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柯一梦 十三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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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柯一梦 十三党- 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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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落到雪地里昏了过去。

    如此一来只剩下武丹和魏东亭,更是吃紧,黑熊大吼着化掌为拳捶向魏东亭,武丹见状举刀狠砍黑熊的背部,谁知黑熊体形虽大,动作却甚是灵活,一转身,竟是朝着我直冲了过来。武丹与魏东亭目眦裂,却又救之不得。

    我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只得身子一扭,翻下马来,熊掌迎头拍下,正中凌宵的脖子,马儿长嘶一声,委顿在地。黑熊一击不中,作势又要再攻。

    千钧一发之际,容若驾着马直冲过来,快到黑熊跟前时,媚一提缰绳,胯下的马前蹄高高扬起,容若借着这上冲之力一跃而起,跳至半空,双手执剑举过头顶,以雄鹰搏兔之势俯冲而下,直劈向黑熊。与此同时,武丹和魏东亭也双双扑上,我也抽出了腰刀,四面夹击。

    黑熊怒吼着,巨掌猛扫,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到脸上刺刺生痛,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炕清楚,“皇上小心!”魏东亭媚推了我一把,耳边只听似乎是他和武丹一齐闷哼一声,好象又受了伤。

    再度能看清的时候,只见魏东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武丹脸惨白,单腿跪地,刀尖抵着地,一手捂着腹部,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间汩汩的流了出来,只有容若还在苦苦与黑熊缠斗,我不及细想,又再度冲了上去。

    黑熊的身上经过一番剧战,也带了不少伤,容若的凌空一击,势大力猛,刺穿了黑熊的左边的肩胛骨,此刻容若的剑还留在熊的身上,受了重伤的熊更加疯狂了,容若的右肩连皮带肉被撕了开来。

    容若受伤之余脚下一软,巨熊便要朝他的头顶拍下,我抢上一步一手举刀架开,一手揽着容若矩一滚,身后黑熊一掌挥来,如狂涛裂浪,饶是我躲的快,左臂仍被巨掌扫过,顿时如中巨杵,整条手臂火辣拉的痛,不一会儿便失去知觉。

    便在此时,头顶突闻海冬青的尖啸之声,竟是那只白玉爪去而复返,风驰电掣一般直扑而下,黑熊发出了一声摧心裂肺的惨嘶,双目已被白玉爪狠狠啄去!

    我和容若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

    几个回合下来,我已是气喘如牛,我与容若对望一眼,彼此已心知肚明,他的右手开不得弦,我的左手只了弓,且我二人都已气虚力竭,到了强弩之末,难道今日真要命绝于这小小山谷之中?

    黑熊双眼已瞎,可它却盘据在狭窄的谷口,我们若想突围而去,则难免伤在它的巨掌之下。

    该怎么办?

    突然,容若脸上光彩乍现,他与我并肩而立,左手在我背后一捞,挈着震天弓举到我面前,

    “皇上,由奴才张弓,皇上来搭箭!”

    黑熊听见声响,张开双掌猛扑而至,生死一线之际,我右手取箭,搭于容若食指之上,摒息静气,排尽脑中一怯念,黑熊胸前的月芽变得又大又清晰。

    骑射谙达教的口诀清清楚楚的浮现心头:前手如拒,后手如撕,注矢于弦,满而后发。

    手中的白翎箭幻化成一道耀眼的银芒,以流星赶月之速,洞穿山河之势,离弦而去。

    黑熊的惨嘶震彻山谷,少顷,如推金山断玉柱般轰然倒地,激起雪沫无数,地动山摇。

    山林终于又重新寂静了下来,我和容若都已是精疲力竭,可那时,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仅仅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和庆幸,更多的,是一种信赖,那是彼此的信任,历经同生共死的情怀。

    

    

    

    波涛万顷珠沉海之三——康熙番外(三十六)

    身子一暖,我微睁开了眼,却见是李德全取来了一张薄毯盖在我的身上。

    接触到我的目光,李德全垂下头道,“皇上恕罪,奴才以为皇上睡着了。”

    我掀开毯子坐起身来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话,就快申时末了。”

    我站起身道,“备马,朕要出宫。”

    “喳!”李德全答应了,正要离去,我又唤住了他,“你去太医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去把金鸡纳霜取来。”

