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麽麽,我……”向晚感觉胸口陡然一热,声音哽咽了一下,低下头去,“我自己能应付的……您不用太操心了。您自己的身体,以后要好好保重。”
“向晚啊……”穆修女又是一声长叹,把手中的一个包裹递给她,向晚掂了掂,随即明白这是什么刚要推拒的时候。穆修女开口,“我知道你这些年也没什么存钱,拿着,麽麽留着也没用。”
“穆麽麽,我有的……”向晚曾红透绥州一年多,又怎么会真的一点积蓄都没有?
穆修女坚定,“那也拿着,你不是嫌太少吧!”
“麽麽……”向晚的眼睛热了一下,五年前,她几乎生出弃世的念头来,多亏了东少把她送进这里。五年后,当她又觉得人世无常的时候,穆麽麽给了她这么温暖而坚定的回护。这世上,永远有值得让人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宝福楼的包老板永远喜气洋洋,和他卖的热气腾腾的包子一样,永远一副新鲜出炉的模样站在门口迎来送往。这么一副讨喜的尊荣,莫怪乎生意格外的兴隆。
包老板的包子远近闻名,虽然店铺不大,包子不贵,不过闻香而来的食客是一点不少。这从小二脚步掂地的忙碌上面可窥一二。
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达官贵人遣随从下来买了宝福楼的包子带回去的事太常见了,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没过多久,后车窗慢慢落下,霍清宁久久看着,目光跟着她的身影,衔着烟却忘了吸,直到烟灰跌下来,烫到了手背。
“向晚……”
向晚买了包子,小心地用油纸包好,打算留在火车上吃。出门的时候,却被一个饿极了的小乞丐抢了去。力道太猛,向晚被推得跌坐在地上。
如同第一次见面,在大雪纷飞里的锦海棠门口,一转眼,都五年了。
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底,手指修长有力。
向晚顺着手臂一直往上看,看到霍清宁时,喃喃道,“不,不会的。”
天色已晚,宝福楼晚客几乎散尽,厅堂里只留了盏小灯,霍清宁的脸埋在半明半暗中,神色难辨。
向晚无视面前殷勤的手,自顾自撑着墙壁站起来。仍是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脸虽然没有好看到东少那种作孽的程度,但狭长双目里的绵柔内力,不容小觑,绝对可以把她击得溃不成军。
“向晚,我找你很久了。”
“对不起,先生,你认错人了。”拜托不要一直靠过来。
“认错人?”霍清宁又逼近半步,整张脸陷入黑暗,只有眼睛映着天上的一点星光。向晚再退,脚跟碰到墙。这时候霍清宁的影子铺天盖地地罩下来,没有重量,却压得她动弹不得,呼吸困难,直想厥过去。
“是的,先生,我不认识你。”向晚颤颤地提着口气,回答道。
霍清宁怒极反笑,他说,“向晚,我后悔了。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第 50 章
又是一个忙碌的晚上,东少一边捏着脖子一边往办公室里走,心里哀叹,这累得像狗一般的日子真不是人干的。
一开门,还不待把灯打开,突然看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还来不及寒暄或者说点什么,那人迅速从沙发上弹起,右脚迅捷地朝东少的手肘踢去。
东少一侧身,反手关上门。右掌迅速地扣向那人的脚踝,那人迅速避开,一扣不中。
自己这一把老骨头都快发霉了,正好有人上门来替他舒展筋骨。东少抢先一步攻向那人的下盘,那人被他逼得连退几步,后背撞上书桌,身形踉跄了一下。
好机会!东少眼里透出兴奋的光芒,右手变拳为刀,用力切向那人颈后的风池穴。可是,那人居然把身子扭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了他的杀招。随手抓起办公桌上的一副双截棍,棍棒携着呼呼风声杀来。
有股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
东少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地一片漆黑,东少干脆闭上眼,脸色凝重地感知着周围的气流。
右侧气流微微浮动,东少刚要弯腰避开的时候,腿上被一记棍棒打中。那人下手之狠,他似乎都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东少顺势躺下来,右手摸向书桌底下,打不过就用枪。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的暗阁里还藏着一把上个月刚从美国买来的帕拉贝吕姆手枪。
那人大概已经以为稳操胜卷,不再试图掩饰呼吸脚步声。东少伏在地上,等背后的脚步声靠近的时候,迅速转身,拿枪从下往上指着那人,沉声道,“别动!”
