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林待在原地跺了跺脚,刚才分明见他穿衣服时动作迟缓,唇色煞白。身体某处的疼痛是肯定存在的,只不过他硬是不肯说。知道自己劝说无用,但又同时担心许倾玦在酒会上真出什么状况,许曼林意识到似乎此刻的救星就只有一个了!
许曼林开车到沈清家楼下的时候,沈清也正好走出来。
“你要带我去哪?”上车后,她问。
电话里许曼林只说有事让她帮忙,如今却一路开车往最繁华的市区走。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到了就知道。”许曼林看了她一眼,生怕直接说出来跟许倾玦,身边这个女人又要莫名其妙地落跑了。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HILTON酒店门口停下。
“你要请我吃饭?”沈清拨了拨刚洗完还来不及吹干的头发,笑道:“只有两个人,不用这么铺张。”
许曼林将钥匙交给一旁的门童后,一把拉住沈清的手:“你跟我来。”
向接待处出示了自己的邀请函后,许曼林拖着不明所以的沈清进入大厅。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沈清微微一愣——铺着鹅黄色桌布的回字形冷餐台,上面摆着各式盛食物的银制器皿,灯光下闪闪发亮;优雅的音乐与华服,着白色礼服的侍者举着托盘来往穿梭……这俨然是个盛大的酒会模样——而她,被带来这里干什么?
随着视线飞快地搜寻一圈,终于,沈清在看见右前方宽大沙发椅中的东方男子后,略微了然。
“你找我来,和他有关?”她一边远远盯着那道削瘦的黑色身影,一边问。
许曼林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点头:“你说的话他总会听的。”
“……要我说什么?”
“劝他回家。”
“……他又不是小孩子。”沈清不大理解,笑道:“我也没权干涉他的活动啊。”
许曼林看了她一眼,皱眉:“可是我感觉不太对。最近忙公司的案子他几乎没正经吃过东西,但咖啡倒是一杯接一杯地没少喝。你也知道,他的胃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
咖啡……沈清呆立着,想起上次见面时许曼林就已经跟她提到过这事。印象中,过去相处时确实从没见许倾玦有喝咖啡的习惯。他这个人,虽然不懂得主动关心自己的身体,但幸好也不会刻意去做某些明显会伤害自己的事。可是现在却……
“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肯定撑不住……现在也只有指望你的话能管用了。”
听见许曼林抱着希望的声音,沈清不禁苦笑:以许倾玦那么骄傲的性格,恐怕事到如今说话最不管用的就应该属她了吧!
此时,身边有几位宾客往她们的方向奇怪地看了两眼。沈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匆忙出门虽然穿着裙装却非正式的宴会装,而且头发没经过打理必然不够妥贴。
“我怕是帮不了你。”沈清转头想走。
“为什么?”许曼林睁大了眼睛,“不管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总不至于想否认他对你的感情吧?他有多看重你,相信也不用我多说。只要你去说一句,他怎么会不听你的?”
沈清直到现在才体会什么叫有苦难言,皱着脸:“可是……”边说边习惯性地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清瘦身影上。……紧接着,到了嘴边的话全部硬生生地刹住。
……她盯着那只修长的手从容地接过对面一个英国男人递来的酒杯,不由得瞳孔收缩,语气渐冷:“……他居然喝酒?!”