    李德全一脸讶,眉棱骨跳了跳,低头望着地上的青砖未作声,“还不快去?!”我加重了语气。

    “喳!”李德全瞥了一眼地上的熊皮,极不情愿的退了出去。

    天渐晚,残阳如血。

    容若的庄子还是如同我第一次去时那样,清幽雅致,细腻之中又不失大气。只是上一次我与常宁同来时正值寒冬腊月,万物萧瑟,而此时五月,繁如火,开了满地,处处都蕴着无限生机,正是槐飘时节,湖边的一片槐树上,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掩映在一片嫩绿之中,白的是纯洁,紫的妩媚,槐开得如此丽,似乎浑不知这园子的主人已经身染沉疴,一病不起。

    容若就躺在湖边的竹榻之上,一身淡青的长袍,任槐落了满身,他兀自阖着双目。

    他憔悴而又苍白,身子更是瘦得可怜,晚风掠过他的衣襟,几乎清清楚楚的勾勒出他的骨骼与脉络。

    夕阳斜照,湖面上慢慢升腾起烟霞般的薄雾,衬着容若苍白清戄的脸似也红润起来。

    徐来的清风里,似有微熏的醉意,我眼光一扫,果见竹榻旁的圆桌上,放着几坛开了封的酒。

    管家黄盛伦跪在地上抹了抹泪,哽咽道,“皇上,求皇上劝劝我极子吧,老爷和夫人不知劝了他几回了,可公子就是不听,裕亲王也来了好几回,可公子药也不喝,饭也不吃,整天就是喝酒。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听见声响,容若睁开了眼,见了我,他脸上有惊讶,有愧疚,有欣喜,身子在竹榻上一撑便要站起身来行礼。

    我抢上几步按在他的肩头,“你还病着,免了吧。”

    容若微笑着拱了拱手道,“多谢皇上。”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落到了他的手上,容若的拇指上戴着个已经发了黄的扳指,坐到黄盛伦搬来的凳上,我望着容若的手问,“这个扳指,你还留着?”

    “嗯!好多年没戴了,前些天又找了出来。”容若的应了一声,把扳指转了几转从手上退下,递到我的掌心。

    我捻起它来细细端详,扳指已经很旧了,镌刻了岁月的痕迹,有的地方截至已经裂开几条缝隙。

    这是用凌宵的骨头做的,在遇到黑熊之前,它已伴了我四年,山谷一役,它替我挨了黑熊一掌,之后我用它的骨头制成了这枚扳指,后来容若见了喜欢,便求了去。

    我微笑了起来,“这是你硬从朕这讨了去的。”

    容若也笑了,原来黯淡的眼睛,也带了些许光彩,“都过了十八年了,皇上还记着呢。”

    我一时怔忡,原来,都已经过了十八年了?

    那天练完布库,我大大的发了顿脾气,所有的人见了我都是战战兢兢的,连碰我一下都不敢,更啻论真刀真枪的动武呢,搞得人别提多憋气了。

    偏容若就和他们不一样,二哥带他来见我那天,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劲装,站在二哥身边,双眼清明,见了我,只不卑不亢的颌首抱拳而笑,那神采飞扬,如雪后初霁,新阳熠熠,就算是和二哥五弟这样的天璜贵胄并肩站着,也丝毫掩不了他身上的烁烁之华。后来,容若常常陪我一起练布库,每每下手都毫不留情,摔得我特别狠,可我的回招,也从不手软,那些兄弟般相互信任的情怀,便是在那时,点点滴滴累积起来的吧!

    急急流年,转瞬而逝,如今想起来,就如同前一世的记忆,粼光碎影,只在弹指一挥之间。

    不远的树上,盘旋的归鸟挥动着翅膀,我回过神来,视线重又落到容若身上。只见他目光悠远,望着微微漾着轻波的湖面,满地的残阳映着他的脸庞,平静中带着淡淡的哀伤。

    眼前的容若,双目深陷,苍白憔悴,哪里还有半分当年丰神俊秀的影子?

    从什么时候起?容若沈腰潘鬓,消磨至斯?又是什么,让他失去了纵横洋溢的飞扬神情?

