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也笑了:“二哥说的是……关于她们争权的事吧?”见谢泉渟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谢风泠咳了声,道:“我都听说了。不过我觉得二哥倒是应该顺着大夫人的意思把权交给大哥。让他耍耍也好,总比整天读那永远都读不出贡生的书强多了。他要是真把家给败了,以后也有让大娘省了这份野心的理由。”“嗯。”谢泉渟不置可否,只示意他继续说他的见解。“大娘总是觉得既应该让大哥好好读书以取功名,又应该把大权握在手里——她的想法未免太好了,鱼与熊掌岂能得兼?至于爹那边……他娶太多夫人了,结果家里一天到晚的除了口水战就是算计战,真是自找罪受!他又只能当个和事佬,我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最起码从小就没见他做过什么在理的事,除了明智地让二哥你来接下家业。”最后也不忘小拍一下马。谢泉渟摇头:“我想她现在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可不是我小瞧了大哥,依我之见,大哥要能考到进士啊什么的,八成是难了。”“唉,是啊!大哥现在都不肯看一看爹给他相中的媳妇,真怕他来个‘不得名禄誓不娶’。要真这样了,日后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可怜的弟弟。”谢风泠叹气,像个小老头似的。
谢泉渟噗嗤一笑,道:“好啦,你就不用慌了。刚才你没回来,想必听到的传言也不怎么真实。大娘要把内务交给筱叶,似乎是想拉拢我们,她终于意识到大哥不是这块料了。总之,这都不是主要问题。现在的重点是,我想卸任了。”一句话如平地惊雷,直接震晕了谢风泠。“卸任?!”谢风泠扯着嗓子惊叫。“对,就是卸任。”谢泉渟不遗余力地打击着弟弟的幼小心灵。“这这这、那那那……你你你?!”谢风泠激动到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舌头都打结儿了,“真真真、的,要要要……卸卸卸、任?”“这还有蒸的煮的不成?你二哥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啦?”谢泉渟笑眯眯地欣赏着谢风泠难得的蠢样,很是开心。谢风泠腹诽:你说话算话的时候还真不多。但是他实在是被谢泉渟的话给惊着了,以至于连后续都没有,就直接踩进了雷区:“你要恢复女儿身?!”谢泉渟笑得神鬼退避:“我耳朵有些不好使了,你刚才说的什么来着?”
谢风铃马上反省:“对不起,小弟在说自己。”“很好。”谢泉渟满意地又笑到似笑非笑里去了,同时漫不经心地又扔了颗炸弹,“既然我卸任谢家家主了,总也得有个人上任。我看小弟你很是伶俐,也跟着我干了许久,是个不错的人选。”
谢风泠刚圆好了口误引发的事故,正待抹把虚汗,却又被这个消息震歪了嘴巴:“你说什么?!我?!”“对,就是你。”谢泉渟仍是笑眯眯地,拍板定案。“可是我……”谢风泠话未完,忽然又想起另一个重大问题,“二哥,澹台家不会善罢甘休的!要知道他们把澹台小姐嫁过来就是冲着你的家主身份的呀!”虽然他也知道筱叶并不是真正的澹台小姐,但是……别人不知道。“这个你就不必为我担心了。”谢泉渟淡淡地,眉宇间隐隐露出些犀利,“澹台家小姐嫁的是谢二少爷,从来都不是谢家的家主。如果澹台家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就休怪我的手段不磊落了——毕竟是他们理屈在先,就算是澹台小少爷,也定会竭力相助于我的。”“……”谢风泠默然。是啊,二哥什么时候在生意上失算过了呢?谢泉渟见他不再发话,只是默默地坐着,不知想些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继之,近几个月,我……实在是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你可知,草熏的过世,对我是多大的打击么?我,自诩聪明,却保护不了柔弱的家人,枉我一番心意,却得不到回报。虽说草熏如此也有她自己的责任,但,我作为最明白‘世事难料、情意难常’的人,居然也犯了轻易相信他人承诺的错误,这个失误造成了我此生最难销尽的悲哀。”见谢风泠面有凄色,张口欲言,谢泉渟再叹了叹气,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又道:“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过于执着,我也明白我是太钻牛角尖。可我就是忘不了。今天的谢草熏,焉知不是明天的谢泉渟?我早晚是要恢复女儿身的。偌大家业,不可能没有个人来继承。