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了半晌,接着朝后翻,急欲找到林少辞的资料,册纸被我翻的疏疏直响。
蓦然,一缕细锐的声音破空而来。是一种极细小的暗器以极快的速度摩擦空气的声音。
我一惊,挥袖如流云,将三枚暗器尽数接下,转过身,就看到久未露面的飞舞。此刻,她冰霜般的脸上溢满欣喜,那是一种从心底发出的喜悦,连带着声音也温柔舒缓起来。“私闯求真阁,你死定了。”
“是吗?”我不动声色,轻舒衣袖,抖落银针。
她冷笑道:“容疏狂,你如此大胆,到底凭仗着什么?”
“你的胆子也不小啊。”我看着她,淡淡道:“你对你家主人的夫人,从来都直呼其名吗?”
她笑:“只怕从现在开始,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我也笑:“这个恐怕不是由你说算的。”
她神色一变。“那我只有先杀了你!”
我冷笑。“你敢对我动手?”
她目露凶狠。“擅入求真阁者死!这是主人定下的规矩。我杀了你名正言顺。”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我说,“而且,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那就试试看!”
她轻笑一声,身子忽然急退开去,双手连扬,漫天碧针飞蝗般狂袭而至。
我尚不及动作,眼前忽有一道白光当头泻下,无数银针好似遇无形的铜墙铁壁一般纷纷坠地。
飞舞惊叫一声:“主人!”
楚天遥垂头闭目,满头银丝披垂而下,遮住苍白脸颊,极疲惫的样子。我心头一悸。一个月不见,他竟消瘦了许多?
飞舞跃入阁中,急道:“主人,她私闯求——”
她一语未毕,面上就挨了一巴掌。我顿时傻了眼。我甚至没有看到他抬手。
飞舞愣了一下,忽然大声道:“您订下的规矩,没有人能更改!”
“我自会处理。”楚天遥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这不公平!不公平!”她叫起来,“您做的这些,她根本不在乎,我替您不值……”
楚天遥低吼:“出去!”
她顿时面如死灰,红唇微微颤抖,站了一会,终于一甩头,扭身出去了。
房内静默。
好半天,他方才抬起头,漆黑双瞳冷电般盯着我,似要在我身上灼出两个洞来。我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样,心底也禁不住有些发寒。
终于,他轻轻叹息一声。“疏狂,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觉得有一股酸气直冲鼻头,忙极力控制住——我不能再被他迷惑,他是魔鬼,是魔鬼!
他忽然走过来,揽住我的腰,轻抚我的头发,低低叫我的名字。“疏狂,我们讲和吧!”
我再也控制不住,热泪轰然来袭。
他摸我的脸。“你瘦了。”
这个混蛋竟然抢我的台词!我转过头,大颗泪珠纷纷坠落。
“我想去大明湖住一段日子,陪我好吗?”
我就着他的衣服擦干眼泪,瞪着他。“我进过求真阁,死路一条,鬼魂陪你去吗?”
“你——”他气结,然后点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不语。
他放开我,拣起地上的册子,轻叹道:“这里记载着江湖各派的秘密,有些秘密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必须重重的惩罚你,嗯,就罚你永远不许离开我,”他看着我,补充一句,“直到我死!”
我哼道:“放心,你绝不会死的。”
他一愣。“嗯?”
我没好气道:“祸害遗千年!”
他静静地看着我,忽然笑了。“承你吉言!”
我眼皮一跳,莫名有些心惊,脱口道:“我不许你死!”
他不动声色。“哦,为什么?”
我不敢看他的眼,嘴巴却道:“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
他握住我的手,应道:“好!”
