊!请听听她的愿望吧!
请求你让他来找她吧!她会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等着他,无论多久,无论经过
多少的岁月,请你,让他来找她吧!
倘若他真的爱她的话,请你让他来找她吧……
月芽儿张开双臂,仰头对着围绕在她身边的绿光在心里许愿,她会在这里等
他,直到他来的那天,直到他来到她面前,对着她说爱她……
她伫立在雪地里,身影逐渐模糊变小,苍茫白雪掩没了她,剩下的,只有白
白的雪花儿,由天边缓缓坠落……
***她应该……走了吧?
打从一早,他便刻意躲在这个地方,避开见她离别的最后一面,怕是自己会
忍不住开口叫她别走,于是,他只能待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内,想着她与他在夜
里温柔缠绵的片段,任那失去她的悲伤吞噬了自己。
她一定很恨他吧?恨他不守承诺、恨他背叛誓言、恨他因为别人的话,而舍
弃了她……
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对她最好,只有这样,她才会自
由啊!
皇玦斜躺在书斋的炕上,遥望着窗外的景象,外头正下着大雪,掩没了石阶、
淹没了中庭的景致,也一并淹没了他的心。
「不……不好了!少主,事情不好了!」突地,一阵惊慌的呼叫声由外头传
来,木总管闯进书斋里,气喘吁吁的对着正望着窗外景象的皇玦喊道。
「发生什么事了?」皇玦回过头,一见木总管惊慌的模样,不禁蹙起眉问道。
「芽……芽儿小姐不见了!」木总管拿着一张温琊派人快马送来的短笺,急
急说道。
「刚刚温少爷派人送来这个,说是他们走到半路,芽儿小姐突然跳车,往下
着大雪的深山奔去,他们来不及阻止,她人就不见了,现在温少爷他们在离这里
约十里的客栈落脚,正派人出去找她呢!」
「什么?!」闻言,皇玦翻身下炕,一把抢过木总管手里的短笺,迅速阅看
着,「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语的说道,不相信事情怎么会变成如此。
她该是开开心心的与温琊一同回京去才是,怎么这一切……会变成如此?为
什么?!
「啊!少……少主,那个芽儿小姐临走前,托我将这个交给你。」木总管这
时才想起月芽儿在临走前的交代,急忙由怀中取出那支银蝶细簪,递给皇玦。 「
她还要我转告少主,她不会忘记你在那天夜里温柔对她说过的每一字、每一句,
永远、永远都不会忘。」
颤抖着手接过她的银簪,他回想起那天夜里,他们两人彼此的对话……
「如果你骗我的话,我就……我就……」
「妳就怎样?」
「我就让你后悔!让你永远永远后悔!」
心猛地一悚,无言的惊惧袭击了皇玦全身,震慑了他的心魂,耳边回绕的是
她那天离别前最后的一句话。
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是你违背了你的誓言,所以,我会实现我的诺
言,我会让你后悔!让你一辈子后悔!
她哀戚的眼神透露着绝望,她在离别前,唇边那抹绝美笑靥所代表的便是这
个意思。
他懂了……他懂了啊!她在恨他!恨他背叛了承诺,于是她用这种方式惩罚
他,让他后悔、让他心碎、让他尝到失去的滋味!
霎时,心像是被人狠狠撕扯开来,皇玦喉间一紧,倏地爆出一声剧吼。
「派人出去找——」皇玦用力握紧手中的银簪,任由那锐利的细簪刺伤了他,
却依旧不肯松开,「快派人出去找!叫皇府里的所有人通通出去找她!去把她找
回来,快去——」他如同发狂一般的对着木总管吼叫。
他知道,依他那天伤她伤得那么重,她一定不会原谅他的,她一定不会的!
「是……是!」收到皇玦的命令,木总管转身便冲出书斋,赶忙吩咐派人出
去找寻月芽儿。
皇玦痛苦的喘息着,他踉跄的退了步,看着手上那支属于她的银蝶细簪,一
股剧痛自他心底泛起。
她是在惩罚他吗?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让他失去了她,永远的失去?
