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女子耗尽一生幸福换来的过眼烟云……她将自己的终身幸福寄托在幻想之上,一相情愿地认定自己看中的良人能相携一生,却不想所托非贤——良人本凉人。
毕波疲惫地瘫坐在主位上,唇色泛白,眼眶微红,脸上表情木然。谢泉渟似笑非笑、喜怒不明地坐在他旁边,凤眼儿微眯,像是在探讨天气似的说道:“小弟此番前来,主要是想为舍妹讨回一些东西。”只与谢泉渟打过一次照面的毕夜心有些许惊畏地坐在下首。两个哥哥都去忙着处理谢草熏的后事了,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毕夜心实在是想溜走,可碍于谢氏是她的继母,而眼前的谢泉渟更是名义上的二舅舅,她不能怠慢了他。何况,对方还是大名鼎鼎的谢泉渟。毕波叹气,嘶哑着嗓音,说道:“箴之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吧!我……连草熏也走了,我还能奢望剩下什么……”谢泉渟笑,但那笑容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悲哀无奈。她说:“毕兄对舍妹的厚爱,小弟终身难忘。不过小弟不会强人所难,小弟只想将舍妹出嫁时带来的东西一并收回——当然,贵府聘礼小弟当会加倍奉还。而且,请毕兄割爱,允许小弟接回舍妹遗骨。”毕波正待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哈,原来,你们谢家也是个爱财的,人一死就急着来要回布庄啦?也是,那布庄本来就不归我们毕家经营,我们又何必夹紧了不放松呢?要回原是你们谢家的东西,就这么点儿区区小事,居然还劳动到谢二少爷的大驾。怎么,怕我们毕家赖帐不成?”
话音刚落,就见毕海青嘴角上挑,挂着满脸鄙夷的笑容进了屋。“我说的是不是啊,谢二少爷?”毕海青显然不打算放过谢泉渟,或者说是不想放过谢家的布庄。谢泉渟阴郁地看着毕海青,一字一顿道:“毕海青,不要以为我在西北,你们就可以瞒天过海。你们对草熏是什么态度,我心里有数。所以,我这次准备做的事,毕家没有任何置喙余地。”
“你……”毕海青又惊又怒地指着谢泉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影射我们毕家对你妹妹不好?!”谢泉渟也忍不住大了声:“难道不是吗?当初我曾经对你们说过,我的最低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好好对待舍妹。结果呢?你来告诉我,草熏她是怎么死的?告诉我!”“她……她……”毕海青是没想到现在看起来十分憔悴不堪的谢泉渟竟还会如此凌厉,“病重而亡……”“是么?什么病?有请大夫么?为什么我问遍整个显城都找不到一个大夫说来为毕家夫人看过病?”谢泉渟咄咄相逼。她因生病、连日疲劳以及过度悲伤而显得虚弱了许多,却仍旧不损其迫人心弦的气势。“她……我们……”毕海青一时语塞。许是看不得自家哥哥被人逼得说不出话来,毕夜心辩白道:“谢二少爷不必如此逼迫,其实令妹她在我们毕家生活得还是很好的……”谢泉渟冷笑道:“生活得很好?好好好,这么说,我妹妹,竟然还是幸福死的了?!”
