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倒不该对他无礼。
服务生没找到人,于是她拨了电话给他。他那样讨厌这种场合,自己又没给他好气,估计早已离开,她不是很抱希望,但五分钟后,程少臣真的回来了,原来他没走。
她不得不服气,有些人天生有孩子缘。那个跟着她十五分钟后才肯说第一个词的小闷骚男,对程少臣十分友好热情,起初面对他们那戒备的眼神完全不见,一会儿就主动偎进他怀里,乖巧至极,还搂了他的脖子跟他说悄悄话,又不时回头张望她。程少臣对小孩子一向耐心,眼神温柔笑容灿烂,与他平时的样子太不一样。他一向是慢热的人,但是与小孩子相处极好。以前她每次见他与小孩子相处,邻居的孩子,朋友的孩子,也都会产生一种就如此刻一般很难描述的感觉。
后来程少臣拨了电话,大概是汤米小朋友的父母。
“联系上这孩子的长辈了吗?”
“嗯。”
“他们怎么会把一个孩子自己留在这里?”
程少臣没回答,直接说,“Tommy要去找他的爸爸,我顺路,可以送他去。”
“已经麻烦你很久了。把地址留下就好,饭店会送他回去。”
程少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直看得沈安若心虚,但仍坚持华奥必须对这个小孩子负责到底,应该是他们送他回父母身边。她观察了一秒钟程少臣的表情,觉得这一回他是铁了心地跟她拧上了。
跟他硬碰硬地谈判从来都不是明智的选择,沈安若聪明地改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会有工作人员开车跟着你走,确认这孩子真的到了父母身边。”
“沈助理,我长了一副拐卖儿童的模样是吧。”
有服务生在门外探头探脑,沈安若被他那副腔调弄得火大,却没法回嘴。很多员工都看见了那无主的孩子,连客人也有不少见到了,她如果随便把他交给一位客人带走,她怎么交待得过去,即使眼前这人绝不可能是人口贩子。他又不是没有脑子,当然想得明白她为什么坚持,他就是存心找她的麻烦,报复她今天给他脸色瞧,真是小气鬼。
他们俩僵持了一会,就那样互相看着不说话,汤米小朋友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沈安若决定认输:“我跟你一起去送这个孩子,不要拒绝。”她声音很低,仿佛在恳求,其实一直在盯着程少臣的眼睛看。他很镇定,说“好”的时候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有东西突然闪了一下,沈安若可以确定自己上了当,差一点就甩手而去,但忍了忍,还是找服务生替她去取了外套来。
程少臣自己开车,汤米小朋友主动地爬到副驾座上,所以程少臣很绅士地替她开了车的后门。她犹豫了一下,本要坚持自己开车走,却想起来车钥匙不在身上,只好上车。
车子停在时代广场,离华奥酒店不太远。这边是全市最集中最热闹的娱乐中心。沈安若怀疑地问:“他的父亲在这里潇洒,却把孩子丢了?”
“Tommy的爸爸在那边的国际会所里,要过一会儿才能出来。我们现在去吃饭,我饿了。”
“你是在变相批评华奥今夜提供的饮食很差吗?”沈安若怀疑地问。
“我吃消夜可不可以。”
沈安若不再说话,其实她也饿,晚上只喝了酒,没吃多少东西,现在胃难受。而这家店里的小点心软软糯糯,非常合她的口味。
汤米小朋友正在兴高采烈地吃冰淇淋,善良的程叔叔在一边帮他擦嘴角。那小孩子一边跟程少臣说话一边总是盯着沈安若笑,令她疑心他们其实是在讨论她。
“我觉得你有必要告诉这小孩子,不要轻信陌生人,不能跟陌生人说很多的话,绝不要吃陌生人买的东西。还有,晚上吃冰淇淋真是很坏的习惯。”
“你虽然怕小孩子,但对儿童教育竟然很在行。”程少臣本来正在喝水,说这话时用杯子挡住半边脸,好像在透过玻璃杯观察她。
这话勾起了她的心思。沈安若闭了嘴,不再说话。
这一对大小男人真是难缠,吃完东西他们又去了儿童娱乐场,沈安若想不透,明明已经快半夜了,这小孩子的精力还这么好,莫不是时差一直没有倒过来。他玩模拟游戏玩得不亦乐乎,赛车与飞机游左,动作熟练,得分很高。程少臣也陪他玩了几场,完全就是没大没小,还盛情邀请沈安若加入。她脚痛得要命,坐在另一台机子的坐位上冷眼看着他们玩,想摆脸色给程少臣看,又怕被国际儿童看到,既伤害他幼小的心灵,又有损国人形象,只好微笑,温婉慈爱的笑。她想如果此刻给她拍张照片,大约可以直接做慈善杂志插页了。
那小孩子终于玩累了,搂着程少臣的脖子睡着了。沈安若总算可以换了脸色:“他的父母什么时候来?”