我的泪又一次倾出,纵身搂住他,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用力抱住我。
(2)
(2)
我不知道,楚天遥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起死这个字,也许他已经得知我身中奇毒也未可知,毕竟他是无所不晓的。我只恨我的意志竟如此薄弱。他说两句动听的话,我就心软。但倘若他果真对我尚存有一些情意,是否可以皆由我的死,去平息这场谋反?那么也算对得起小榭了。
或许,我真的高估了我自己,不过有机会总得去尝试一下。又或许,我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伟大,假如命运一定要我在风亭榭与楚天遥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我难道真的就能将刀刺进楚天遥的胸膛?
我知道,我势必下不了手!
眼下的情况,叫我想起张爱玲的小说《色戒》,女杀手爱上特务头子,最后落得一个死亡的凄凉收梢。我以前一直觉得这个故事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却是真的。人性复杂,命运多舛,我也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
马克吐温有一句名言说——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爱情亦是如此。毫无逻辑可言。
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倘若一定要我挑一个人去爱,最合适的,当然是林少辞。可我偏偏爱上楚天遥。人生的许多事,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譬如何时生,几时死。我不知道,我将会哪一天死去。而我贪慕这滚滚红尘,和他所给予的温暖,即便只是昙花一现。
我不知道他消失这么多天,究竟去了哪里?是否又杀了什么人?他回来之后,明显的消瘦了,眼角的细纹渐深,好像极其容易疲倦。
这一刻,他枕着我的膝盖沉睡,呼吸平稳,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种孩子似的满足,看得我莫名心疼。
这个男人长了一张清俊文秀的脸,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忍不住深深叹息。
“好好的,叹什么气?”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睁着一双乌黑皎白的眼,含笑看着我。
我微笑,顺手理他的头发——这头流瀑般的白发提醒我,我欠他的。
“你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
“你还不是一样。”他第一次近乎赌气般跟我说话。
“啊?”我一愣。
“你醒时,像一只牙齿锋利的小老虎。”
“胡说!”我佯怒道,“我比老虎要凶残得多,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再被我抓住什么把柄。”
他看着我,嘴角慢慢弯起一道漂亮的弧线,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明亮的眸底有一股克制不出的喜悦朝外流泻。
我摸摸他的脸,戏谑道:“傻了,被骂还这么高兴?”
他握住我的手,轻吻一下,笑道:“你刚刚说‘再’,我什么时候被你抓住把柄了吗?”
我甩开他的手,重重哼一声:“你自己心里明白。”
他忽然低低叹息一声。“这种感觉真好!”
我微微皱眉。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吃醋了,不是吗?”
我禁不住脸红。“你想得美啊。”
他嬉笑着,伸手搂住我的腰。“傻瓜!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将他推开一点,拿出警察叔叔审讯犯人的口吻道:“老实交代,你们那晚都干了些什么?”
他兀自傻笑,轻声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她帮我扎针。”
说完,他便低下头,轻吻我的嘴唇,前所未有的温柔。忽然之间,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什么汉王谋反,什么江湖恩怨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我只想好好活着,与我心爱的人执手终老。
良久,他放开我,忽然提高嗓音道:“凤鸣,找最近的客栈投宿。”
凤鸣打马疾驰。我的脸顿时像火烧,不敢看他。
他大笑。“真难得,你也会害羞。”
“害羞?”我抬头瞪着他,“我这是期待的喜悦。”
“天!”他又惊又笑,“没见你这么直接的女人。”
“还有更直接的呢。”我立刻移到他腿上,迅速吻住他的唇。
车内气氛立刻升温,暧昧香艳之极,少儿不宜。幸好马车适时停住,否则我怕我不能自控。
是夜,他沉静睡去。我起身去找凤鸣。
他正在楼下喝酒,清秀的面上有几分冷峭,他很像楚天遥,连喝酒的姿势都像足七分,亦或是在模仿。
他看见我,起身道:“夫人!”
“坐吧。”我开门见山说道,“艳少究竟怎么了?”
他面色微变。“您为什么问这个?”
“他身体不舒服,怎么回事?”
他沉默一下。“您何不直接去问主人?”
