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红原来的生活环境里; 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象母亲那样特别善良; 永远都与人为善的人。 另一种是“修家”的人。 总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 这两种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不会耍心眼。 母亲是善良; 没有耍心眼的“能力”。而修家人是不屑于耍心眼。 在修家人看来; 只有那些虚伪的; 庸俗的小市民才以耍心眼来求得或保全他们的利益。 所以; 修家人纵有千般不是; 有一个优点;就是不虚伪。
而松妈给修红的感觉就是太“戏剧”。 无论是一见修红所表现的热情; 还是随后提行李; 吃饭; 到逛商店买鞋。 让修红感觉到的就是一幕幕自编自导的戏。 似乎一点小事; 她都能搞出点彩头来; 因为修红没有按照她的剧本去演; 戏剧的结局不如她所愿; 就让张松有了指责修红理由。 而实际上; 到了最后修红也不明白: 为什么松妈的来访; 从接待到提行李; 到请吃饭; 到买鞋都是她的义务? 因为她没有完成这些义务; 就被张送理所当然地指责。
修红对于人际关系一向来不愿多动脑筋。 对和松妈的相处也是如此。 当修红确定自己和松妈不是一路人后; 就决定以后对松妈敬而远之。 所以; 修红对松妈未来要和自己一起生活;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 她没有兴趣一天到晚;陪着松妈“演戏”。
在修红的内心里; 她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修家人。 如果硬要她追本求源; 她宁愿觉得;自己更象母亲那边的人。 她和修家其实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修家的基因在她的身上完全消失了。 但是; 松妈好象一面镜子; 修红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奶奶; 姑妈们的影子。 修红有着修家人不虚伪的优点。 她对张松母亲的小市民气不由自主地蔑视和厌恶。 她几乎不用思考; 就可以把奶奶和姑妈们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讽刺挖苦小市民; 包括修红外婆家的那些话语和词汇; 原封不动地用在松妈的身上。 认识到这点; 她对自己多少有些厌恶。 原来血缘这东西竟是如此顽固; 无论自己多么避之不及。 一不留神; 本性还是会显露出来。 而更让她厌恶自己的是: 自己竟不能说服自己改变对松妈的看法。
张松自然是无法理解修红的想法。 他以为修红的拒绝只是因为她对自己母亲的不了解。 于是; 他用了很多的事实来说明他母亲是多么善良; 友爱。 比如: 他舅舅生了第二胎以后; 家庭困难养不起两个孩子; 他母亲就把舅舅家的大女儿接到自己家; 当自己的亲女儿抚养。 再比如;他叔叔家要买房子; 钱不够; 松妈知道后马上把家里仅有的两万块钱送上门去; 后来一直没让叔叔还。
松妈的口号就是: 都是一家人;有我一碗粥喝; 就不能让别人饿肚子;
松妈既然对亲戚们那么好; 那么以后修红和张松结婚后; 松妈是自己家人的修红; 一定会对修红千般; 万般的好……。
而听了张松的劝说; 修红对未来更加绝望; 她仿佛看见张松家就象一团乱麻; 而现在这团乱麻越来越大; 如果修红真的和张松结婚; 她的后半辈子就和这团乱麻扯不清楚了; 以后和修红一起生活的不仅仅只有张松; 还有他父母。 妹妹; 还可能有舅舅; 叔叔家; 以及张松的一切社会关系……
修红不敢想象这样的生活。
修红觉得自己进如了一个怪圈; 她从小到大; 看见母亲在修家几进几出;委曲求全; 看着修家人的脸色过日子。 为了讨好修家各色人而忘了自我。 她为母亲深深地悲哀。 也决不想在重复母亲的生活。 寻找未来的伴侣时; 她刻意以父亲作镜子; 寻找和父亲截然不同的人。 就是为了避免自己重复母亲的人生。 到头来; 却是和母亲类似的命运等着自己。 这不能不说是个讽刺。 张松家的人也许不会象修家的人那么张狂; 可是松妈决不仅仅是热情善良。 修红做不到母亲那样宽容; 那样贤惠; 那样忍辱负重。 她身上来自修家人的自私和傲慢是不可能让她去迎合他家的生活; 更不可能将自己的生活和一群不相干的人搅和在一起。 他们的未来只可能是灾难。
