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还有一只远在东北,无从查起。现在看起来,这最后一个戒指,最有可能就是您要查的那个,只不过当铺已经转了手,到底落在什么人手里,还在追查当中。」唐海一口气地说,分析得也有模有样。
左震蹙起眉:「有没有阿晖的下落?」
「还……还没有。」唐海小心地回答,「不过,翻遍了周围每一寸地方,都没发现晖哥的下落,至少说明,他现在还是活着的。」
「阿浩,你审连川的结果怎么样?」左震转问一边的石浩。
石浩涨红了脸:「那小子死咬着牙不肯说。现在只剩下一口气,我怕弄死了他,反而坏了事。」
左震脸色微微一沉:「先留着他,我还有用。」
石浩小声道:「是,二爷。」
「查查他常去的地方,最近一段日子接触过什么人。」左震道,「行事再慎密,也说不定会有一星半点遗漏下来的地方,你给我仔细地查一遍。他这么卖命护着的人,交情一定不浅。」
「是。」
石浩刚走到门口,左震又叫住他:「多带点人手,行动要小心。阿晖还没着落,不要让我知道你又出了什么事。还有,再调几个人给麻子六,你们几个,最好不要单独出去。」
防范布置已经十分严密,所有的场子都戒备森严,所有人都已经各就其位,可是左震仍然有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似乎漏了某处要紧的环节还没有考虑到,是什么呢?,「二爷,您上次说派人监视和英少交易地皮的那个邢老板,这两天弟兄们回报,说没有什么动静,还要不要再看几天?」唐海打断了左震的思绪。
「继续盯着。」左震道。他相信,英东和邢老板之间这项交易,和这些突发事件之间,必定有着某种间接的关系。「这两天你也累了,回去睡一觉,我这里有别人照应。」
「是,二爷。」唐海答应着转身出门。
天色渐暗,左震沉默地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脸色深得像是一潭井,所有的疲乏和忧虑都沉在井底最深处。
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得比谁都稳、看得比谁都远、想得比谁都周到,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只要错上半步,就可能导致无法挽救的惨败,明暗对峙的双方已经一触即发。
屋子里的黑暗愈来愈浓,炉火已经熄尽,只剩下空洞和寒冷。
左震闭上了眼睛。他可以挥金如土,买酒买醉买繁华,让喧哗热闹欢声笑语包围在自己身边,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那个心情去遮掩如影随形的寂寞,没有那个精神去拿灯红酒绿来显示自己的愉快。
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衣裙悉荽,是个窈窕的影子。
左震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觉得靠近脸颊的地方,有一阵阵温暖的呼吸传来,像是有人正在贴近了凝视他。接着,一条柔软的斗篷轻轻覆上了他的身子。
他睡着了吗?锦绣轻轻伏在左震身边,两只手撑着扶手,屏住气看他的样子。黑暗笼罩的室内那么安静,窗外一盏远远的风灯投下淡淡的光,照着左震英俊而略带点疲 惫的侧脸。
锦绣几乎听得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越是接近他,越是了解他。记得第一次在殷宅遇见的左震,那么冷淡和疏远,像是隔了山水千万重,谁能想到,现在却这样的亲近?近得,她可以触摸到他浓黑挺秀的眉毛,笔直端傲的鼻梁……锦绣的脸突然在黑暗里激辣地红了起来。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不要脸地偷看一个男人!
锦绣猛地站起来,回身就走。再不赶紧离开,她担心自己那只活该砍下来的手,就摸到左震脸上去了。
但右边手臂突然一紧,锦绣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被拖了回去。「看了半天,还没给钱就想走?」左震似笑非笑的黝暗眸子就在她眼前。
他,他他,根本就没睡?他知道她在这里偷窥他?锦绣简直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烧成烟,连头发根都快竖起来了。
没、脸、见、人、了!
「过来。」左震把惊惶羞惭得快缩成一团的小人儿牵到自己身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锦绣磕磕绊绊地答:「我,我听……听唐海,早上说的,你来码头,刚才在外边,又遇见六哥……他带我过来的。」
原来是麻子六把她送来的,左震不禁掠过一抹微笑,经常在他身边的几个人里面,属耿直的石浩和细心的麻子六同锦绣最熟悉。他从来没说什么,可是除了聪明面孔笨肚肠的锦绣之外,跟着他出入百乐门的人,还有谁看不出来,他一再地为她破例,一再地为她失控?