黑暗中听得那人极为不屑地冷嗤一声。
“你、你你你……”东少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在黑暗中用手指着那人的鼻子,怒道,“你小子不要命了是不是?知不知道我刚才差一点就开枪!”
“你以为你会有机会开枪?”那人的声音像是在寒潭中浸过,冷得出奇。
“啪!”地一声,桌上的台灯被打开。橘黄色的灯光映出那人黝黑凌厉的眼瞳、紧紧抿着的怒气冲冲的双唇,以及,手里的弹匣。
东少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被卸了弹匣的手枪,泄气地扔向一旁的沙发,哀嚎,“弟弟,你知道你这哥哥一无是处,就不要再拼命打击我了!”
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向酒柜,一边倒酒一边埋怨,“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在外面受了气来找我发泄?!”
东少端着酒杯一屁股窝进沙发里,一边揉腿一边数落,“我说,你要发泄也要注意方法,女人最好,香香的,软软的……”
话还没说完,一记棍棒扫过来,他手中的酒杯一刹那龟裂开来。
东少楞楞地看着自己的半个酒杯,半晌,终于跳起来,“你小子到底抽哪门子疯啊!要发疯给我滚回家里去!”
霍清宁终于开口,还是寒潭般冰冷的声音,“你居然敢把她藏了五年?”
“呃,这个……”东少摸摸鼻子,词穷啊,“嘿,嘿嘿,当初……”
当初自己到底干什么要好心去暗示这个人啊!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这一室寂静。东少迅速蹿起,提起话筒,才听了两句,就把话筒递给身后的那尊瘟神——后院着火了,赶紧回去吧!
果然,霍清宁在听那里说了两句后就迅速挂下电话匆匆离去。
东少看着这一室凌乱,苦笑一声,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
霍清宁一下车,就赶紧往二楼赶去,迎面碰到走出来的家庭医生王医师,连忙问道,“她怎么样了?”
王医师摘下手上的橡胶手套,微微一笑,“不碍事,只是恐怕得在床上躺两个月了。”
霍清宁听到他前半句话刚放下的心又纠起来,“怎么?你不是说不碍事吗?”
“幸好没有伤到头部,只是小腿骨折怕是得好好静养了……”
“麻烦你了,王医师。”霍清宁显得有几分焦急,吩咐一旁的张妈,“张妈,送一下王医师。”
王医师任霍家的家庭医生20多年,对霍家的情况也多多少少了解一点,看到今天这副局面,也不由好奇起来,“张妈,这里面的姑娘是谁啊?人人都道二公子夫妻感情不好,原来二公子是在这金屋藏娇啊!”
张妈皱了皱眉,冷声道,“王医师,咱们几十年老交情了,论情分我不该这么说你,但,我们在这豪门显贵之家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事该说什么不该说,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是是是。”王医师连连点头,“今儿什么事都没有,年纪大了,老花了。”
霍清宁走进房间,看见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向晚,满腔的愤怒一下子消逝无踪了。他叹了口气,走近床边,“你这又是何苦?”
向晚闭着眼睛,睫毛微颤,装不下去了,最后,终于羞怒地用被子蒙着头,干脆来一个视而不见。
霍清宁在床边坐下来,伸出手隔着被子按住她的肩膀,苦笑一声,接着说,“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宁愿跳窗逃走也不愿意和我待一起?”
向晚继续沉默,霍清宁也不恼,对着空气慢慢说道,“其实这栋别馆的制度还是有很多漏洞的,比如说,正午时刻的交班总是不够严密,起码有十分钟以上的空白阶段。还有,我看见过几次附近的小孩跑进来采花啊什么的,门卫又不可能会放他们进来,所以,哪边的围墙必定也是遭到了破坏。另外啊,就算是要跳窗,也要记得用床单什么的搭条长一点的绳索,还有啊,下面的狗其实不咬人的,只是吓唬人罢了……”
说到这里,向晚终于憋不住在被子里扭动起来。细弱蚊蝇地说了一句,“我不是……”
霍清宁纵然耳尖,也只听得半句,于是凑近去,隔着被子拍了拍向晚的肩头,温柔地问,“不是怎么?”
