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们两人偷跑出来,留了书信给邱嘉后。颜如玉便说要去找沐樨年,可沐樨年那天正好不在家,两人就在街上乱逛,直到天黑了,才溜回相府。
颜如玉没找到地方换衣服,就让画儿先从后门进去,引开守卫。画儿刚推开后门,就见与自己相熟的琴儿从院子里惊恐万状地冲了过来,到了门口,整个人趴在门缝上,伸手就要出来,却突然七孔流血,双眼瞪得犹如牛眼一般,吓得画儿带着颜如玉就跑。跑的时候,他惊恐的回头看去,门口的死尸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拖进了门内,门被重重的关上,还落了锁。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惊慌失措,又无处可去,就躲在一处废弃的民宅里,直到天亮。天亮后,满城都在传说颜相府半夜失火,无人幸免,才真的确定相府出事了。
他们还偷偷跑到相府废墟去确定,却在那里碰到了沐樨年。沐樨年似乎也知道颜如玉男扮女装的事情,把他们藏了起来,后来更是给了一大笔银子,送他们出城。
只是两人阅历太浅,银子很快就被人骗光了。两人无可奈何,只好给人打工,一开始颜如玉什么也做好,总是挣不到钱,还要倒赔钱进去,后来,他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才凑了钱一路来了临安。
本来颜如玉是想投奔亲父家的亲戚,谁知到了临安才知道,外公外婆都已相继去世,姨母也已经搬走很多年,再无人知道他们的下落。颜如玉又一病不起,身上所有的盘缠都用尽了,实在是走投无路,画儿便把自己卖了,只求那家人能同时也收留了生病的颜如玉。就这么着,画儿就嫁给了罗达,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像个旁观者一般将自己的经历讲出来,仇孽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痛,不禁伸手揽他入怀,“都过去了。”
“流氓!”颜如玉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打了这一巴掌,一下子,两个人都愣住了,随即仇孽又笑了起来,“这才像是我认识的颜如玉。”
颜如玉脸突然一红,低下头绞着手指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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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铺天盖地,封门闭户。
白缦翻飞,到处都是嘤嘤的哭声。
一脸病态地睿亲王静默不语,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颓然老去,早生华发,面目沧桑,再不复当年荣光。一直默然不语的睿亲王扑过去,不顾阻拦,硬是将已经断气的主君抱了出来。
济文大惊,连忙上前阻拦,“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纳兰若什么也没有说,只沉默着抱着沐轻云往外走。济文又一次拦上去,“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
“让开!”纳兰若冷眼一瞪,厉声喝道。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济文还是默默退开,有些事情自己不能替她背负。
“娘,娘,你去哪里?您不要小润了吗?”
“小润还在这里啊!”
“娘……”
……
雪地上只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她觉得浑身冷透了,仿佛置身冰雪。她看见那个人青白的脸上再没有了笑容,那些隐隐关切渐渐远去,皆化成这片冰雪。
“你现在痛快了?高兴了?看着那么多人痛苦难过,心里是不是真的能够痛快?报仇真的那么重要!”
“他对你真心以待,视若亲女,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这样对他啊!”
“你认贼作父,颠倒是非,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如今,你还想杀了自己的母亲!”
“我好后悔当年错嫁,以致今日骨肉分离,手足相残,母女成仇,若有来世,宁不相识!”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蓦然惊醒。
仇孽额头上满是冷汗,轻轻地从床上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还没亮。随手拿起外衣披上,走到院子里,扑面而来的凉风顿时让她清醒了许多。
怎么又想起那些事了?