    我想把他变成这样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我。

    初见时的单纯澄明的相交之谊,便是经由我越来越深的帝王心术,被岁月无情磨砺的浑浊不堪。

    我明知容若有经天纬地的惊世之才,却刻意将他投闲置散,令他一腔抱负不得施展,空余青衫泪尽声声叹,伴着槐满地,零落成泥。

    容若不该属于这里,尽管这京城处处繁华,膏梁绵绣,可娶不适合他,如他这般,该是和刘伶阮籍(3)共饮,与李白杜甫笑谈,抑或是一萧一剑饮马江湖,自在徜徉于天地之间,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为何他会是纳兰明珠的儿子?明珠的权势无处不在,容若要是和他二弟纳兰揆叙一般平庸无奇倒也无妨,可偏偏他又才情高绝,若是放到六部去历练,只会洒珠如虎添翼,鳌拜的教训哨眼前,我又怎能再洒珠坐大?没奈何,我只能用一个从三品带刀待卫之职浇灭了容若的鸿鹄之志,让他成了我御座前文武双全的绝妙摆设。

    眼前忽得一暗,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淹没在湖水之下,一时间,湖面上烟水漫笼,一片迷蒙。

    容若淡笑道,“皇上,我们有很净有面对面坐在一起喝过酒了吧。”

    我皱眉想了想,“是有很久了。”久得我已经记不清。

    容若低声道,“那择日不如撞日,就让奴才陪皇上痛饮几杯如何?”转身便吩咐黄盛伦道,“去好好备些酒菜来。”

    黄盛伦口里称着“喳。”身子却一动不动,只苦着脸希冀的望着我。

    我劝道,“酒多伤身,何况你哨病中,朕带了金鸡纳霜来,你莫喝酒了,先服了药吧。”说话间,李德全捧上了金鸡纳霜。

    容若双手恭敬地接过,却是轻轻搁到了一边的小几上,“多谢皇上赐药。”容若嘴角噙着一丝浅笑道,“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4)”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黄盛伦见状,无可奈何的去了。

    少顷,酒菜齐备,容若道,“这菜也还罢了,皇上富有四海,珍馐味也不知尝了多少,但这金貂清露(5)却是我珍藏的佳酿,别无分号,请皇上尝尝。”说着为我满斟了一杯。

    我端起酒盅,观之但见这酒呈金黄的琥珀,闻之只觉芬扑鼻,“果然是好酒!”

    容若执着筷子轻轻敲着酒盅,仰头向天,目光极视远方,口中吟道,“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哪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初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6)”

    此时天渐暗,银蟾初露,明月映照之下,湖水中似有千万条银蛇上下攒动。

    容若突然一阵重咳,缓了缓,眼中哀凝聚,继道,“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娇泣,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茫未梦已先疑。”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默默不语,感受着容若击箸而歌背后的无限怆凉之意,心中感慨万端。

    他该恨我吗?正是我让他壮志难酬,心思蜷曲,也是我,让他不得不匍匐在皇权之下,痛失所爱,从此情怀逼仄,抱襟难开。

    一阙吟罢,容若垂眸避开了我的目光,几不可闻的轻叹道,“皇上,对不住。”

    我浑身一震,似不在意的说,“擅自回京,原是该罚,念在你阿玛功在社稷,你又有恙在身,朕此次便饶了你。”

    容若半侧了头,眼中哀更浓,“皇上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该恨他吗?恨他加诸在我身上的深刻耻辱?

    “若还有下次,朕定要将你……”我的话音未落,便被容若的狂咳声打断,这次他咳得比上次更是厉害,脸也不自然的潮红起来,我忙唤李德全,“快,取金鸡纳霜来,让容若服下。”

    李德全依言上前,却被容若阻住,“不妨。”好容易止住了咳,他抓着胸前的衣襟道,“皇上,我这多愁多病的身,早该去了。”

    我悚然一惊,“去?往何处去?”

    容若又满满的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之后,望着头顶参差摇曳的槐,淡然道,“十八年来堕世间,瑶池梦归碧桃闲。我自是从来处来,而今往去处去。”(7)

    见我似是大惑不解,容若凄怆一笑,“皇上,请皇上让容若求仁得仁吧。”

    离开容若的庄子时,天已尽黑了,风卷进太湖石的缝隙里,呜咽哀号,身后,容若的咏叹之声再度传来,“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怜清影,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词中之意如泣如诉,伴着满地的月光惘然,任无限悲凉深深蔓延。(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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