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平凡便知道了二十五送她入小区的理由。
二十五打量着这个新建小区,紧眯的眼角像是离水的鱼尾,正啪嗒啪嗒拍打着石块,很是雀跃的样子。
“这个地段的房子不便宜呢。”他道。
平凡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笑笑。
“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吗?”二十五似乎没感觉到平凡的敷衍,继续提问。
“算是吧。”平凡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告罄了。
还好已经走到平凡所在的八号楼楼下。
毕竟是第一次会面,虽然二十五很想去观察下平凡的屋子,但顾虑到于礼数不合,只能道:“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联络。”
当然,临走之前还不忘拿了平凡的手机号码。
二十五一走,平凡像是要虚脱般,赶紧将背靠在墙壁上,闭眼长叹口气。
其实以前也相过更多不堪的人,但那时的她斗志昂扬,失败了就冒着被批判为日奴的危险握拳低吼一声“干巴爹”,蒙头睡一觉,再接再厉。
可是最近,相亲已经成为一件极度疲惫的事情。
其实很好理解,同一件事做了二十四次还是没有成功,任谁都会倦怠。
今夜不知为何,特别累,平凡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上楼的力气了。
但不要紧,大力水手有菠菜,她有巧克力。
当即,平凡将其拿出,掰下一块放入嘴里,随着丝滑与馥郁在她舌端融化,力气也一丝丝缓慢恢复。
平凡最爱的电影是《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那个由巧克力瀑布,巧克力糖浆河流构成的世界是她梦想中的伊甸园,平凡宁愿躲在里面永生永世,吃成个大胖子也心甘情愿。
至少,那里不会有二十五次的失望。
可是现实终究是现实,家还是要回的,深吸口暗夜特有的凉爽空气,平凡睁眼准备往电梯方向走去。
可腿动不了,不是无力,不是抽筋,而是因为她看见了前方角落里的一个人。
虽然不敢相信,但她的眼睛确确实实地告诉着自己,那是尹越。
脑内出现短时间的空白,但随即,平凡意识到,估计是尹越的朋友或者某个亲戚也住在这,他出来时碰巧遇见自己了。
总不会是专门来找她的啊,这点自知之明,平凡还是有的。
一位前辈曾告诉过平凡,相亲不成功,就成陌生人,走在街上碰见对方,就算是化成灰也认识的熟悉程度,也要假装不认识。
平凡谨遵教导,暗道着“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接着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继续向电梯方向前进。
可是就在越过尹越身边时,她听见了一个低沉稳重略带磁性的声音。
“慕平凡。”
9
这是场幻觉,平凡坚定地告诉自己。
可是那声音,却更坚定地落在她的耳膜上,敲出真实的质感。
只得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声音来源处。
尹越的身后,是一整排信件箱,新漆的墨绿色,沉静,带着些微的冷,与他出奇地相称。
当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时,笑是很好的缓冲动作,平凡深谙这点,所以她扯动嘴角,笑道:“嗨。”
可惜今夜脸部神经不大听使唤,就算没照镜子,平凡也能感觉到这个笑容的僵硬与木讷。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他们站在大厅内,外面是黑丝绒般的夜色,头顶的灯光射下,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虚虚笼笼的,像是隔年拿出的旧衣服,表面有毛绒。
平凡觉得自己的脸像是打了肉毒杆菌,僵硬得可以。
好不容易应酬完二十五,气还没缓过来,又要僵笑面对二十四,她确定,今天黄历上绝对有“忌:诸事不宜”这句话。
总这么站下去也不是回事,平凡决定速战速决,鼓起勇气,道:“你来这见朋友啊,好巧,我也住在这里。”
她的下句话应该是“还有几份教案没写,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聊。”
天有不测风云,话也有旦夕祸福--很不幸的,这句话胎死腹中。
因为尹越开了今晚的第二次金口:“我知道。”
这句话是……他知道自己住这里的意思吗?