“十分钟以后。”
“你明明知道时间,我们为什么要出来这么早?”
程少臣看看表:“加上在路上的时间,到现在也一共过了不到一个小时而已,你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吗?你既然要负责,怕我拐卖儿童,就该再多些耐心。”
她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程少臣又说:“再说,你怎么忍心拒绝一个伤心孩子的愿望,他被妈妈批评所以逃家找父亲,还特别想吃冰淇淋。”
“这么小的孩子就离家出走,你竟然还纵容。”
“连你这么乖的人都曾经在小时候离家出走过,你又怎么能苛求淘气的男孩子。”
沈安若满脸疑惑,她什么时候给他讲过自己小时候的故事?程少臣被她的表情逗乐了:“你爸告诉我的,说你小时候是多么乖的孩子,连离家出走都安安静静。”
男人们真见鬼。
他们并排往停车场走,沈安若没来得及换衣服,只在黑色连衣短裙外套了长羊绒大衣,穿近三寸的高跟鞋,妆也没卸。如果站在路边,说不定会被人疑心是特种行业人员,沈安若斜睨一眼旁边的程少臣,愤愤地想。
那孩子枕着他的肩头,睡得极安静,程少臣早已经脱了外套裹住他,看向那孩子的表情非常柔和。他是真的喜欢小孩子,沈安若心里某个角落又抽搐了一下。
他们坐在车上等,将睡着的孩子放到后座。
“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头发也是到这里,妆比别人淡,不过那时你穿浅米色。”
沈安若没料到他会提及往事,怔了一下后轻轻地笑:“怎么可能还像那个时候,过了这么多年,人老心也老。”
“真是很多年了,我们都认识到第八个年头了。”
这令她很吃惊。“你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我记得第一回见你时,911刚发生没几天。”
她就知道,他从来不是那种特意会去记日子的人,如果记住了,也是他的助理帮他记的。
几分钟后,孩子的父亲来了,稍稍发福的大帅哥,早年必是倾国倾城的角色,跟睡着了的SD娃娃长得很像,所以肯定不是假冒品。德国大帅哥跟程少臣握手,叽叽咕咕说一堆话,接过孩子后又亲热地拍他肩,跟他儿子一样与程少臣一见投缘。又冲她很热情很阳光地微笑,就像已经认识了她很多年一样,差点就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但因为怀里有小帅哥不方便,于是改成握手礼,非常用力地握,离去时还朝她抛飞吻。
这世界总算清静了,沈安若回到车上,突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眼泪都要流出来,找了纸擦掉,又胡乱擤几下鼻子。真是没形象了,还好没别人。
都怪那有妖魔气质的小鬼,那么爱玩水,程少臣找停车位时,他看到广场的喷泉就冲上前,她慌忙去拖他,自己被溅了一身。初时不介意,后来湿湿地贴着她的腿,把她冷得不行。
“你感冒了?”程少臣回头看她。
“没事,刚才身上溅了水。”
“你怎么不早说,这周围这么多服装店,去换一件就是。”
“没事了。”她刚说完这句话,便很不给自己赏脸地又打了几个喷嚏,真是狼狈,“送我回我们饭店吧。”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
“我的钥匙在办公室里。”
“现在应该没人了吧?”