决裂
“谢二少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传出去了,我们两家都难做人呢!”不知何时,毕天夜也进了屋。眼下他正冲谢泉渟笑得轻松。“天儿,你怎么也来了,前面的事情处理好了?”毕波无奈地看着儿女们都聚在一起,三人以多压少,合伙围攻谢泉渟,他想缓和气氛,却偏偏不知该从何下手。“是啊,有些话该说,有些话是不该说。”谢泉渟挑眉,声音越发地冷了起来,似乎要将冷凝的气氛加重,“那么,我就告诉你们:夹竹桃!”听了这三个字,毕家老小全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们不要忘掉,草熏身边还有我们谢家的陪嫁丫头。她告诉我,草熏生病时,先是恶心、呕吐不止,大家原本以为是有了身孕,但是她总是否认。然后就开始腹痛、腹泻,到了最后的几天,还出现了晕厥、抽搐以至昏迷的现象。”谢泉渟轻声道来,却像是重锤砸在了他们身上,“在下不才,只学过一点儿医术,不过,这种病例还是听说过的。”毕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草熏,她确实是服下了夹竹桃……但是,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轻生的念头……”“这个还用问么?”谢泉渟仍是冷笑,“你的儿女对她,可有一丝一毫的尊敬?必定是冷嘲热讽吧?他们看中的,怕只是我们谢家陪嫁来的东西——尽管在我看来那些东西一文不值。人活着,我们便忍气吞声,为的是家庭和睦;现在,人死了,我们之间的帐该清算了呢!我谢泉渟,从来不会让哪本帐少算了!好啊,既然你们看中的是布庄的利益,那我不妨就明说了:布庄的经营权,我一直没有放弃过,只不过你们从没发现罢了——因为我不会草率地相信任何只用利益就能打动的人。”
“那你还敢让你妹妹……”毕夜心叫了起来。谢泉渟悲从中来,恨声说道:“我无法阻止她,我想让她快乐——可是,我后悔了,如果我不天真地以为你们能看在财产的份上好好待她,她就不会轻生了!轻信了你们而害死了草熏,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失误!”纵观全场,大概只有毕天夜还能保持一下商人本色,就听他回得圆滑:“谢二少爷,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在您还没有证据说明令妹轻生原因的现在,要是就这样一口咬定是我们毕家的责任,对毕谢两家可都不好呢!”“不好?”谢泉渟不动声色地挑起嘴角,似是恢复了以往的精明强悍,“那有劳毕二少爷明示,什么能被称为‘好’呢?”想来毕天夜也没有料到谢泉渟会这么问,一时有些发懵。但毕天夜就是毕天夜,只是眨眼工夫,他便有了对策:“当然是大家互不为难最好了。”“哦?是么?”谢泉渟习惯而又熟练地似笑非笑,“在下怎么就没看出来贵府有什么可‘为难’我们谢家的地方呐?”没人回话。因为谢泉渟一语正中红心。“再者,”谢泉渟利落地旋身重新落座,摆出一贯的迫人架势,“在下深信在处理今日之事上,并没有刻意刁难贵府。”是啊是啊,您老兄是没有“刻意”刁难,只是“稍微”刁难——毕家人的心声。
毕波起身,先是抬手示意几个急欲发言的儿女不要冲动,随后面向谢泉渟,歉然道:“箴之的要求,为兄莫不敢从。但是草熏的遗骨,请……”“小弟绝对不会让亲妹妹的遗骨落在外面的!”谢泉渟着重强调“外面”两字。
“如此……”毕波很痛苦似的闭紧了眼,“请便!”谢泉渟笑,苍凉的声音里夹着些微不易被人觉察的苦涩,僵硬地回道:“既然毕兄同意了,那小弟也不便在府上多扰。告辞!”说完,她一拱手,甩开衣摆,转身而走,背影决绝。徒留毕家老小在厅里脸色阴晴不定地僵站着发愣发愣再发愣。自从谢二少爷由毕家回来,谢府合府上下都不敢靠近她住的地方半步,生怕一去就不复返了。因为谢家二少爷正在与谢家老爷子奋力吵架中——哦不,应该是谢老爷每日一次前来挑战。
“逆子!你居然真把她的尸体给带回来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谢老爷觉得这几天里生的气简直要比以往几十年里生的气还要多。“为什么不带回来?”谢泉渟半倚在小榻上,脸色仍是有些大病未愈的苍白,但那谢二少爷独家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是丝毫没差地被她挂在了脸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天经地义的!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出嫁的女子,那就‘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箴之啊箴之,枉费你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竟还不如你兄长明事理!”谢老爷一摔袖子,气得胡子都要被烧着了。“哦?圣贤书?儿子可不记得自己读过多少圣贤书。儿子读的不都是泛着铜臭味的俗书么?至于大哥……他啊……呵,我想知道,他又对您老人家说什么了?”谢泉渟懒洋洋地挪动一下身子,好使自己能更舒服地躺在榻上,然后又懒洋洋地抬眼瞟了瞟谢老爷。“你!”谢老爷眼看大势将去,不由得更动怒万分了,“老夫早晚要被你这逆子活活气死!”
