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们,动作快点儿!少主有个三长两短让你们一家偿命!”情急之下,赵二当家口不择言,几近癫狂,他的声音撕心裂肺一般。
我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无力的瘫倒在泥水里。地上锋利的石子划伤了我的脸庞,没有疼痛,只有皮开肉绽血液溢出的感觉。他温热的鲜血顺着泥水缓缓滑过我的脸庞,越发疯狂的亲吻着脸颊上新鲜的伤口,仿佛在跟我做最后的诀别。
原以为自己已经平安度过了劫数,没料到劫数才刚刚开始。原以为自己已经大获全胜,没料到老天毫不留情的收回了一切。如今,一个药石不灵,一个伤重垂危。上天是在惩罚我鸠占鹊巢,还是在惩罚他弟霸兄嫂?难道死亡才是我们短暂情缘的最终归宿吗?
我伸出手,抚着满地刺目的鲜红,无语问苍天。
卫风,我们已是血泪交融,三生相系,死生无惧。如果还有明天,我一定做你最幸福的新娘。
峥嵘岁月 花嫁(下)
七月初七,雨过天晴,风和日丽,满院的石榴花正开得火红。整个降龙山寨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贴满了视线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我穿着繁琐的嫁衣静静的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窗外,鞭炮声声,唢呐阵阵。
我低头摩挲着描金绣凤的礼服,它红得那样刺目,那样鲜艳。同样的颜色,昨天,是他淋漓的鲜血;今天,是我美丽的嫁衣。
曾经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自己盛大的婚礼,也许是在浪漫的地中海,也许是在火热的夏威夷,我一定要穿着雪白拖地的婚纱,一定要戴最大的钻戒,一定要紧紧挽着爱人的手在沙滩上漫步,一定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此时此刻,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能牢牢抓住我的手不放开,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新娘子,吉时已到!”外面传来喜娘的声音。
我亲手为自己披上流苏的红盖头,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满脸濡湿。咸咸的泪水划过脸颊的伤口,一阵跳动的隐痛。
卫风,你知道吗?今天我要嫁给你了。
一个人的婚礼,热闹得过分,孤独得可怕。我浑浑噩噩的躲在盖头的黑暗中,默默品尝着难以言说的辛酸。
昨天,他们将我从泥水中搀起,我没有死,甚至不曾昏厥,而是从头到尾异常清醒的见证了血淋淋的一切。那棵该死的松树!那堆该死的石头!那片该死的黄土!还有该死的我!躺在那里鲜血淋漓气若游丝的人原本应该是我!他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有多爱我吗?谁说死了都要爱,简直是放屁!他死了谁来爱我?我悔青了肠子,咬破了嘴唇,却骂不出一句话。
我以为他真的要死了,心中反倒突然释然,一片澄明,大彻大悟一般。也许这是老天成全我们的另一种方式吧,毕竟活在世上,还有太多困难要去面对,不如一了百了来得干净。
千钧一发的时刻,老李头竟带着他千辛万苦寻来的西域神医从天而降。那个鹰钩鼻的神医现场检查一番之后胸有成竹的说,还有救。
看来,游戏还没有结束,老天还要继续玩我们。死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我决定接招应战。
狠狠揩去脸上的泥和血,我一字一句的对神医说:“要么救活他,要么杀了我。”又对哭天喊地的赵二当家说:“明天婚礼按原计划进行。”
在国丧天灾人祸面前,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然而整个山寨的人陪我一起发疯,这场荒唐的婚礼没有遭到任何反对。一来,他们要冲喜;二来,他们需要一个主母来主持大局。
而我,只为实现对他的承诺。做他的新娘,这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
礼毕之后,一袭红绸将我牵到他的房间,那是我们的新房。
身后的门吱嘎一声将所有伪装的热闹隔绝在外面。冷清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满脸挂彩的新娘,和一个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新郎。
我摸索着来到他的床前,轻轻拾起他略微冰冷的手。他是我的新郎,只有他有资格掀起我的盖头。在我的掌控之下,他的手抚过我的头顶。我略一偏头,丝滑的缎子便顺着头发滑落下来,眼前霍然明亮。
又是满目的鲜红。红色的帷帐,红色的床单,红色的锦被,红色的吉服,火一样将我燃烧,海水一样将我吞没。水深火热中,唯有他那张惨白却平静的脸让我感到些许慰藉。至少,他还活着,至少,我们已经结为夫妻。
我坐在脚踏上,把头靠在他枕边,抽出自己的一绺头发,和他的交缠在一起。
“卫风,我们已经结发共枕,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的嘴角仿佛微微翘起,我相信,他一定听到了。
“这是属下统计的山寨田庄的受灾情况,该如何处理还请夫人示下!”
