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果然不是一个寻常地。次日,拎壶子与胡盈盈的事情这一传开,小道士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责难,整座山居然立马张灯结彩忙活起来,摆出一副大宴江湖宾朋的阔绰架势。这掌门、这排场、这胸襟,估计也就只有我师公可以一拼。
作为武当的客人,我从此过上了胡吃海喝的日子。武当小七侠的小道士成个亲,远近各路江湖人物都跑来赴这一趟席,这是何等的面子。将来我成婚的时候,哪里及得上他们一半风光。当然就算给我风头,我也不乐意出,项莫远他又不是头回娶,稀罕。我是不是又成怨妇了?可我就算稀罕他来这儿看我一眼……现实是我师父刚回了天都。所以,我并没有在抱怨,我真的只是平静地在陈述一个事实,对手刚刚回宫,两个即将出世的小孩子,你们知道的,我算个球。
流水的席面不动弹的我,吃得欢不说,还结识了江湖人物无数,我本来好酒又好热闹,现在同着各路豪杰相逢一笑仰头一饮,彼此未必问个来处,这等豪气日子,只曾在我梦中出现。回天都?嫁人?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对我来说,这样的日子,相当于醇于琼落酒坛子、老鼠掉米缸,天天酒逢知己,千杯落肚,教我如何思归。而且真别说,总被人小女侠、女侠这么叫着,还挺受用,还挺习惯。
一得意就忘了形,要不是尘西提醒,我差一点点忘了月季。自从那晚连夜出走,都好些天没见她了。去找高力强,他憋着一幅着急样子,话不多的人多说得了什么。
胡盈盈拎壶子相互得手第二天,趁拎壶子老兄请我吃酒,我问起高力强。
这世上就有那么多心重的人,这个高力强,对月季这个青梅竹马的妹妹的爱意,充得鼓鼓囊囊,装得满满当当,就愣能拒绝了她,说什么另有所爱。
为什么高力克不知道?
天才的解说员拎壶子叹了又叹:三师兄?他看着是个仔细人,那是细中带着粗,他知道什么?从小他眼里就只有他那个晕妹,其他人谁爱谁?爱谁谁。
高力克在我眼里已经是够扭捏的情圣哥,不想翻过山头还有山头,天外还有天……高力强那才是真正的混账情圣,好好一个月季,好好一段青梅竹马好姻缘,被他亲手毁损的莫名其妙。
拎壶子摇头:你知道那个晕妹儿在意的,究竟是我二师兄,还是自己从小做的一个梦?我想她自己都未必知道。我二师兄告诉我,他曾独自下山看望晕妹,无意中却见她经营着一家妓馆,三师兄帮着忙前忙后,忙里忙外。而他只是个蒙在鼓里的外人。我大致可以想象这是一个什么心情,可那种酸楚滋味,只有他自己品。
不就是个醋味么,说得怎样高深,我并不以为然。
拎壶子似乎不太认同我的意思,他说下面这话的时候望着胡盈盈一瞬不瞬,情意绵绵几乎恶心到我,说的倒是在理:也许那晕妹有她自己苦衷,然而天下哪个男子,不希望被自己倾慕的女子所依赖。我二师兄当时的心境,绝不是带着醋意的愤怒,而是顿悟,有些时候,自己也许帮不上忙。至少对方认为的,你帮不上忙。
我有点明白,那种帮不上忙的无力感……有时候根本无处倾吐。我不确定月季是不是真的这样想,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不能言说、难以名状的微妙感受,大概只可意会。我这样一个其实最近过得实在有些沮丧的人,并不一定能够表述准确,我只知道,那种无力感也正充盈着我,把我拖入无力抵挡的深渊。
拎壶子的意思,高力强从小就了解月季,他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这不是为了牺牲,而是真的认了输。在最好的年华里没能把握住的,莫若成全真正的有情人。
胡盈盈撅嘴说怎么早没看出来拎壶子懂那么多,还以为他是个木讷小子,早瞧出来,她就不傻兮兮跑来了,好让傻小子等着急了冲上门。拎壶子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发说:傻丫头,都被你看出来了,那老天爷他老人家还怎么混?