还以为放手让她走,便是对她最好的选择,于是他不顾她的意愿,径自替她
作出了决定,没想到却演变成如此的局势。
他这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不!别这样惩罚他啊!月儿,别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
他已经后悔了,已经深深的后悔了!如果她回来,他会紧紧的抱住她,告诉
她,他再也不会这样做了!再也不会放开她了!
别这样对待他啊……月儿,别这样惩罚他!
上天,请保佑她平安无事,请保佑让他找到她啊!
皇玦在心里吶喊着,可是这些祈求,却未被上天听见,她就宛如消失在这个
世界上,彷佛她不曾出现过,任凭他怎么寻、怎么找,就是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月芽儿,从此消失不见……
第九章七年后「就是这里?」一名身着白丝长袍的高瘦男子,站在一家围着
篱笆、种植着蔬菜的木屋前,轻缓的问着身旁那一脸郁卒,正以扇子拚命搧着风,
以驱赶热气的银袍男子。
他的神情冷漠,一路行来,他那深刻的五官已经吸引了这村内不少未出嫁女
子的注目,更有不少女子借故上前想与他说话。
他的容貌俊美,在热阳底下,散发出一股君王般强势的气息,若不仔细端看,
是不会发现在他的左脸上,竟有着一片淡色的疤痕。
那曾经是令他最痛苦的记忆……
原来,这样一个浑身充满霸气的男人,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破落的小村落里的,
但此刻,他却站在这栋木屋前,目光紧紧盯着那屋外所晾着的女子衣物。
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那晾在竹竿上的女子衣裳,那股淡雅而熟悉的幽香飘
来,唤醒他多年前与女子缠绵的回忆。
是这里吗?就是这里吗?
七年……整整七年了!他每天朝思暮想,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便在这里?在
这小小的村落里?在这栋……破旧的屋子里?
不敢相信自己终于寻到了她,在他疯狂的遍寻不着她的踪影之后,终于在这
破落的小村落找到她了!
多么渴望见着她啊!多么想立刻冲进去抱住她,告诉她说他有多后悔!
「是啦、是啦!没错,就是这里!找得快累死了!我说这小芽儿还能躲,居
然能找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偏僻地方,还一躲就是七年,真不是普通的厉害!不过,
喂,皇玦,她是你的女人耶!为什么我也得跟着你一起找啊?」温琊倚靠在马旁,
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顾不得他翩翩优雅的形象,拚命摇着扇子,企图让闷热的身体凉快些,却不
料他每一搧,却搧来了阵阵热风,更是难受。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皇玦连头都不转,只是专注凝望着那栋木屋,淡
淡说道,「这是你当初,欠我跟欠她的!」
若不是他的恶意捉弄,他和她不会白白浪费了七年的时间,让自己与她承受
了许多折磨……
他径自跨开步伐走向那栋木屋,拋下温琊一个人待在原地。
他欠他的?他居然说这是他欠他的?!
温琊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活该。
要是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说什么他当初都不该闲着无聊而假装要拆散他们,
害得小芽儿弄失踪、皇玦痛恨他、他家里那凶悍的恶母还三不五时祭出家法伺候,
更害得他白白浪费七年时间,就为了帮他找人,他这是算什么啊?
哎!自作孽、不可活啊!温琊撇撇嘴,为自己的可怜、可悲在心里哀悼。
他邪魅的黑眸扫过那破旧的木屋一眼,知道一时半刻他们是不会出来的,毕
竟那家伙积压了七年的欲……不对!是思念!正想对那离开他整整七年的女人告
白呢!
算了!就当是他真的欠他们的吧,现在他还是快点回客栈去,写封信派人送
给家里那已经打算将他赶出家门的母亲,告诉她已经找到人的消息吧!
俐落的翻身上马,温琊露出一口白牙,满意地见到这样的结局,他扯住缰绳,
用力一拉,顿时,马儿嘶鸣一声,一人一马向前狂奔而去,只留下那黄沙层层…
…
***皇玦走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举起手想敲门,却在一个念头之下,他
顺由心底的渴望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