“这是上个月的收支明细,请夫人核对!”
“回夫人,药房奇缺各种名贵药材,需得到京城采买!”
“懿纯皇后陵墓修复图纸及各项材料花费明细呈上,请夫人过目!”
……
新官上任三把火,来来往往的人几乎踏破了新房的门槛。没有培训,没有实习,我这个新晋的压寨夫人临危受命直接上岗。
新婚燕尔,我像个陀螺忙得团团转,连度蜜月的时间都没有。而这个山寨真正的主人依然每天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
忙里偷闲时,我总是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
“老李头出去这一趟累得不轻,成天哼哼唧唧,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李汗青刚讨了媳妇儿,每天春风满面,就是不肯加班干活;赵秀秀最近倒是消停了不少,就是成天往玛剌郡主房里跑;她那个神经大条的老爹干活倒是卖力,就是不动脑子;云姨见你这副样子着急得紧,最近也病倒了……你就当心疼心疼我,快点醒过来吧,不然我真的要变成黄脸婆了……”
“天下哪有这么美丽的黄脸婆?”不知谁在外面接了一句。
我赶紧抹掉一脸的金豆子,收起小女人的忧愁,换上一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表情。
回头看去,来人是玛剌松。屋门大敞,他站在外间并不进来,只是作揖笑道:“嫂夫人安好!小王一时孟浪,还请嫂夫人恕罪!”
“玛剌王子客气了!”我整整衣服从卧室的屏风后面走出来。
玛剌松正言道:“小王此来是向嫂夫人辞行的。”
“你要走?为什么不多住些时日,等大当家醒来再说。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太清楚……”说这句话时我有些心虚,别说玛剌松,连我都不知道他何时能醒来。男人的宏图伟业,这样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我不知道自己能承担多少。
“嫂夫人不是外人,小王不妨直言。贺兰大夫原是西夷的御医,只因了解某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而遭到追杀,长期流亡中原,不得回归故土。而这内幕,就是我父王壮年暴毙的秘密。所以,我必须尽快返回西夷查清一切。”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为了权力,这个看似清明的世界处处充满了杀机和阴谋。
玛剌松安慰我说:“嫂夫人不必多虑,贺兰大夫为人刚直,医术高超,一定能医好大当家的伤,解了嫂夫人的毒。另外,此番回国,我会尽快安排好那边的一切,以减少后顾之忧。若大当家醒来,劳烦嫂夫人代为转达。”
我频频点头,连连称是,心想他走了也好,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一个月少说也能省下好几两银子呢。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我每天忙得四脚朝天,已经没有心思顾及欣赏帅哥这种高层次的精神享受了。每天盯着我老公才是最让我安心的事。
送走了玛剌松,我又回到卧室。盯着卫风越发苍白憔悴的脸,心中的恐惧越发汹涌的冒出来。贺兰大夫信誓旦旦的说,只要按时服药,他三日内定能醒来。已经第三天了,他甚至连手指都不曾动一下。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变成植物人?他的脑袋被砸了个大窟窿,就算醒来,他会不会失忆,会不会不记得我了?他的腰背受到重创,如果他瘫痪了可怎么办?我掰着他僵硬的手指,眼泪又簌簌的掉下来。
“陶灼灼!陶灼灼!你在吗?”
真讨厌,一掉眼泪就有人来。我蹭蹭脸,赶忙跑出去。敢直呼本小姐名讳的只有玛剌姬斯一个人了。他们兄妹俩就可着劲的折腾我吧,反正也呆不了几天了。
“郡主也是来辞行的吧?我这个做地主的应该为你们设宴践行才是!”我顶着一脸外交式微笑迎上去。
“谁说我要走了?”玛剌姬斯仰着脑袋,递过一只青色瓷瓶:“这是贺兰大夫专门给你配的药膏!”