他居然敢喝酒?!沈清回头看许曼林,见后者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不禁深深换了口气。下一秒,便似一阵风般穿过大红地毯铺就的厅堂,往角落走去。速度之快,令身后的许曼林几乎反应不过来。
“许先生,预祝此次合作愉快!”NT年轻的总裁露出雪白健康的牙齿微笑着举杯。
“……不准喝。”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英国男人微微诧异地抬头,只见对面不知何时多出个东方佳人,二话不说地已劈手夺走了许倾玦的酒杯,而素来以冷面示人的许氏总裁却在刹那间露出明显惊讶的神色,这不得不令他颇感好奇。
“请问这位小姐,你是……?”他绅士地站起来问。
沈清却似乎没听见,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飘浮着冰块的纯净液体,再次深深皱眉——如果不是她阻止,他是否真会喝下整杯加了冰的伏特加?只不过是个酒会而已,有必要让他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么?……
这个女人真是有趣——NT总裁在发现对方完全忽略他的存在后,挑眉笑了笑——穿着便装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却只是盯着酒杯发呆,同时露出吃惊又厌恶的神色。
“呃……许先生。”问不到正主,他只好调转方向。
此时的许倾玦神色早已恢复正常,他撑着沙发扶手,不着痕迹地微微用力,站起来后侧了侧头,淡淡地说:“这位是我太太,不懂礼仪,请别介意。”
近在耳边的清冷声音彻底唤回沈清的神思,她低低地“嗯?”了声,匆匆回头,落入眼中的是一张在灯光下有失血色的完美侧脸。
他刚才说什么?太太?沈清一时微微怔住。
这时候,她突然感到腰间一紧,一只稍嫌冰凉的手已经准确无误地揽上她的腰,动作却并不轻柔。
许倾玦低下头,伏在她耳边用中文低语,淡色削薄的唇勾起冷冷嘲讽的弧度:“难道你忘了?我们已经登记过了。或者说,你连这一点也想全部否认掉?”
沈清心里一震。她和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是夫妻了,她怎么可能忘记?只不过从没听他这样正式地介绍过自己,所以才会反应不过来。
她转过头刚想辩解,身侧的许倾玦却又神色平静地对着对面的人说:“抱歉,我要带她先离开。”
“……想不到许先生已经结婚了。”NT总裁笑道:“许太太,见到你很高兴。那么,二位请便。”
下一秒,沈清便被腰后那股强大的力量带离酒店。
原本一直跟在一旁的林助理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一见气氛不对,他立刻自觉地放慢脚步,与在酒会入口处遇到的许曼林一起故意落在后面,将更多的空间留给前面的一男一女。令他诧异的是,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沈清,想不到她居然是总裁夫人。不过,从背后看去,林助理觉得走在前面的二人看起来确实莫名的合谐。总裁走在她的身边,居然连手里的盲杖都没用到,就这样脚步平稳一路顺畅地往酒店出口处走去。
于是他搞不太懂了——明明默契十足的两人,为什么两次见面气氛都那么怪异?
直到出了酒店,许倾玦才收回之前一直放在沈清腰后的手,径自靠在墙边不动声色地喘息。
“你怎么会来?”过了一会他问,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尤为低沉。
沈清站在路边,一阵轻风袭来,此时分明感觉到方才被许倾玦揽过的地方,风透过衣料带着沁凉的冷意。反手一摸,果然薄薄的亚麻裙腰处已是一片微湿。
心中惊讶,沈清一言不发地上前捉住许倾玦的手,随即着急起来。因为他的手除去异乎寻常的冰凉之外,掌心处早已尽是冷汗。
许倾玦先是一愣,继而皱了皱眉:“你干什么?”那只手却任由她握着,忘了挣开。
仔细辨认,似乎能从他的声音中察觉到一丝压抑的痛楚,沈清不禁急道:“这话该我问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许倾玦抽回手,本就淡色的唇在月光下更显得血色尽失。
“是不是胃痛?”沈清想起之前许曼林的话。
“……”许倾玦背贴着墙,微低下头狠狠蹙眉。沈清说得没错,胃部的痛楚在持续了近整晚之后此刻正以更激烈的方式袭来。
虽然光线较暗,令沈清无法看清许倾玦的表情,但那近在耳边的逐渐粗重的喘息声却已经给了她答案。
“去医院。”她扶住许倾玦的手臂。
固执倔强的男人却没移动脚步。待一波痉挛般的疼痛稍稍缓解后,他伸手冷冷地拨开那双温暖的手,讥讽地开口:“你不是一直打算和我划清界限吗?……现在又何必费心?”