我一怔。“是很严重的病?”
他看着我,目光闪烁,忽然问道:“您很爱主人?”
“废话!”我瞪着他,“他到底怎么了?”
他仰头喝下杯中酒,一口气道:“没什么。练武之人,免不了要有些病痛。”
我还欲再问。
“夜深了,您何不早些歇着。”他飞快说道,“属下也有些倦了,告退!”说着头也不回的上楼去。
我一愣,有些疑惑是否自己眼花,他的眼睛里恍若有水光?
我悄悄回房,刚躺回床上,就被一只手拦腰抱住。
“老实交代,刚刚干嘛去了?”他目光灼灼,学着我白日的语气。
“刺探消息去了!”我笑。
“刺探到什么了?”
“对手非常狡猾,一无所获。”
他轻笑一声。“那你让我独守空房,是否该有所表示?”
我惊呼。“还来?”
他戏谑道:“你还有力气到处乱跑,不是吗?”
我不及抗议,便被封住了唇。
他的吻轻柔而深情,似品一盏甘醇绵厚的梨花白,浅啜深饮一路蔓延,又像是云层携夹而来的密集细雨,倾洒而下。
我几乎窒息,似身在温软云层之上,月光柔和宁谧,无数星辰聚积的瑰丽光芒,在我的身体里轰然绽开。
(3)
(3)
日暮,大明湖畔柳绿花红,夕阳未沉,冰轮已升。澄碧湖水中倒映着一个淡白色的身影,清俊挺拔,影随波荡,扑簌迷离。
我静静看着他的身影,眼眶里渐渐蓄了泪。相处日久,我越无法自拔,我爱上一个人,却没有感到喜悦,这多么悲哀,如云端寂寞的孤鸿,一声声凄怅哀鸣。
“过来。”他转身朝我伸出手,温柔的微笑。
我用力眨眨眼,笑道:“你不是有很多事要忙吗?怎么忽然想起来这里?”
他握着我的手。“你就是我要忙的事。”
“少来这一套。”我哼道,“没准又是帮朱高煦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搭。”
他依然微笑着,语气有些无奈。“昔日江湖朋友说我楚天遥狂傲,我看,这两个字应该送给你才对。”
“哦?”我侧头。
“你左一个朱元璋,又一个朱高煦,还不够惊世骇俗吗?”他轻点我的鼻头,“以后人前切莫直呼帝王的名讳。”
我一阵心酸,他最近越发的纵容宠溺我,似乎已知我时日无多。
我岔开话题,道:“你前一阵跑到哪里鬼混了?”
“找一样东西。”他淡淡道,“不过很可惜,没找到。”
“咦?”我瞪大眼,“这天下竟然还有你找不到的东西?”
话一出口,才惊觉这句话简直近乎讽刺。谁知,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苦笑一下,轻叹道:“是啊,我以前也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我靠在他的肩膀,伸手搂他的腰。“我才不稀罕你的无所不能呢,我只想能永远跟你在一起。”
他没有说话。
我抬头看着他,恳求道:“你不要管汉王的事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哪里也不去,好吗?”
他低下头,微笑着。“你还想着那份名单?”
我无奈。这个人太精明,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傻瓜。”他摸摸我的头,“其实有没有那份名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想取他们的性命易如反掌——”
我拉他的衣服。“我不喜欢你杀人。”
他眸光渐深,轻叹道:“疏狂,你要明白,江湖上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我点头。“希望有一天,我们能远离江湖。”
他笑。“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他的声音忽然一变,朗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话音未落,水波中忽然出现三道刺眼的白光,本来平静的湖水蓦然化作数丈雪亮银白的水柱,冲天而起,和这股银波同时而来的,是三道凌厉的剑光。
银白的水光混夹着宝剑的森冷的寒芒,在天边的炫丽晚霞映照之下,显得异常美丽,美丽且致命——无数水珠漫天盖地般向我们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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