我不自觉的伸手轻轻抚摩自己的右脸颊。那道刚刚结痂的伤口最近总是刺刺痒痒的,害得我忍不住想伸手去挠。
“小龙王醒了吗?”她把瓶子放在桌上,探出身子朝卧室看过去。
我叹息着摇摇头。
“那可怎么办啊?”玛剌姬斯急得跺脚,一身挂件佩饰叮铃当啷的响个不停。“我哥都回去安排了,他不醒来我怎么跟他成亲啊?”
“成亲?”
“是啊!”玛剌姬斯颇为得意的说:“你不知道当初他救我和我哥的时候有多帅!当时我就跟我哥说了,嫁就嫁他这样的英雄!”
“可是……”
“你比我大,我认你做姐姐还不行?”
“可是……”
“不用替我担心,我不在乎的!”
玛剌姬斯的汉语水平似乎与日俱增,说起话来跟连珠炮似的,不等我说完一句话,她又接着道:“我这就去把贺兰老头找来,亏他还自诩神医呢!”说完一溜烟的跑得无影无踪。
原来那天卫风不是跟我开玩笑,原来玛剌松口中的安排好一切是指联姻,原来玛剌姬斯早就芳心暗许了。可他都这么副德性了,怎么还这么抢手!
我越想越窝火,冲着屏风后面吼道:“只要老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娶小!”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敢接我话茬!撞枪口上算你倒霉!我腾地转过身,对着门口准备发飙,却没找到目标。
“哎……呦……”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那呻吟声分明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我飞扑进去。只见他仰面躺着,像个初生的小婴儿一样,瞪着眼睛看着我,眼珠滴溜溜直转。
“几天不见,你怎么变丑了?”他指着横亘在我右脸颊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疤,居然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还不是为了搭配您这副尊容吗?”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疼得直叫。很好,既没有失忆,也没有变成植物人。
“嗯……”我坐在床上,狠狠的掐了一把他的大腿:“我怎么觉得我跟守门的刀疤脸大哥更般配呢!”
他抬起手,轻轻抚摩着我脸上那道粉色凸起的伤痕笑道:“这样也好,这样就丢不了啦!”
他笑得那么自然,我的心却像是被揪了起来,连声音都在发颤:“你不疼吗?”
他瞥见我停在他腿上的手,呲牙咧嘴的打掉我的手,佯怒道:“疼,怎么不疼!没看我咬牙强忍着呢!你想谋杀亲夫啊!”
疼痛折磨的他五官都扭曲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颈间流下来。他真的很痛。
“你这个傻瓜!我比你还疼啊!”我俯下身,偎依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痉挛蜷曲的拳头,他的痛苦一阵阵传过来,重重压在我心头,直压得我喘不上气来。最初的欣喜过后,便是满心的疼痛。他为我受伤,我却无法替他受苦,只能默默的流泪。
“你哭了?”他还是感受到了我低声的抽泣,揽着我的肩膀,无力的说:“我不是好好的吗?不疼了……真的……”
他的怀抱真舒服。我翻了个身,把手臂搭在他身上,累积多日的疲惫一齐袭来,我竟然阖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峥嵘岁月 别亦难(上)
这一觉睡得真甜美,连梦都是粉红色的。
朦胧中,他在我耳畔讲着绵绵的情话,他肆无忌惮的亲吻我,他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那样虚幻飘忽的梦境中,我真切的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存在,满心欢喜却无力回应。
“姑娘,做什么美梦呢?”
清晨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兰叶灿烂的笑脸。
我笑而不答,总不能告诉她我因为做了一场春梦而笑醒了吧。我穿好衣服,下得床来,周围的熟悉的环境刺激着我的视觉中枢,这分明是我出嫁前住的房间。
“兰叶,我昨天夜里怎么睡在这了?”
“姑娘不是一直都住在这吗?”兰叶反问道。
从我嫁给卫风那天起所有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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