我再一次地被肉麻到,小道士反客为主,反幼为长的能力真不是吹的,他不是不懂情,他是太懂情,那本《花丛图鉴》,居然篇篇是他所画。乐正雨编文字,他配的图,作者署名下的那个瓶子,就是他影之凭的印章。高力克看这书?拎壶子毫不惊讶,说他们七个谁个不看,三吉还看更离经叛道的书呢。
拎壶子不无得意地自夸:武当,是这个世道上的,最最宽容之地。
嘿嘿,宽容我承认,不过他还是见识不够,什么离经叛道的书我不看?我师父就不管我。
三吉和木吉告诉我,她们的师弟拎壶子平常是如何如何的洒脱不羁,对他认定的媒人我,又是怎样怎样谦恭有礼。拎壶子也总说自己的话并不多,我以为在这点上他的自我认知很有问题,一旦熟识,他这样的话痨实在不可多得。大喜日子拉着我为他师兄的事情操心絮叨,也是真热心。
高力强虽然无趣了些,却与我所见略同。对高力克那样的情圣,过去我曾嗤之以鼻;对于那个三哥高力强,如今我却心生敬意。三哥的爱又厚又重,早超出了月季能够承受的范围。我想月季早晚会弄明白,有的时候彼此辜负,只是为了给爱留条生路。三人行总得有个头,这个结局我已然看到。
哎呀,这个说法看起来仿佛有点残缺美,从艺术的角度那简直无懈可击。可这样一解释,似乎又不知道把高力克置于何地了,人家也不是没有盘算过成人之美,现在却沦为一个拣现成的,让他知道他得急。
可是四哥啊,抱得美人归的人,就不该计较那么多。天大的便宜得了,乖得让给别人卖。谁和咱花见花开的月季最最般配?谁又是月季心底里最最在意的人?你装模作样左顾右盼的,还不如划块镜子去照照,你早心知肚明我说的那压根不是别人,就是你。
可对月季来说,初恋初恋,埋了之后,总得许人上个坟吧。有朝一日月季过了你高力家的门,这个坟头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也只有多担待。
现在的问题,高力克他……究竟寻到月季没有?
有人比我更着急,高力强甚至打算连夜在山里找人,怕出了什么事。众人正胡思乱想七嘴八舌的时候,高力强已经举个火把走得老远。只是,老天爷难道是为了映衬强哥那伟大的成全,那个火把的亮点越行越远、越变越小的时候,月季正好蹦蹦跳跳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右手还扯着高力克的袖子,火把将两人的脸映得通红,幸福满溢地傻笑。
这大概注定是乐极生悲的一夜。
月季红肿着双眼水米不进守了几乎两天两夜,已然是形销骨立。昏迷的那个人,是高力克。您……猜对了吗?
四哥再怎样粗心,却到底是个聪明人,强哥的事情我说了一半,他【炫】恍【书】然【网】大悟地再次着急奔向黑暗去寻哥哥。谁都不曾料到高手也会失足,可细细想来,一边是青梅竹马,一边是手足情深,如此重重心事,教他怎不失态。
寡言的高力强自责不已,月季却一言不发,只握着四哥的手低声啜泣。四哥之外的武当小六侠人人轮流值守屋内屋外,招待宾客的活被新郎倌全权托付给了胡盈盈,连冷美人慕容凝都不曾例外地红了双眼。尘西自然也跟着忙前忙后,听凭她差遣。
据说是武当神医的邱大夫诊了脉,查了伤处,摇摇头只给开了些化淤药内服外加后脑勺外敷。问到四哥几时能好几时醒转,他又摇头,说是但听天命。倒没人上前揪着邱大夫的脖子以命要挟,又不是在演戏,武当神医都叹了气的场景,大家只有各自沉默。
此事纠结至此,我是始料未及。生龙活虎的四哥安静成这个样子,别说月季和强哥,这个现实我都难以接受。如今惟有想方设法劝告月季喝水进食,强打精神照料好四哥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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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宝岛汇 。。。
爱什么,爱令我勇于报答太多人,但却不知道如何死里逃生……《林夕…迷魂记》
月季不愧为经过大场面的懂事孩子,第三天正午,在发生了她给四哥去取煎好的汤药的短短途中差点晕倒的事件之后,根本没人大劝,她就开口要了两大碗馄饨,我眼瞧着憔悴的她一言不发一气喝下。
喝完馄饨她居然回屋睡了一大觉,倒头就着,连三哥来看她,她都没有多瞄一眼。
目击月季化悲痛为食量的壮烈一幕,我有点点感动。
月季和四哥的事,在小七侠甚至武当范围内掀起了不小的涟漪,本来是人人称羡的喜剧,却因为高力克的伤势,引发了许多争议。不赞成的人,认定月季终是祸水,害他们兄弟伤完感情又伤身。我大不以为然,意外就是意外,怎么可以扯上那么多?凭什么女人就是祸水,他兄弟谦来让去,月季几时优柔寡断过?纵然有时也曾小小扭捏,可那都是她无比自责的状态下,又几时要他兄弟俩为过难。
那些闲言闲语,在月季的耳边没少飘荡。我设想如果我处在月季的位置,早就要么破口大骂把所有人都赶走,要么畏惧人言撑不下去悄悄溜走。可是月季没有,先前在我面前显露过的丁点扭捏一扫而空,仿佛愈发坚定。
月季醒来,看起来恢复了些许精神。她终于对我说了一句话:于侄女,你说得都对,都是我不好,我早该听了你的怂恿。他躺在那儿,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从今往后,刀山火海,黄泉碧落,我只陪着他,再不分离。
一说完,两行清泪。
就是,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怂恿……这算什么话。可我也不能和月季计较啊,她都伤心成什么样了。我除了劝她凡事要多往好处想,并且怂恿她去四哥床前继续守着,还能做什么?
