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非得去找她不可?”
在路上,米洛森不断的问自己这个问题,结果始终也没有找到一个像样的答案。可是两条腿却一直也没有停止移动,就好像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支配了一般。
那是一间普通的单人士兵房,也就是除了集卧室、饭厅、门厅、客厅于一体的一间房间外就什么也没有的房子,比米洛森住的地方还要简陋。尽管因为驻军的原因,旧帕拉迪奥城中的房间一直是很紧张,但米洛森一直觉得,以露西塔的身份,应该是可以住到比这好得多的地方才对。可无论是现在露西塔住的这间房子,还是在新帕拉迪奥城去过的玛丽安贝尔的家,都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程度。难道说诺伊曼对待这些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卫,都是这种态度。
米洛森走到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答。但是门却因为他敲门的动作而打开了,原来并没有扣住。露西塔俯卧在床上,脸深深的埋进枕头里面。如果她要是睡着了的话,米洛森就这么闯进去似乎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只是这么一会的工夫,她应该还不至于就睡着了吧。
就像是下定了什么伟大的决心一般,米洛森走进了房间,并把门从里面关上。
“你还到这里来做什么?”
露西塔并没有抬头,但是她却判断出了进来的一定是米洛森。或者说,认定进来的是米洛森这一点并不是出于判断,而是她希望如此吧。
“你就住在这里呀?”米洛森随便的说了这句话。
露西塔的身体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变成了两膝跪着的姿势,刚才被脑袋压着的枕头也被她抱在了怀里。
“我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是不是你们侍卫都喜欢小的房间呢?”
其实米洛森并不太清楚自己再说什么,现在他的脑子里面是一片混乱,所有的话都是随口说出来的。
“别胡说,我才没有那种奇怪的嗜好!”露西塔的眼梢又吊了起来,虽然并不是什么友好的表情。但米洛森却觉得,还是这个样子更适合她。
“那你为什么要住进这样的房子呢?难道是因为穷,租不起大房子吗?”
“真是罗嗦,因为住在小房子里比较方便嘛!”
“方便?”
“是呀!这样的房子,如果外面有动静,马上就可以听得到。如果发生了紧急的情况,只要有人在外面叫一声,也立刻就可以行动起来。对于我们来说,这一点非常的重要。要是住进大房子里,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糟糕了。”
“你们还真是忠心哪!”
这句话里并没有包含任何感情色彩,只是米洛森的一种感慨罢了。但露西塔显然是误解了米洛森是在挖苦她,细致的柳眉朝着危险的角度倾斜了过去。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哪里有什么意思,只是对你们的忠诚表示赞叹而已。”
“算了……你来这里就是想对我说这些?”
“其实……”
其实……米洛森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老实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到了不得不对自己的目的作出解释的时候,他却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眼光不得不四处张望,好像那样就能想起来什么似的。恰巧在这个时候,他却发现了一件事情。
露西塔现在怀抱的羽毛枕头上,明显有一块被打湿的痕迹。如果仔细的看,露西塔的两个眼眶也有些微的发红。虽然如果她真的因为刚才的事情而那样做了的话,也实在是太奇怪了,但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有其他的解释。在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米洛森决定开口向她自己确认:
“露西塔,你难道……刚才哭过了吧?”
“胡说、胡说,我才没有!”
少女拼命的摇头否认着,但她的表情和慌忙把枕头藏到身后的动作却证明了事实确实是那样。
露西塔的脸已经彻底涨成通红的颜色,然而此时,她却忽然的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两只夜空般乌黑透亮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米洛森的脸,目光中充满了某种期待似的神情。
对于她那种蛮不讲理的劲头,米洛森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但是她这个样子,却是米洛森第一次见到,因此也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我说……露西塔……我和你一起去见皇帝好不好?”
“你说什么?”
就像是乌云散尽,天空又重现了光明一般。露西塔脸上此时绽放出的笑容,就给人阳光般的灿烂感觉。不仅明亮,而且还有着温暖的热力,将米洛森心中仅剩的一点犹豫也融化掉了。
“我是说,我和你一起去见诺伊曼皇帝。”
露西塔情绪变化的速度之快,实在是让人怀疑刚才她刚才的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不过米洛森却知道,这个有着金黄色长发的少女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如果她哭,就一定是伤心,如果她笑,就肯定是快乐,里面是不会掺入任何虚假的。
但是,虽说喜怒无常是她这种年龄女孩子性格中的最大特点。可今天露西塔的表现却实在太奇怪了,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喂!露西塔,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今天去见皇帝。”
“你就不要问了。”
“可是我始终觉得有些奇怪……”
“都告诉你不要问了。”
无论米洛森怎么问,露西塔都不肯回答,只是一个劲催着要米洛森快走。她的两颊涌动着难以克制的喜悦表情,甚至不时的会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是我要去见皇帝,她用的着那么高兴吗?
今年四月,戴茹的最后一位国王拉达鲁斯在那座现在已经更名为新帕拉迪奥城的城头拔剑自尽。当时已经逃出了城外的米洛森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但是从那时起,他就下定了要为拉达鲁斯报仇的决心。当时他认定,除非诺伊曼或是他自己两个人中倒下来一个,否则这份决心都不会改变。
从那时到现在,才仅仅是五个多月的时间,诺伊曼和米洛森自己都健康的活着,然而他已经从内心到形式上,都放弃了复仇。
没想到,我对拉达鲁斯陛下的忠诚,只是这个样子而已呀!