平凡的心也和地板上的影子般,毛毛的,和尹越的两次相处,她都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虚虚浮浮的,探不着虚实--说实话,她甚至连尹越是否记起自己是他老同学这点都无法确定。
既然如此,只得停下脚步了,平凡不再说话--一脚踩空可不是好玩的。
她停下并不意味着他便静止。
尹越抛出了今晚的第一个问题:“刚才那人是谁?”
“相亲对象。”平凡道。
这句话,她是脱口而出的,并非是示威,更不是炫耀,只是一次下意识的回答,因为此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尹越的那句“我知道”。
只是,话出口后,平凡满脑子开始想着如何掐死自己。
“你习惯一次性相两个人吗?”这是尹越抛出的第二个问题。
一团水蒸气向着平凡迎面扑来,脸颊小小地热了,声音还是呆呆的:“没,就他一个啊。”
这时,“叮”地一声响,电梯门开了,从内走出一人,平凡移动眼珠看去,同时,也避免看尹越。
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着睡衣,手中拿着把零钱,看样子是去小区的超市中买东西,路过他们身边时,投来探视的一瞥。
平凡陡然生出一种□被识破的窘迫感。
□?好吧,她承认自己是因为寂寞太久开始得臆想症了。
只是尹帅哥似乎有将她往臆想症那推一把的嫌疑:“那么,我呢?”
还没来得及细辩这句话的意思,平凡便接到了一个电话--她那上辈子姓王的姑姑打来的。
声音很是雀跃:“平凡啊,那介绍人联系上了!!!人家说了,那姓尹的小伙子啊,最近一个星期是出去执行任务了,说还是对你挺满意的,想要继续交往下去,刚才还打电话问你的地址呢……”
接下去姑姑还说了些什么,平凡没听真切,因为一团更大的水蒸气扑来,将她给热怔住了,半晌反应不过来。
好吧,她承认自己的臆想症是更严重了。
10
形象点说,相亲对象就如同商场中摆出的货品,大概工资具体年龄生肖属相父母职业通通标出,明码实价;相亲之后的继续交往就等同让售货小姐开了票;而正式确定关系则像去收银台付账。
有些人习惯拿了票单直接便往收银台赶,而有些人则还要在商场中闲逛,拿了数张票单,再慢慢决定究竟要选哪一张去付账。
不同的是,商场中的东西不愁卖,后者最多浪费几张票单以及欺骗下几位售货小姐的感情。
而在相亲这项活动中,后者便有那么点点不厚道了。
相亲是项目的性明确的社交活动,说白了也就是成熟男女筒子们为了结婚生娃给父母一个交代而进行的寻找配偶活动。
相亲有其特殊性,虽然两人从确定要见面的那刻起就将对方当成未来配偶的候选人之一,可之后必须要出去个三四五六七八次,才能证明是真正在搞对象了,在那之前,两人之间只能算是游离关系,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
于是,有不少人便钻了相亲原则的这个漏洞--星期一相的那个还在继续约会见面,背地里又在准备星期四的另一场相亲。
多张发票多个选择嘛,这就是他们的想法。
就像是平凡相亲名单中的零五号--他同时和包括平凡在内的四个相亲对象约会见面。
当平凡无意中知晓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张票单时,立马与其珍重拜拜永不再见了。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不算什么罪大恶极,毕竟相亲本身就带有凉薄的现实性质,甚至有两个长辈也建议平凡一次性多相几个。
平凡不想这么做,不是道德有多么高尚,只是她认为如果关系连一开始都无法保证忠诚,那又如何走到最后呢?
于是,在和手上的相亲对象拉爆拜拜前,她从不会进行新一轮的相亲。
每念及此,平凡的小自豪感便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可是经过姑姑的一通电话加上尹越刚才所看见的情景,平凡赫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手上也拿了两张票单。
她有点蒙了,小块小块的白色在脑子内不断增现,像是自墙上剥落在地的石灰,边缘是不规则的形状。
尹越就在那站着,整个人像是融入了身后墨绿色的背景中,身形挺拔如松如剑,默然散发一种略冷的英气,眉眼在灯光下有着别样的清俊。
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当不知该如何作答时,最好的答案就是实话,平凡吞口唾沫,道:“因为那天之后就没有联络,所以我以为……”
声音低微,形同嗫嚅。
“接到紧急任务,这些天一直在外,下午才回来。”尹越的声音内有丝不易察觉的涩滞疲倦。
平凡这才发觉,他眼内确有血丝。
尹越做出了解释,可,接下来又怎么办呢?