你认为我和筱叶能有儿女吗?到时候,免不了又生是非,万一我身份不保,可却又该如何是好?与其将来身败名裂,不如现在激流勇退。”谢风泠只觉得眼中涩涩的,将要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一般,连忙别过头,闷声道:“嗯,知道了。”谢泉渟忽地笑了笑,有意打破沉重气氛,于是故作轻松道:“你知道就好,倒还真是免得我又多费口舌地劝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了。”谢风泠哭笑不得:“你这说的还少呀?”“不过……”谢泉渟若有所思地,“就这么把家业交给你,我还真不怎么放心呢!不如我牺牲点儿,再带你一段时间吧?想来你以前都是作为我的手下处理事务,不怎么有决断者的魄力呢……也该让我看看你长久以来奋斗的成果了吧?”谢风泠心中大叫痛苦,这意味着他的好日子是更不会有了,但他心里还是存了些庆幸:看来“二哥”短时间内是不会在自己眼前消失了。谢风泠不傻。他当然知道谢泉渟所说的“卸任”是什么意思。以谢泉渟的聪明才智,是不会轻而易举地让对自己不利的因素存在的。如果她有了想退的心,就必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离开谢家乃至显城。堂堂谢家二少爷消失,实在是个不小的震撼——就算如此,也总比让人抓住把柄的强。只是,这一切真的能如谢泉渟料想的一般顺利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显城便出了好几件大事。首先是月初谢府的亲事。这不同于之前谢家二少爷的亲事,因为谢家大少爷迎娶的,是一位谢家丫头。据说为了这件事,谢夫人不知闹了多少回,最后却实在是犟不过那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儿子,忍气同意了谢大少爷的婚事。第二件事更是震惊整个显城。谢家二少爷竟在大婚后没多久就宣布要将谢家所有商号都转交给其三弟谢风泠。
有好事者说,这二少爷的主意,一直都让人猜不透。这回也可能是怕那刚入门的澹台家新媳妇在谢家做大吧!不过没有移交给大少爷的原因,却是显城老少都心知肚明的:那大少爷迂得可以,只怕交给他了他还不要呢!而且还娶了个地位不高的妻子,二少爷如此之精明人物,能把家业托付给他才怪啊!
第三件事和前两件事也算是关联甚大了。话说这谢夫人闹了许久也没能使儿子回心转意,最后还是得强颜欢笑的亲眼看着儿子娶了那“妖媚惑主(谢夫人的原话)”的小丫头,结果这又成了老对头谢二少爷不肯将大权交给自己的理由,你说她能不生气么?于是一气之下居然就这么病倒在床了。
尾声
“二哥,你决定了?”显城郊外,谢风泠依依不舍地拉着谢泉渟。谢泉渟淡淡一笑,道:“以后就没有二哥了,你要好自为之。记住,当了家就要心狠,但不要手毒。不管别人说了什么,你都得坚持自己的信念;要听取别人的意见,但并不是被别人牵着走。”
“……知道。”谢风泠有些伤心地低下了头,忽然又抬头道,“那你这一走,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我也不知。”谢泉渟轻轻地叹口气,目光转向远方,“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两年,可能是三年,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一辈子。”“二哥!”谢风泠发急了,“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不给所有人留点儿余地呢?为什么连你自己都不放过呢?你就算是承认了你是女子又如何?女子经商又不是没有过!”“你不明白。”谢泉渟微不可查地吁了一声,笑笑,“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弃我的坚持。说我无聊也罢,说我固执也好,总之我能放开当家权,却放不开做一个男人的想法。也许,我不想就这么努力了十年,最终还是落得个嫁人生子、靠丈夫脸色过活的下场吧!”“可是……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三娘怎么办啊?你让她……”谢风泠又看看谢泉渟身边的两个女子,“如轻和二嫂……筱叶怎么办?让她们跟着你去西北,然后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不会的。”谢泉渟笑了,这个她这个小弟的想法总是这么欠火候,“筱叶她本就是当地人,无所谓回来不回来,她也可以在当地找个好人家嫁了;如轻么……早晚我都会‘死’,到时候,如果她还没有找到婆家,就让她回来替我报丧吧!”“二哥!”谢风泠很明显不想听到她说什么死不死的。“呵呵,权宜之计、权宜之计!”谢泉渟嘻嘻一笑,并不当回事,“这样多好啊,我就不用再靠着男子身份活着了。而且,我还能帮你打理西北那边的商号,如果你遇到了难题,也可以派人送信来呀!至于我娘……,她当年将我当成男孩子养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有了一定觉悟了。近些年她老人家越发地信佛,我看她也不会为了我的事烦恼。只要你好好待她就可以了。”“我会的!”谢风泠重重地点点头,承诺。谢泉渟笑笑,转身上马,对已经准备好要上路的如轻和筱叶道:“我们走吧。”