“有保安可以帮我开门。”
“等你回家天都要亮了。你若不介意住酒店,就在这附近找一家吧。你应该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她冷得很难受,连酒意都有点上涌了,她对酒的反应很慢,所以无论喝多少,总可以保持着气质退场,但是事后会非常难受。
所以她没有拒绝程少臣的好意,虽然这好意很值得怀疑。程少臣带她去上回她送他去的那一家饭店,因为离时代广场只有五分钟的路。
偏偏没有空房间,这么大的酒店。“最近有会议,全满了。”服务员满怀歉意地说,眼里藏不住对他们俩的打量。
“你若不介意的话,到我那边去凑合一晚。”
“我很介意。”
于是程少臣请服务台帮助询问周围还有哪家饭店有空房。答案完全不出乎她所料,全部客满。
明天她一定要去了解一下,他们华奥是不是最近生意也这么好。她有强烈的感觉,自己被设计了,就如很久以前,跟他在一起时总仿佛置身于肥皂剧拍摄现场,她被临时拉入,没有剧本,但剧情熟悉,不外乎就那种几种套路,偶尔可以即兴发挥。
但此刻,她实在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她需要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醒一下酒,洗个澡,不再虐待自己冷得发青的腿和正肿着的脚。所以明知这人大概正在酝酿阴谋,也不想再为了所谓骨气和清高去跟他拧,何况她身上又没带钱包。
他住最顶层的豪华套间,坐专用电梯上到几十层。室内温度很高,这部专用电梯升得很慢,她脱掉大衣,搭在手上,连鞋子也脱掉拎在手里,倚着电梯墙壁,因为她的脚快断掉了。程少臣安静地看她,不作评价。到三十层时电梯停下,有人上来了,是一对外国老夫妻,看了他们俩几眼,眼神里闪过了然的神色,然后正襟危站,目不斜视。沈安若终于想起刚才在她脑子里忽闪的是哪一部电影,《漂亮女人》,应召女茱丽亚。罗伯茨被有钱的富商带回高档酒店,打扮得一身风尘,公然在电梯里系着袜带,吓坏同乘之人,后来电梯门又开,一对表情庄严的夫妻直接拒上电梯。
她想到这个情节,突然就无声地笑了起来,将脸转向程少臣,果然见他正望向自己,眼神飘忽,表情若有所思。
端午节番外
两个人的端午节
2004年的端午节
程少臣捏着一只粽子前后左右翻来覆去地看。
沈安若:“你不吃粽子吗?”
“很多年没吃过了,宁可不吃也不想弄得一手粘粘的。”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自己剥过粽子?”
“嗯。”
“你要吃哪种口味的?我给你剥吧。”
沈安若耐心地剥了一只又一只,整齐地摆在盘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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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的端午节
程少臣打来电话:“晚上有客户,不回家吃饭了。”
沈安若:“今天是端午节,你记得吃粽子。”
程少臣:“是吗?那我尽量早回家,你给我留一份宵夜。”
程少臣回家时,见妻子蜷在客厅的沙发里,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回卧室,但沈安若还是醒了,揉着眼睛去厨房替他热宵夜,把粽子一只只剥好,打着呵欠,坐在一边看着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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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端午节
沈安若打来电话:“晚上回家吃饭吗?”
程少臣:“有事,你自己吃吧。”
沈安若:“知道了。”
沈安若自己去肯德基吃饭,两支玉米棒、三只蛋挞和美禄,没有粽子,腻得快要反胃,然后买了瓶装绿茶一个人去看电影。回到家已近半夜,程少臣仍然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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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的端午节
程妈妈萧贤淑打来电话:“少臣,最近还是那么忙吗?给你寄的包裹收到了吧?里面有一包粽子,你记得吃。”
程少臣:“为什么要寄粽子?”
“端午节啊,国外不容易买到吧?”
“哦,知道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到处都有中国人,什么买不到啊。”
“难道你会自己去买?”
程少臣找到那个连拆都没拆开的包裹,打开,看着那些粽子发呆。
沈妈妈林战云打来电话:“安若,最近过得怎么样?照顾好你自己。今天吃粽子了吗?”
沈安若:“又过端午节了么?我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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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端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