锦绣是笨还是天真,她难道真的以为,他大方得会随随便便送一个女人衣裳首饰,会随随便便为了一个女人跟别人动手,甚至吃多了撑着没事做地把喝醉了的女人带回自己的住处服侍她?
为了锦绣,他在石浩唐海麻子六这帮手下面前几乎已经威严扫地,她却愚蠢地要他帮忙讨好英东!这个笑话,他实在已经不想再闹下去。
左震起身,那件貂皮斗篷轻轻滑落。锦绣慌张地想要弯腰去拾,手臂却牢牢钳在左震手里,使她动弹不得。「呃,那个……斗篷……掉了。」锦绣的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他,空气里某种一触即发的陌生情绪,已经浓得快要使她窒息,啊,心慌意乱。
「锦绣。」左震喑哑地低唤,「为什么是你?」
「嗯?」锦绣被他问得迷糊,什么意思,什么为什么是她?抬眼却正对上他的双眼,三分矛盾、三分压抑、三分带着酸涩的温柔……一切的一切,彷佛在瞬间静止下来,锦绣只觉得身子一紧,就被拥人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隔着一层粗糙的外衣,锦绣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声,彷佛就贴在她的耳边。他抱得这样紧,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胸膛才甘心。奇怪的是,他淡淡的烟草气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她即刻安心,忘记震惊,放弃挣扎怎么可能,这个怀抱让她这样甘心沉沦!
迷蒙间,锦绣觉得一只手捧住了她的后脑,而一种陌生的温软,沿着额头、眼睛和脸颊,一直印到了她的双唇。他在吻她!可是她的脑筋成了浆糊,四肢成了棉花,除了颤抖之外,只剩瘫软。她是完全被动,完全无助,整个人都失去了重量,惟一感觉到的,是唇舌辗转温柔的交缠。
背后蹿起一阵酥麻,彷佛一直从腰部贯穿了后脑,那是一只因为摸惯了刀和枪而布满薄茧的手,略粗糙然而带着不知名的魔力,缓缓爱惜她柔滑如丝的肌肤,让她禁不住地颤栗起来。
「不要……」锦绣头晕而虚弱地低喃,这是什么啊,她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耳边轰隆隆地响。
「火已经点着了,要不要,都来不及了。」左震的声音也不稳。他在这方面并不生涩,甚至算得上轻车熟路,但是,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候也会震颤,既沉醉又渴切,既想探索又想留恋。他从来没有想过,拥抱她、亲吻她、抚摸她的感觉,会是这样的奇异和美好。她的柔软在他怀里,彷佛本来就是他的一部分,分分寸寸,密密契合。
慢慢地,锦绣觉得眩晕,睁开眼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被轻轻压倒在地上的斗篷上面,衣襟半解,裙襦尽褪!
左震双手撑在她的头两侧,他的呼吸那样粗重,眼神迷乱,赤裸的肩臂,肌肉坚实而紧绷地贲起。
「二爷……」锦绣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左震。」他以吻封缄,「叫我左震。」
轰然一声,锦绣的意识在一剎那间崩溃,忘了这是什么时间、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忘了百乐门,忘了向英东,忘了一切恩恩怨怨烦恼痴嗔……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一簇冰上的火焰,将她淹没至顶,将她焚身成灰!