自己逃避了那么久,却还是无法摆脱。先是纳兰玉瑾,后是颜如玉,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望着漆黑的夜空,闭上眼就止不住的想到那场大火以及大火中惨死的几十口人。这让她无颜面对颜如玉。
颜如玉平时虽然张扬,刁蛮任性,但她明知有危险,亦能送信求救。而自己又做了什么呢?为求自保,为取得女帝的信任,不惜出卖颜相,致使颜相府几十口人命丧,还毁了颜如玉的家。
也许这个家对于颜如玉来说也是牢笼,也许他并不喜欢,但至少他不用颠沛流离,不用东躲西藏,也不用受尽屈辱……
想到这些,仇孽就觉得自己好似要在这满腔的痛苦和内疚中溺死一般。她依然记得第一次见颜如玉是在如意斋。他一身红衣肆意而张扬,眼神灵动,顾盼生辉,左眼之下一颗泪痣随着他的动作竟有种随时会滴落的感觉。那时仇孽便感叹一句,如今再见,他再没有那种灵动,只有一种死寂的沉闷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
正沉浸在回忆中的仇孽突然听到一声尖叫,顾不得多想,就冲了进去。只听得颜如玉和画儿恐慌地乱叫,“老鼠,老鼠,有老鼠!”她定睛一看,见两个小小的黑影在惊叫声中,到处乱窜。
她也没多想,直接扯过外衣驱赶老鼠,等把老鼠都赶了出去,回头却见两人都侧着脸不敢看她。她有些奇怪地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只着了一身单衣,慌乱之中,衣服都开了,露出了些许肌肤。
几步走到外间,才敢出声询问,“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多谢仇大人。只是仇大人怎么会这么快就过来了?”画儿大声回应,又觉得这人似乎来得有些太快了,不免好奇地问。
“夜里睡不着,便在院子里走走。”
“如此,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我们都没事。”
“好。”话虽这样说,但她并没有回去,而是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屋子许久不住人,白天都能看见老鼠,夜里就更加猖獗了。横竖她也睡不着,不如就在这里看着好了。
清风徐徐,朝阳的光辉透过窗纱洒落在床上。颜如玉茫然地睁开眼,半饷才想起自己在哪里,看了眼身边熟睡的人,轻轻地从床上起身。刚走出来就见仇孽歪在椅子上睡着了。身上的衣服也还是单衣,似乎睡得十分不舒服,时不时皱下眉头。
颜如玉驻足想了想,又返身回屋从柜子里拿了件衣服出来,轻轻地给她披在身上,谁知这微小的动作却惊醒了仇孽。仇孽揉揉惺忪的眼,看了眼身上突然多出来的衣服,打了个哈欠,“天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一夜都在这里吗?为什么不回去睡?”颜如玉别开脸,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想到她一夜都守在这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仇孽起身,伸了伸懒腰,走到门口,望着院子里的柳树,“这屋子许久没有人住了,夜里总不免有些老鼠之类的,昨夜没吓着吧。”
“还好。多谢。只是你我萍水相逢,实在不敢如此劳烦。”
“你一定要这么谢来谢去,才会觉得安心,又或者你根本就是在害怕!”
“胡说,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愿如此。”
仇孽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颜如玉已经打好了水,安静地站在一旁。仇孽调侃道:“你这是打算为奴为仆报答我吗?”
“你以前没这么多话的!”颜如玉瞪着眼,气恼地说道。
“你以前也没这么勤快啊!”