“不是不待见你……”
霍清宁脸上笑容骤然绽放,但声音里半点都听不出他在笑,“唔,不是不待见我,就是想要跑?”
这下,向晚安静了很久,正当霍清宁都想替她找个台阶的时候,听得向晚细细微微的声音说,“姐姐……”
霍清宁想要掀开被子的手顿住了,这五年来,为了找到她,他下了不少功夫,自然,她的身世也早就为他所知——
原来竟是太傅苏启的女儿!
向晚在外漂流多年,即便手眼通天如他,也查不到更详细的资料。对于向晚和苏夫人的罅隙,只能猜测,向晚也许是苏启的私生女,只有这样,才能使一切得到合理的解释。
苏茗、苏茗……母亲的临终遗愿使他踌躇,向晚的姐妹深情让她却步。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
不、不行、不行的。
霍清宁突然抓住她的肩膀,认真地、严肃地说,“向晚,我们都错了。”
第 51 章
向晚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细细地看,张妈端着猪手汤进来的时候,她刚好翻到娱乐版,头条即是东少的花边新闻,还附上一张大大的照片。
照片抓得极好,是一个女星伸出手来搂过东少一口亲在他左脸颊,东少似乎很错愕气愤的样子,两条浓眉深深地皱了起来。标题居然比照片更加耸动——艳星茉莉大胆求爱,纨绔东少避之不及。
“噗哧!”一声,向晚也不由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伤势,她不由疼得皱起眉头。张妈看见,连忙递过手里的猪手汤,“姑娘,吃啥补啥,这伤筋动骨的,吃猪手最管用。”
向晚端着一盆油腻腻的猪手汤,哀怨地看着张妈,可惜张妈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殷勤催促,“赶紧吃啊,凉了味道就不好了。”又说,“我老婆子一大早就亲自去挑的猪手,又新鲜又不肥腻,是吧。”
向晚看了看浮着厚厚一层油的猪手汤,心里一遍遍催眠自己,“不肥不肥,真的一点儿都不肥!”终于,憋着嗓子蒙了一大口。
张妈站在一旁开心地看着,“哎呀这就是了,多喝点啊,楼下还有小半锅呢!”
向晚一听,手一抖,差点把碗里的汤洒出来,所幸张妈眼疾手快,这才免了一场水灾。
喝完汤,向晚又在张妈的服侍下躺倒,一躺下才发现汤喝得很多,都灌到了喉咙口,又不忍浪费张妈一腔热情,只好闭着眼睛装睡。
可是,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起那天晚上的事。
那天晚上,霍清宁抓着她的肩膀,矛盾且挣扎地说,我们都错了。
他说,他错在不该妥协。
他说,她错在不该成全。
他说,一切都发生了,我们不能回避。
他说,他绝对不会放开她。
……
他最后说,“向晚,除了名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满足你。我可以陪着你,我们可以一直住在这东湖官邸;我们可以生儿育女,我保证他们将是我唯一的孩子;我……”
向晚躺在床上听他这么讲,心里却满是酸楚——
不是这样的。不是所有罪,以爱之名都可以得到宽恕的。
她耙了耙头发,有点心浮气躁。
名分、名分,年少时执拗,这么多年的逃避,为的,不就是可以心怀坦荡,俯仰无愧么?不就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正大光明站在他边上的机会么?不就是,为了自己尚存的那一点点小小的自尊么?
难道真的是自己奢求了?
心里别扭着,不知不觉地就在行为上表示出来。
霍清宁每天一有空总会往向晚房里来坐一会,有时候是闲聊几句,有时则是静静地坐在一起。
向晚始终对霍清宁淡淡的,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霍清宁怕她无聊,吩咐了人把书房里的书架抬了过来,就放在向晚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想看的时候,自己就可以随手取。
霍清宁看的书很多,也很杂,天文地理经济文学无所不有,甚至连鲜见的农林也有涉及。
一日,向晚闲来无事,随手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