汗水飞激,轻喘低吟,黑暗冷寂的屋子里转眼已经是一室旖旎。不被觉察的只是,此时门外,一双阴冷而怨毒的眼睛,正在墙角处幽幽地闪过一抹狡黠。
凌晨时分,从长三码头往回驶的车上,左震低头看着被他揽在怀里的锦绣。她的辫子已经解开,一头宝丝幽黑的长发,盈盈带着暗香,顺着肩背铺泻下来;里面一件绛红丝绒衫子,衬得她肌肤如雪。和明珠一样,荣家的女人都有一身晶莹剔透的好皮肤。长而微翘的睫毛低低垂着,鼻头小巧圆润,两片淡粉的唇可怜兮兮地抿紧着……端的是动人心弦。
她羞涩而沉默,老老实实地靠着他的肩窝,怀里紧抱着刚才铺在她身下的那条貂皮斗篷轻柔昂贵的貂皮,已经被她揉成一团,眼见是不能再穿上身了。
左震不禁微笑,想起刚才她在自己怀里的星眸如水,嫣红如醉,想起她过后的张皇失措,简直差一点就跑去撞墙的无地自容。啧,这丫头还真是不解风情,害得他又拍又哄,几乎累得半死。
「锦绣,」他柔声唤道:「你又走神了。」
锦绣唔了一声,脸垂得更低,几乎埋到胸口去了。
左震把她抱在膝上,「你到底在想什么东西?一路上除了『唔』就是『嗯』。还是不舒服吗?」
「不,不是!」锦绣一听他最后问的那句话,整张脸当场烧成一团小火球,拚命否认,「我,我只是在想……唉,这样好象有点对不起……那个……」
左震眉头一皱:「对不起什么?」
「没有啦。」锦绣颓然放弃解释。她不是后悔,只是有些惭愧和内疚。当初是英少救了她,她对自己发过誓,要用自己的一切来报答他。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就是英少,她也曾经为了英少的一言一行费心思量,满心想着讨他欢心,引他注意……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变心了?她应该对英少忠诚不是吗?也许,她根本就是个无耻下流的女人,看,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在我身边,不要想别的男人。」左震的声音温和,但听得出他的不悦。锦绣吓了一跳,他难道有天眼通,怎么她心里想些什么,一眼就被他看穿!
这丫头,太宠着她了,就被她当成纸糊的老虎。左震暗暗压下心里的一股挫败和恼火,三番五次,口口声声,都在他面前英少长,英少短,这还不算,她都是他的人了,居然还敢在心里念着她的英少。放眼上海滩,还有哪个女人会有这个胆子挑战他的耐性?他倒是也真佩服她。
英东是他的兄弟,锦绣是他的心上人。
他知道应该给锦绣多一点时间,慢慢等她成熟,等她明白,可是,到底他还是按捺不住要了她。左震最不想猜忌的人是她,最不想怀疑的人也是她,所以纵然有千般不悦,他也得硬忍下来。不管锦绣心里爱的是谁,她都把自己的纯洁献给了他,这还不值得他满足吗?
望着锦绣尴尬的模样,左震用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今天想吃点什么?不然我叫人去买几个婆婆饼回来。」
婆婆饼?锦绣想起刚认识左震的时候,他带她去湘潭酒店吃饭,点菜的时候她居然点出镇江街头的小吃婆婆饼来,怪不得他和侍者都当场失笑。在百乐门做久了,才晓得点菜也是有规矩的,那个笑话还真出得蛮糗的。
锦绣忍不住笑了。两只唇角,温柔地翘起,眼睛弯成一对小月亮。左震轻轻叹口气,就为了搏她一笑,不要说是几个婆婆饼,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弄架梯子爬上去摘的。
锦绣一只柔软的小手,悄悄伸进左震掌心里,反手紧紧握住他。她并不真的是白痴,左震用心良苦,她是知道的。只不过,那些爱他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罢了。
就当就当她这次对不起英少好了!以后若是有其它帮忙英少的机会,她一定会好好弥补。只是左震……左震对她,到底会好到什么时候?他那样的身份地位,和她这样的卑微渺小,完全没有比较的余地。整个长三码头都是他的,多少仓库、赌尝钱庄都挂着青帮的旗号,他和向先生那样的人物都平起平坐、称兄道弟;而她,不过是个外地破落户的女儿,甚至在百乐门做过卖笑陪酒的舞女,又不见得是明珠那样的国色天香、艳光四射,她凭什么做青帮左震的女人?
明珠和丽丽都警告过她,这种男人碰不得,他们不会认真,只不过当女人是花钱买来的消谴,玩厌了就扔开那次在百乐门的包厢,她不也亲眼目睹左震和两个女人那样亲热?
左震到底把她,当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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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锦绣总算明白,什么叫做「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宠爱在一身。」
左震原本就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他心里怎么想,别人很难摸得出来。刚认识他的时候,锦绣也觉得这个人难以捉摸,城府深沉,还多少有点怕他。可是,这些日子来,左震即使不说话,他的眉梢眼底,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不经意流露的宠爱和纵容,傻子也不会感觉不到他的心意。
从前,锦绣都几乎没见他真正地笑过,总是冷冷淡淡,虽然温文,但却疏远,那种客气就好比一个好脾气的主子对待下人,叫人不由自主地规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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