谢风泠独自一人站在郊外旷野上,目送着谢泉渟远去。谢泉渟没有回头。或者,显城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已经没有她可怀念的事物了……“少……呃……小姐,您真的没告诉老爷吗?”如轻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对他来说,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我能说么?说了,他可别被吓坏了。”谢泉渟耳上黑石闪闪,脸上似笑非笑地,“现在都觉得我说要走时他那吃瘪的样子,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啊!”
如轻只觉得一阵恶寒而过,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以后是真的不能再被小姐抓住把柄了!会被笑话一辈子的!太恐怖了!当谢泉渟再次踏上西北商号所在的小镇子时,她明白,自己的抉择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或任何事而改变。她,刻意遗忘了许多事情,也刻意记得许多事情。前尘往事,就让它们去吧!可能在多年后的某一天里,她会高兴地数着以往的故事,慢慢地老去……
番外
小时候,虽然同住在显城,我和箴之还是彼此未曾见过面。当箴之在经商方面表现出过人才华之后,老父终于被惊动了。他想到两家有那么一丝的姻亲关系,于是便带着我登门拜访。彼时我只是想去看看能与自己齐名的人到底怎么样。自负如我,从没想到她竟然只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瘦弱孩子,原本还认为会遇到一个刁滑奸诈的小鬼头。我们简家一向人丁不旺,老父年过不惑才有了我这个独子。尽管如此,我也从没有被家里的老老小小给宠坏。但是没有与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么个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孩子沟通,于是我拿出了对付商场老狐狸们的手段。十一岁时我便在经商一事上首战告捷,为此老父很是得意,直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我在那天却没有在箴之口中讨到便宜。我至今尤记得,当时我想:没关系,只是个嘴巴厉害的主儿罢了,早晚我会在商场上把你击败。以“箴”为字的,只有我一个足矣!边走边暗暗相斗,结果迎面碰到了谢继之这个小鬼。其实我应该感谢继之的——当然,也应该感谢我会那么一点点医术——他莽莽撞撞的就冲了过来,把箴之给抱了正着,因为经不住继之的冲劲,箴之一歪,正好倒向了我。一时的好心相扶,让我此生都无比庆幸,也许该让我知道的就逃不过去,总之我因那阵子学医术学到见人就想号脉,所以我也在扶住箴之的时候这么做了。结果自然是令人震惊。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我脸上的表情僵到什么地步。但我是简潇,面不改色是我必备的技能。全当什么不知道就可以,反正是他们谢家的事情,到时候出了什么娄子,自然也是他们谢家的事了。我坚持了这个想法,不晓得是私心不愿让别人知道还是不想趟这么个浑水,反正在其后的日子里,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谢家的二少爷谢泉渟原本是个女红妆。“显城二箴”的称号得来不易,或者运气也算得上是个必备的条件,但是个人努力是绝对不能少的。单说我自己便是早起晚睡,天天忙碌。箴之不是神,她也得这样。冷眼看她过了这些年,生意不仅没被搅差,反而蒸蒸日上。我明白,她确实不是个寻常女子,最起码,不是老一辈人所说的“头发长见识短”。现在想想,可能我对她的关注太多了,使自己陷了进去。我从来都知道,这样的女子欣赏也好、结交也好,就是不能动情,因为她们都是先灭了所有的情感才得以成功。——可我还是一头扎进去了。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