平凡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人群如潮的火车站台上,眼耳口鼻如同被蜡封住,任何感觉都隔了一层。
这应该算是她相的最云里雾里的一次亲。
11
下一步要做什么,该说什么,平凡一概不知,脑内全是白茫一片,连点影影绰绰的实物也无。
可尹越却不迷茫,他将眼睛淡淡瞥向平凡的手机。
睹此情状,平凡心内一凛。
她承认自己因为贪便宜而买了个严重侵害诺基亚版权的山寨手机,莫非这事也开始划入中国警察的管辖范围了?
不过话说这山寨手机实在是功能强大,打游戏听音乐上网聊天看电影摄像拍照,你能想到的它都能为你做到,取下后面的盖子还可以当剃须刀。
人索马里海盗都是人手一部,够牛逼吧。
事实证明,平凡是想多了,人尹越并没有代表诺基亚消灭她的意思,他只是一直盯着她的手机,仿佛那是什么定时炸弹之类的。
迷茫,平凡觉得此刻简直比当初填报高考志愿时还要迷茫。
中间隔一山寨手机,两人静立。
那穿睡衣的中年男人提着一包零食返来,看着他们的眼内除了更浓的探究意味还有一股油然而升的自豪感。
恩,刚才还被老婆批评说穿睡衣满大街走不正常,等会就拖她出来看看这俩更不正常的。
就在平凡疑惑得肠子自动打成蝴蝶结时,尹越开口了:“你存了他的手机号码。”
“码”字后面并不是问号,这是个陈述句,语气很平直,听不出什么多的意味,只是有点像三伏天里背阳的墙角蔓生的青苔,手覆上去,有种略微湿润的阴凉。
“恩。”平凡点头,一颗梳着淑女头型的脑袋内还是被空白占据着。
接下来,沉默去而复返。
尹越没再说话,又开始重复之前的动作:安静地淡然地盯着她的手机。
过了好半晌,平凡才反应过来:他该不会是想让自己把二十五的号码给删除了吧?
平凡对自己的猜测持浓浓的怀疑态度。
现在的她很想回家去吃巧克力,可看尹越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放人。
遇上个惜字如金的帅哥,且自己也不好意思问,唯一的办法便是察言观色。
于是,她边偷瞄尹越的表情,边步步试探着。
翻开手机盖--暖阳轻移,似乎有些微曦光洒在青苔上。
翻到二十五的号码--青苔开始吸收浅浅的金色。
咬咬牙,按了删除键--青苔消失,墙面只剩光滑。
平凡想,自己应该是做对了,因为就在她删除了二十五的号码后没多久,尹越再度开口:“你早上一般什么时候上班?”
“八点。”此刻的平凡已经毫无反抗能力,就算他问的是自己信用卡的密码,也会全盘托出。
尹越微微点头,动作幅度很小,像是白梨花瓣轻落在水面引起的些微涟漪,轻浅得瞬间就湮没在空气内。
“不早了。”他道。
来了,来了,水终于来了,全体准备推舟!!!
平凡赶忙接道:“是啊,是啊,那么我先上去了。”
说完也不顾是否失礼,连忙拔足狂奔向电梯,脚下抹的岂止是菜油,简直就是汽油。
进了电梯,当银色的门关上的那瞬间,她瞄见尹越依旧站在原地,只手插在裤袋中,安静地望向自己。
那一刻,她有种错觉--像是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很久。
12
当晚回家,平凡取出巧克力,剥开锡纸,狠狠地咬下——压惊——被尹帅哥给吓的。
帅哥就是帅哥,吓人都吓得这么有水平,平凡那一颗平凡的小心肝至今还在扑通扑通直蹦跶。
接连吞了三口巧克力后,平凡才稍稍冷静了些,覆盖在脑内的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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