“那你到底洗不洗?”颜如玉气愤地瞪眼,朝霞映照在他脸上,明艳而动人。
仇孽心中一动,微微一笑,“这样才像你。”才像她记忆中那个张牙舞爪地颜如玉。她弯下腰,低头就着水洗完脸。回头看着颜如玉将水端去倒了。
“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什么都行,我们不挑。”
“嗯,好,我一会儿回来。”
颜如玉自己梳洗完后,重新打了水,端进屋来,正好画儿也醒了。画儿登时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急忙跑过去接过颜如玉手中的水盆,“公子,这种事应该我来做的。我,我……”
“怎么连鞋也不穿就下来了,快到床上去。你身体才刚好一点,可不能再折腾了,听话!”颜如玉把水盆放到架子上,然后将画儿按回了床上。
画儿拗不过,只好坐回床上,一件一件穿好了衣服。“公子,我刚才听见你和仇大人的谈话了。我觉得你们就像是很久不见的朋友,特别亲密,听得我都脸红了呢。”
“胡说!她那个样子多气人啊,你还帮着她尽说些胡话。”
“公子,你已经好久没有笑得像这样开心了。要是仇大人一直和我们在一起那该多好。”
颜如玉一怔,愣愣地看着兴高采烈一脸期待的画儿,却不知该怎么告诉他这个想法多么不切实际。最终,颜如玉还是不忍心,只得低下头,去干别的事,装作没听懂他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游 玖】
他们租的这个院子位于西四胡同,这里住的很杂,什么人都有。据说,再往深了有一家的女人还是捕快。
这日,仇孽正因为颜如玉说想在墙根底下种些花草的话,在院子里刨土,还特意买了种子,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花的种子,只是听那老板说,这种花好养活。当然,仇孽也不会将这个告诉颜如玉。
颜如玉也是头一次种花,兴致正高,拿着花籽蹲在地上,一个坑一个坑的放种子。
“卖种子的老板说,不用这么精细,一把撒下去就行了。”仇孽看他认真地样子,有些过意不去,便出言劝道。若是到时候,种出来的只是杂草,那他这番心劲岂不是被辜负了。
颜如玉眨眨眼,记得以前在府里的时候,那些花匠摆弄起花草来,都是十分认真精细的。如果真的一把撒下去就能行,那她们又何必如此费力呢。颜如玉不信,依旧挖坑、撒种、浇水,一样样认真仔细地坐过来。
仇孽不禁觉得好笑,又盼着这花一定要长出来,好不好看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千万别连个绿芽都不冒。
“叩、叩、叩……”突然想起的敲门声,打断两人之间的和谐。
仇孽放下锄头过去开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陈岩,就是那个车娘。陈岩家在西四胡同口,离仇孽住的这间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是以经常会碰到,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起来。
陈岩刚进院子就看见墙根底下那一垄,笑了起来,“你们倒是兴致高,这是打算种什么?”
“长出什么算什么,随便买的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仇孽说道,从屋里搬了把椅子出来放在柳树下,招呼同陈岩一起来的那位坐下。
这时,画儿弄了酸梅汤端过来,见多了几人,又回去重新盛了两碗出来。“夏日炎热,喝些酸梅汤解解暑气。”
“画儿真是贤惠,许了人家没?”陈岩喝了一口酸梅汤,酸酸甜甜,十分爽口,不由脱口问道。
画儿脸一红,低下头,“陈大姐惯会取笑人哩。”
“这哪里是取笑你。可惜我那毛丫头还小,不然一定要早早把你预定下。”陈岩说着,又看看仇孽,见仇孽并无反应,当下心里就有些奇怪了,不过她也不是那种是非的人,并没有在这事上多问。“妹子,这是夏捕头。我今儿特地带她来见见你。你们都是习武之人,一定有很多共通之处,想必也聊得来,以后大家都互相照应。”
仇孽点点头,看向那夏捕快。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显然是经常在外走的原因。着一身墨蓝色长衫,腰际挂着一把大刀,看样子应该是刚从衙门里出来,就被陈岩拉过来了。
“听陈岩说,你是赏金猎人?人人都说赏金猎人都是冷面判官,追起凶犯来各个都不要命似的,我就好奇干赏金猎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今天一见真有种人不可貌相的感觉。”
仇孽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地看着夏捕快。
那夏捕快也没有不悦,依旧笑脸相迎,说道:“我叫夏邑。听陈岩叫你仇孽,我也称你一声仇妹子。干赏金猎人的一般都隐藏踪迹,甚少这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觉得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没有贵贱好坏之分。我拿官府赏银,你拿朝廷俸禄,各不相干,谁也没碍着谁的事。如果你只是想来警告我的话,那大可不必。”仇孽毫不客气地打断夏邑的话。对于夏邑的试探和警告,她毫不在意,不然她也不会公开身份了。
陈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尴尬地挠挠头,她性子直,倒不知道官府之人对赏金猎人这么戒备,“仇孽,我……”
“不用说了。我告诉你的时候,就知道会面临什么。如果夏捕快没有什么要说的,恕不远送,请回!”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