张松越来越不能理解修红。 原来的修红很随和; 很善解人意; 对他人生活没有太多的要求。 正是因为这样; 张松才对她和他家共同生活充满了信心。 他其实也明白修红和自己家人之间一点矛盾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并不是不可调和的。 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修红也应该能包容他的家人。 一家人难道不应该是互相包容的吗。 何况自己家人又不是坏人; 和自己家人相处不是很难的事情。 而修红的表现得却很自私而且固执。 对他的家人一点都不能接受; 甚至连试一下都不愿意; 一点退让的余地都没有。
他们的分歧一直没有和解。 到了年底; 俩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又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立场。 俩人的关系似乎走到了瓶颈。 张松意识到修红的自私和自我; 以后不太可能成为他们张家贤惠的好媳妇。 自己虽然爱她; 但也不能为了爱情背叛曾经养育自己的父母。 修红也明白和张松继续。 那么就只能接受和他一家人长期共处的事实。 她可能做不到; 那么也就只有和张松分开了。
终于;在2005年的最后一天; 他们波澜不惊地结束他们三年的恋情;
恋情结束; 修红有一段伤心的日子。 这段日子过去以后; 又觉得是一种解脱; 起码不用再和“牛皮糖”有交际了。 伴随着解脱感的又有一种前途未仆的空虚。
谁都知道;在中国;女人的学位越高;找男朋友的范围就越窄。 过完年修红就要26岁了。 对单身女人来说; 这是一个尴尬的年龄。
如果修红能预测到和张松是这样的结局; 也许她就要重新计划她的人生了。
6 所谓家人(上)
二OO五年惨淡地过去了。
寒假到了; 学校已经放假十天了。 修红拖着不回家过年。 最好的理由就是要准备博士课题的开题。
修家人虽然不乏当官的; 做生意的。 但是做学问的只有修红一人。 修红大姑家的大表哥敏益; 表姐敏惠从小读书了了; 中学毕业后都是上的榆阳大学; 说起来是大学; 其实就是个大专。 二姑家的表哥文天虽然强一些; 上了本科; 不过是 省里的普通高校毕业。 只有修红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C大; 然后读研究生; 现在又读了博士; 一路顺风地上到了学位的最高阶。 在修家的其他人看来; 也是有学问的人了; 写博士论文大概和古时候的状元文章差不多了; 谁也不知道有多高深; 不好说什么。
年三十早晨;修红才坐长途汽车回家。 路上车有些多; 原来只要2个多小时的路程; 现在需要4; 5个小时了。 好在坐的早班车; 还能赶上爷爷家下午一点的团圆饭。
修红在十二点过几分的时候回到了爷爷家。 这时候; 大姑妈和二姑妈两家都到了。 大姑妈家来的是姑夫; 姑妈; 还有表姐敏惠。 大姑妈家的表哥敏益今年去他丈母娘家过春节去了。 二姑妈家来的是二姑夫; 二姑妈; 还有表哥文天; 表嫂林竹。
修红进门的时候; 最先迎接她的是大姑妈: “红红; 你现在不得了了; 学问大架子也大了; 比市委书记还忙啊; 大年三十的让全家老老少少等你一人?”
奶奶在一旁撇了撇嘴: “她现在眼里还有谁啊。”
修红已经习惯了大姑妈和奶奶的这种语言; 笑了笑; 没说话。 这个待遇已经不错了。 原来修红在家里的地位跟只猫差不多; 出出进进没人理会; 只有干了坏事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招来一阵骂声。 现在进门居然有人关注了。
爷爷在和大姑夫下棋。 二姑夫观战。
没看见修红父亲的人影。
修红和大家打了招呼; 就进了厨房; 厨房里热气腾腾; 妈妈在忙碌着。
这么多年了; 每年的春节; 五一; 端午; 中秋; 国庆; 爷爷都要求全家聚餐 主要是为了体现大家庭的团结; 和谐;圆满。 这个时候; 是最能体现范秀明的“主人”地位的时候。 因为她是修家的儿媳妇; 进厨房准备聚餐是她的职责所在。 而姑妈们都是嫁出去的女儿; 当然不能让“客人”再插手家务。 每次聚会; 妈妈就要提前好几天准备。 大姑; 二姑家总是在开饭前出现。 即使出现了也没人去帮妈妈一把; 都是理所当然地等着吃现成的。
原来每当家庭聚会的时候; 修红的妈妈在厨房; 爸爸永远都是在最后一分钟才出现。 其他人围着爷爷奶奶开心聊天。 修红就象一个多余的孩子一样卷缩在角落里; 没人理她。 等她长大了一点; 看见妈妈那么辛苦; 也心疼妈妈; 去帮妈妈干点活; 可看见表哥表姐们谁也不干活; 心理又不平衡。 所以; 每一次的聚会; 对修红来说就是妈妈的辛苦; 修红的煎熬。 上大学后; 虽然C市和榆阳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但修红很少在“五一”; “国庆”放长假的时候回去过; 为的就是逃避家庭聚会。