一直在一旁静静立着的如霞原本是一丝不苟地盯着小几上的一盅药,此时却忽然有了动静。只见她迅速利索而又不失细致小心地用一方白布将药盅托起,手微微一倾,药汁便悉数注入一边早已准备好的瓷杯子里。谢老爷的话被如霞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正待继续,却又看到了这倒药的一幕,竟没有缘由地发起呆来,一时间无话可说了。谢泉渟轻轻地摇摇如霞捧过来的杯子,不紧不慢地啜着药汁,似在品尝。仿佛那不是令人退避三舍的苦药,而是一杯琼浆玉露。“爹,您就别护短了。大哥说了什么,我们大家心里有数。您有什么意见就明明白白地说吧,儿子仔细听着呢。”谢泉渟终于“品”完了药,把瓷杯子递还给如霞。刚从如霞流畅的倒药过程中缓过劲来的谢老爷,又被自家儿子对药的态度吓到。
待谢老爷好不容易才能出声时,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其实他的火气已经在这两个停顿中无形下降了不少:“箴之,连你大哥都知道什么叫做礼。这草熏的尸体确实是不该带回来的!她已是毕家人了,我们谢家不应该为她收尸。再者,如果我们为她收了,那就代表着是我们谢家人不懂事,这让我们谢家颜面何存?”“礼?”谢泉渟嘲讽地笑,“惟有智者难言礼,恐似愚者常汲汲。真正的礼,不是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何况,这件事上,本是他们毕家先有错,我们大可不必庸人自扰。”
“你这逆子!”谢老爷终于明白什么是有口说不出了,“好好好,就算我今天白来这一趟了!”
“爹,您慢走。儿子有病在身,就不便送您出门了。”谢泉渟挥挥手,大方赶人。
“哼!”谢老爷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嗨,谢家老爷子每天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每天走前还都要说什么“今天算是白来了”这样的话。真是无聊至极!“少爷。”如霞奉上蜜饯,轻声提醒兀自沉迷于思虑中的谢泉渟,好歹得让嘴里去去苦味。
“不用。反正现在的我什么味道都品不出来。”谢泉渟推开她的好意。如霞暗暗叹气。少爷都病到这个地步了,还在为小姐的事犯愁。可是老爷居然看不透少爷的一片苦心。他若是看不透,也就罢了,竟还不让少爷好好休息着,每天都要来打扰少爷的静休。老爷,果然不似对待大少爷那般对待二少爷啊!难道在他眼里,优秀的庶出少爷,真的永远比不上无能的嫡出少爷么?
本来是想和二哥谈谈二姐入葬事项的谢风泠刚一跨入屋门,就眼尖地发现谢泉渟斜倚在正冲屋门的坐榻上。发未梳,稍嫌凌乱地披在身前背后,白得几乎看不见血色的修长十指散散地抓着一本书,头都快要埋进不知何时被蹭至前面的一个小圆靠枕里。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
瞄一眼谢泉渟手中即将滑落的书,怕闹出动静会影响谢泉渟好睡的谢风泠止住后退脚步,好笑又叹息地回身走至榻前,轻轻抽去书,又略施小劲把谢泉渟的身体扳正,以免她的不良睡姿会使她醒过来后手脚发麻,再拉过被她撂在后面的被子为她盖好,最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细心地把门合上。屋里,谢泉渟仍在沉沉睡着。她实在太累了——身心皆累。“少爷睡下了?”谢风泠关好门回头就看见了满脸尽是焦急神色的如轻。“嗯。先别去打扰她了。”谢风泠轻声回答,“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也行。”
“是……澹台家……提亲……”如轻紧紧跟在谢风泠身后走远,冷冷的风隐隐送来了几个特别的字眼。显城谢家,又要有暗风流云兴起了。
亲事
“哎呀,听说没有,澹台家的小少爷和澹台小姐过几天就会来我们谢家呢!”尖细的声音自谢家某个角落传出。“是啊是啊,看,咱们老爷都乐得嘴合不拢啦!”另一个声音加了进来。
“唉,就是不知道那澹台小少爷好不好看……”这是个有些发傻的声音。
“哟,你这白痴,就算人家再怎么好看,也不关你的事啊!”尖细女音再次响起,却是讽刺意味十足。“就是嘛,你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成?”嘲笑顿起。“什么啊,人家只是想看看那少爷有没有我们谢二少爷和谢小少爷俊俏!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最后那个傻傻的声音似是不服地反驳。“……”静默片刻。“确实想知道啊……”第二个声音带着遗憾。“可是我们只是扫院子的小丫头,看不到的吧……”尖细声音不再尖细。
“不一定哦!要我说……”角落里,又是一阵唧唧喳喳。“……少爷……”如轻在谢泉渟面前站定,欲言又止。“说吧。”谢泉渟头没抬,眼也没离开手上的帐本。“简少爷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