沈清胸口一窒。果然不出所料,他是真的被她上次那番话激怒了。而在她动作微微僵住的空当,许倾玦已经一手扶着墙壁艰难地站直身体。
沈清顾不上许多,只好再次一把拉住他:“总之你得先去医院。”就算她该为上次的冲动道歉,那也应该是在他接受诊治之后。
许倾玦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脸色苍白,额间已渗出冷汗,脸上的神情却复杂难测。
就在沈清以为他还想推拒的时候,手上突然一沉——令她猝不及防地,身边的男人已经身体前倾,脱力般跪倒在地。
……
沈清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不安地来回踱步,直到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
年轻的帅哥医生看着急忙凑上前来的两女一男,摘下口罩,一长串英文从口中冒出:“病人有轻微的胃出血现象,幸好送来不算太迟,没有大碍。比较麻烦的是他的心脏,在抢救过程中曾经病发……为什么之前没人告诉我们他有严重的心脏病?要知道,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这次幸运才能及时控制住……”
沈清和许曼林对视了一眼,共同懊悔自己的失误。方才许倾玦的突然晕倒几乎吓坏她们,万万没要多余的心思考虑到其他的事。
“那么现在他怎么样了?”沈清问。
“已经转入病房,观察一段时间后可以出院。但要记住不能让他过度疲劳,并且要注意饮食,避免刺激性食物。”
沈清的嘴角抽动了几下:这两样,他可算是全占齐了。
许曼林在一旁吁了口气,拍拍沈清的肩,摇头道:“幸好事先找了你,否则今晚他还不一定要怎么折腾。”
沈清颇无奈地挑眉。她与他在酒店外的情形,如果被许曼林看见,恐怕今后也就不会这么信任她了。
交待完公事准备离开的医生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
“你们谁叫沈清?”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用外国腔不伦不类地念出来,沈清皱着脸应了声。
医生状似研究地看了她一眼:“可能今晚整夜你都不能离开医院。”
“为什么?”沈清好奇。即使她本来就没打算走。
“噢……”年轻的医生突然笑了笑:“因为这是那位病人吩咐的。”
“……嗯?”沈清一头雾水。再看许曼林和林助理,二人也是满脸讶异。
双手插在口袋里,穿着淡绿色外袍的医生清了清喉咙,然后模仿道:“……告诉沈清,如果她再敢离开,我将永远不会原谅她……”
“这是刚才在手术室里,病人心脏病发过后突然说的话。”明明痛得只剩半条命,却居然还有心思顾及手术室外的人走了没走,这确实少见。所以,好心的他认为有必要把这句话带给当事人。
20
(二十)
沈清在陪护床上睡到半夜突然醒过来。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只见病床上的人仍旧安稳地闭目沉睡。她微微一笑,起身走过去,趴在淡绿色的床边静静打量起那张神色宁静的脸。
似乎自从异国相遇以来,她便一直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仔细看看许倾玦。之前医生“好意”传达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
——永远不再原谅她!
他是这样说的吗?……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或许揭破她离开他的原由,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毕竟,从此被他恨着,可是她从未想过、也万万不愿见到的情形。
久久地看着那张因为沉睡而少了些许淡漠疏冷的英俊的脸,沈清的意识也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变得模糊。
清晨再次醒来,是因为身边的一丝小小的动静。沈清清醒过来,明显感觉到那只微凉的手正轻触着自己的额头和脸颊。她不敢睁眼,生怕仅仅一个细小的动作便会惊动感觉敏锐的许倾玦。
……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摸索,带着流连的意味。
动作轻微,似有若无,显然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她。
可是那份触感却要命地熟悉和甜蜜,令得沈清几乎想就这样一直装睡下去。
偏偏不一会之后,口袋里的手机便叮叮当当响了起来,是她设定的每日叫早闹钟。
音乐一响,便立刻打破之前静谧的气氛。许倾玦的动作一僵,随即收手,仿佛刚才的流连全都不曾存在过。
无法再装睡,沈清关了铃声抬起头,恰好见到许倾玦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感觉怎么样?”她凑上前。
“你昨晚没走?”许倾玦的声音有些黯哑和生硬,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方才能够重新触到那张温暖的脸颊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一年多来,他想念她,想念这种感觉。
……无比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