修红叫了声:“妈。”
范明秀抬头看见女儿; 由衷的开心起来: “红红; 你可回来了; 就怕你堵车赶不回来呢。”
修红说: “路上有点堵; 不过幸亏我赶了早班车。”这个家里只有母亲是真正关心修红的人。
和妈妈一起在厨房的还有二表哥文天的妻子林竹。 这个去年刚嫁给文天的表嫂;是这个家唯一在厨房里帮过修红母亲的人。
修红回头; 看见林竹有点凸起的肚子; 问: “二嫂; 你都怀孕了; 还在这里忙啊。”
妈妈忙说: “是啊; 我让她出去; 别累着了; 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没事; 我也没干什么; 就是和舅妈说会话。 要不舅妈一个人多闷啊。” 林竹乖巧地说。
“好了; 我这也没什么要忙的了;你两都出去吧; 红红去洗洗; 一会儿就吃饭了。” 范明秀说。
修红的父亲修志同在十二点四十二分进了家门。 第一个引接他的自然是他的大姐; 修红的大姑: “你们一家可真是架子大; 女儿要人等; 当老子的也要人等。”
修志同已经习惯了大姐的冷言冷语; 只问了一句: “红红回来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就溜进了自己的卫生间。
团圆饭是按照市委团拜会的程序进行的; 爷爷奶奶先入座; 坐北朝南坐在正席的位置。 大姑一家依此坐在爷爷的左手边; 二姑一家坐在奶奶的右手边。然后是修红一家坐在爷爷奶奶的对面。 范明秀的座位里厨房的门口最近; 很方便她随时进厨房提供和补充大家所需要的物品。 修红挨着母亲坐; 另一边是表嫂林竹。
大家就坐以后; 爷爷照例开始年终总结报告。 报告的内容主要总结一家人在一年里所取得的成绩。 修红今年的上了博士被列为第一大成就; 林竹怀孕是另一重大突破。 因为林竹肚子里的孩子将是这个家庭第一个下一代”产品”。 他(她)的出生将开创四世同堂的新局面。 大姑家今年乏善可陈; 表姐敏惠原来准备春节时结婚的; 不久前两人却分手了; 这种事在这种场合上就没什么好提的了。
爷爷做报告的时候; 其他的人心猿意马的听着; 谁也没有敢动筷子。 爷爷是越老越啰索; 光是修红读博一事就翻来复去说了四遍; 接着又说了三遍林竹怀孕的事; 也不怪爷爷啰唆。 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事让人兴奋的。 而爷爷又是个喜欢长篇大论的人。 他现在作报告的机会不多了; 一年就这么一回; 他不过足瘾的话;要等下次; 还要再等一年。
还是大姑忍不住了; 咕噜了一句: “再不开始吃; 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
爷爷这才颤悠悠地站起来举着酒杯: “让我们为今天的好日子干杯; 祝你们下一代的日子越过越好。”
杯盏交错之后; 宴席正式开始。
大姑叹了一声: “唉; 这日子越过越不兴旺; 人是越过越少啊。”
大家都被她这扫兴的话吓了一跳; 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在修红的记忆里; 大姑妈不开口则已; 一开口只有两种话: 牢骚或者责备。 不幸的是; 大姑妈还特爱开口。
“难道我说错了? 去年一大桌子挤得满满的。 今年好象松了不少。”
修红一看; 除了少了大姑家表哥敏益两口子。 还少了表姐敏惠原来的男朋友。
修红偷眼看了一眼敏惠; 敏惠一向在家庭聚会中扮演众星捧月的角色。 今天却一直闷闷不乐。
二姑妈安慰大姑妈: “大姐; 你也别难过; 敏益明年又可以回来过年了。”
敏益的妻子的娘家在省里的另一个城市。 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 结婚时小两口就约定好了过年时两家轮流; 一家一年; 今年正好轮到去敏益的娘家过年。
“你说的倒好听; 你家林竹的娘家在当地; 过年两边不耽误。” 大姑说着转向修红: “红红; 本来还以为这个春节你会把男朋友带回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修红笑了笑: “带不回来了;我和他已经分开了。”
“分了? 啥时候的事?”大姑问。 修红只把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