那厢的喜宴,多亏胡盈盈和武当一众弟子帮忙撑着,人来人往的依然热闹,听闻小七侠受伤的事情,宾客们更是纷纷献出各门各派的独门妙药。
邱大夫选了味天山的灵芝,八碗水熬成一碗给四哥死灌。老天开眼,隔夜,四哥真的醒转了。当时月季激动得不顾众人,趴在四哥胸前嚎啕大哭。屋外几位都以为传了噩耗,着急冲进屋一看,四哥正错愕着试图挣扎坐起。
然而老天爷还是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四哥起床后的样子很精神,看起来是毫发无损,却谁都记不得了。月季、高力强,武当师兄弟……他表示一概不认得;我问他是否认得我,他倒说,小姐姐你看着倒有三分面熟啊,把他们一干人气得……。高力强用招数轻试,他竟不懂得还手,被打痛到哇哇乱叫,像个小孩子。无论怎样地不能接受,种种现实表明,千真万确的,高力克老兄,他失忆了。
幸好大家都看出,三哥试手的时候,受四哥体内的内力反震,也是连退三步。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总算内功还在。
高力克像一个孩童般无邪的笑容,看得人有些揪心;你无论告诉他什么,他倒是全都信。他一下就喜欢上了月季这个姐姐,现在他管月季叫晕姐姐,叫哭了月季好几次,才勉强适应。
邱大夫说,并不排除高力克将来恢复记忆的可能性,然而月季明白,这是一个漫长、或许遥遥无期的等待。现如今能做的,只有强打精神、悉心照顾,尽力为四哥创造一个优质的复元环境。
喜宴从未中断,无论如何,我胡吃海喝的日子重新开始,。
高力克起死回生式的醒转,终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刺虎、三吉和拎壶子各自拿了好些自己私人窖藏的美酒出来请客,别说他们的私藏还真都是好东西。尽管他们有的人对月季不太友善,可此番折腾,武当小七侠的齐心与侠义,我尤其长见识。
新娘子胡盈盈操劳的这些日子,她的师父彼岸花开大师与师妹蓝田、阿步、小师弟胡安安等人也已上了武当山。胡盈盈格外体贴,见拎壶子终于得了工夫,才令他以拜岳母的礼仪正式叩见了彼岸大师。我没想到彼岸是个看着年轻貌美的少妇,被拎壶子这一拜,笑得喜滋滋。胡盈盈窃笑着告诉我,说她师父平日里格外严肃,这回是真的高兴,她没想到这阴谋得逞的两人假装不熟的样子演得还挺像。
我得师父平日里也格外严肃,我嫁人的时候,大概永远也没有机会让那个人用这样的礼节来拜见他;他会不会也是喜滋滋,我永不得知。小叔子、敬茶……许许多多零乱的字眼在我眼前闪现,教我难平复。要不是哪天傍晚,他们告诉我尘西和高力克一起失踪了,我还得继续沉浸在这种莫名的沮丧中,用酒肉代替琢磨。
师叔会带着高力克去了哪?我和月季互看一眼,头一个念头……他尘少侠带着去的,除了山下的风月场所,还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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