米洛森在心底感叹着,在这个时候,拉达鲁斯说过的一句话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米洛森,你走吧……去投靠诺伊曼也好,他应该不会让你的能力白白浪费。”
自己真的是在遵循拉达鲁斯的遗嘱吗?不对,只是在找借口吧。
不过……
或许,这不全都是借口……
米洛森几乎是被露西塔拖着来到了诺伊曼的面前,但只是一转眼的工夫,露西塔就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剩下米洛森一个人面对这诺伊曼,比起蓝镜湖“夏日节”的那一次,现在行刺的机会要好得多。然而,米洛森现在已经彻底抛弃了当时的那份心情。
米洛森和诺伊曼相互对视着,诺伊曼维持着微笑的表情,而米洛森的表情则有些复杂。
“每天都要陪那位露西塔小姐,米洛森你也很辛苦吧。”
完全没想到诺伊曼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内容,米洛森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所以接下来依然是由皇帝开口:
“既然你肯来见朕,是不是表示你已经愿意归顺在朕的麾下了呢?”
“不是!”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如果说是被露西塔硬拖着才来的,那也实在是太丢脸了。况且,这也确实不是他来见诺伊曼的真正原因。
“我是想要看一看,你有没有值得我献出忠诚心的器量。”
称呼是“你”而不是“陛下”,表明米洛森还没有承认诺伊曼是自己的主君。
听到了米洛森的回答,诺伊曼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坐直了自己的身体:
“没有问题,你想要观察多久都可以。不只是现在,即使是你做了朕的臣子以后,如果什么时候觉得朕不值得你奉献忠诚,随时都可以离开。”
“你不要太有自信了,我还没有认同你的器量。”
“只有基于对君主认同的忠诚才是有价值的,所以我想要获得的,也是你的那种忠诚。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价值。因此,等待多久朕也会有足够的耐心。”
从诺伊曼的回答中,米洛森忽然觉得,自己依稀理解了露西塔以及玛丽安贝尔对他那么忠诚的根源。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迟早会认同这个人是自己的主君。
当然,还需要一个进行那种形式的契机。
“米洛森,你会在现在这个时候来见朕,朕还真是蛮意外的。”
“为什么?”
“难道露西塔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吗?”
“她只是一个劲的要我今天一定要来见你而已。”
诺伊曼忽然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而米洛森的迷惑却因此而更加深了。
“因为朕马上就要亲自出征,所以就告诉露西塔,如果你还不肯来见朕的话,过了今天,就把你释放出城。但是看起来,这个野丫头是把朕的意思私自隐瞒起来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米洛森以后的人生就应该是像当时拉达鲁斯的后半段话一样了。
“……或者,找一处农田,安静的度过自己的人生吧。”
那样,米洛森大概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踏足帕拉迪奥城,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诺伊曼和所有帕拉迪奥朝廷的人。
当然,也包括露西塔在内。
正文 第十四章 主君的条件
一望无垠的旷野上弥漫着棉纱一般的雾气,视野中满是白茫茫的单调色彩。不仅远方巍峨的塔米塔斯米亚山脉已经在浓雾中隐去不见,就连近处的景物也变得模模糊糊的。天已经逐渐亮了起来,但太阳还没有浮到地平线以上,不过大概用不了多久,阳光就将刺破浓雾,把金色的晨晖均匀的洒落到大地上。
帕拉迪奥皇帝诺伊曼的女侍卫露西塔,用左手轻轻的安抚着有些躁动的坐骑,显然马儿比人类更加不适应这样的天气。露西塔的身上穿着水蓝色的甲胄,身后背着长剑,而用惯了的细剑则佩在腰上。虽然她的身材还有些较小单薄,但却比任何一名骑士都显得更加英挺。
“露西塔,你的身体不要紧了吗?”
“我的身体?”
从后面赶上来的,是原来戴茹国王拉达鲁斯的书记官米洛森。对于他来说,真正的走上前线还是生平第一次的经验,所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因为他现在尚且不是帕拉迪奥的武官,所以可以在帕拉迪奥的齐整军阵中自由移动,并没有特定的位置。
“我是说,你右肩的伤已经没关系了吗?”
“如果我说还会疼的话,难道就会有人来照顾我吗?”
并不是感谢少年的关心,而是露出了挖苦人的神色。只因为从拂晓时分拔营出发到现在,米洛森一直在军阵中穿梭,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到她身边来的缘故。
“如果是在闹脾气就算了,但要是真的疼起来的话,一定不要勉强喔。”
这样的回答既不显得软弱,也让对方生不起气来,米洛森已经逐渐摸清应付这名少女的门道,知道应该怎么做最好了。
“虽然全身湿搭搭的很不舒服,不过这个肩膀已经用不着担心拉。”露西塔说着活动了活动右臂,动作非常顺畅,确实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米洛森尽管放心好啦,别看朕这名野丫头侍卫这个样子,她可是出了名的结实哪。”
“陛下!”
因为雾气的缘故,刚才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其实诺伊曼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米洛森只是用目光向诺伊曼打了一个招呼,而露西塔则好歹是先向皇帝行礼。
虽然“结实”勉强也算是一种赞美,但很少有女孩子会喜欢这种赞美的方式,露西塔同样以刻薄的语气对他的主君做出了反击:
“是呀,跟着一个把危险当作情人般的皇帝陛下,如果不结实一点,哪里还会有命活到现在。”
帕拉迪奥帝国的皇帝并没有穿铠甲,而只穿着以白色为主基调的棉布便装。说到这么做的原因,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应该不会有需要朕亲自冲锋陷阵的场合吧,朕只要有能够抵挡对方诡计的的心理铠甲就足够了。”
不过,露西塔的批评却一度令皇帝哑口无言:
“即使真的不需要那种东西,也应该穿上来装装样子。就像在舞会上那些小姐明知道陛下不会请她们跳舞,也不能穿着邋遢的衣服来破坏风景一样。大家拼命厮杀的时候如果看到陛下一个人在后面游手好闲,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无论这个说法里有多少不合理的成分,至少有一点是没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