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近日心情更加抑郁急迫,因为传来战报,派属下占据的那晋国之城情势危急。虽本来便是个声东击西的计策,拼着几万兵力的损失来赌金素这厢的大计,只是现在功未成,事未靖,那厢如果溃败,只怕也会影响金素朝廷态势。他只好加紧步伐,快些行事。
不一日,忽然圣旨降下,招春寒为当朝驸马,尚皇帝幼女安和公主,并将春寒身份血统公之于众。金素臣民大有追慕前朝待其宽和亲厚之义的,更兼先时对上邦大国积攒下的钦慕之情,知晓如此,更是炸开了锅般口耳相传。
在金素那些远离战乱多世、抚今追昔的内居之民心中,晋室为篡位逆臣,只怕这当今世上血统出身最高贵神圣之人倒要算是这春寒了。
金素朝中权贵当此剧变,各自徘徊不定,而驸马春寒立府不足十日,皇室宗亲无端暴毙者六七人。金素京中一时诡谲异常,忽有禁军统领被革职,春寒暂代其职。不一时,晋莩知晓金素异动,明白上当,派兵扰边,声势颇大,金素百姓人心惶惶,便有大将盛赞春寒勇武韬略,请皇帝颁旨命其出征。
春寒则借了此事,暗中流散前线溃败谣言,替晋军造势,更使金素百姓皆觉不安,仿佛一下子便要亡国失家了,朝野上下一片动荡。好好的金素,明明前几日还没什么事,短短几天,就像要风雨飘摇了般。
上下正等着圣上颁旨令驸马出兵呢,不想那老皇帝竟更绝,直接下了禅让诏书,将整个处在“危难”中的金素全全托付给春寒,自个儿退位颐养天年了。诏书中历数祖宗八代皆是春寒父祖臣下,前朝被灭,自己苟延残喘只是为替前朝保留金素之地,如今觅得春寒,智勇仁德,堪承大业,愿倾国交付,以期万千盛世繁华……
这倒像是春寒成了受命于危难的英雄了——后世史书也确乎是这么写的,并且对金素国君的忠贞大义大赞了一番,留给子孙后代一个看起来无比诡异的著名典故。
金素朝中虽有不服之辈,但一切来得太快,毫无征兆,待有所反应过来人家已经木已成舟,一切尘埃落定了。然而春寒也知道虽是看起来表面上成功了,但若想全面接掌金素,他还任重而道远,只怕不是三年五载所能办到的。所幸有赖于明光宫和自己昭景门等门派暗中帮扶,朝中官宦瞧着那一众违逆之士的下场也再不敢有所异动。
春寒此回动作,实在比晋莩肃清朝廷还要惊险上十分。如今金素像是刚刚遭逢了一场大地震般,实在元气大伤。只是那晋廷又何尝不是?假春寒围城便耗了晋莩好些兵力财力,如今朝内又未稳,直打进金素是不可能的。所以两者虽是撕破了脸恨不得咬死对方,却也只能各自休养生息,毕竟两国交战不比仇人对阵,同归于尽那样的下场是不在考虑之中的。
晋莩见自个儿大军压境也未能威慑到金素,使其献出春寒,反倒为丛驱雀,让那春寒捡了这么个大便宜,一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心中暗恨。却说他当初收到金素国君禅让的驰报时,惊讶的眼珠子都差点要掉下来,坐在龙椅中呆怔了一整日,想破头也没想明白金素究竟发生了何事,才让“禅让”这种梦里的屁话竟也能说得通……
晋莩觉得果然是自己太自负了,当年得了恒王府外异动的消息并未当即诛灭,反倒暗自兴奋觉得那起贼党是自寻死路,结果有胆子放虎归山却没本事七擒孟获。如此,他不只没解决了父祖三代悬心的症结,反倒使那症结彻底化为一颗毒瘤,连守成都未做到……他向来对自己要求极高,此回打击颇大,只觉得无颜见九泉之下的父祖。
而那春寒此举,当真当得那“窃国”二字,再贴切没有,金素立国两百余年,竟是这样一个奇诡的终了,令人不可思议……
晋莩毕竟果睿,知道自己目前没能力收服金素,也不怕折了面子,下旨撤兵。而金素军民见晋兵撤走,一时欢欣热烈,尽归功于新登位的明主,道是那晋室自惭理亏,怕了前朝贵太子,有春寒在朝,晋室便再不敢侵边扰安!
晋兵刚退,那留在晋国的春寒部众便打点剩余兄弟潜返金素,不几日,便回到金素京中。春寒诏令大开城门迎接,声言众部将护持贵妃归国有功,京中大小官员俱须城外恭迎贵妃还朝。
苏辛闻言倒是一惊,什么贵妃?哪来的贵妃?
☆、第一三五章 寻夫
待那贵妃进了宫,苏辛方恍然大悟;竟是秦儿。
原来秦儿祖上留下的那块黄玉便是一块兵符;可调动西方和北方两面隐藏兵力。这也便是春寒部众忽然间募得精兵据守的原因。但毕竟年深日久,留下的隐藏兵力已不及初时三分之一。不过毕竟是自个儿祖辈留下的心腹兵力;用起来也放心些。如今调移晋莩注意力;生生折了西面隐兵,便只剩了北方这一处。
苏辛暗道难怪;再看向那满面春风的秦儿,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还真是荒诞一场……
墨莲渐渐发现了不对;一直朝苏辛要妹妹。她本以为蓝漪已被他们抓来了;如今春寒大计已成;何以却迟迟未看到蓝漪呢?苏辛被她缠不过;笑道:“你倒是恁般想将妹妹送到这宫里来?如今皇后为金素公主,春寒根基不稳之前是不会废了她的,只怕她这一生都是皇后。今日又回来个身佩兵符的贵妃,只她的血能催动那黄玉兵符,更是个不得了的。即便皇后是个摆设,这秦贵妃可是狠辣心性,你难道不知?还想送妹妹来这里与她日日相见吗?”
墨莲一怔,“你当初不是说……”
苏辛更乐,“若不如此,你肯服下那药帮我吗?”
墨莲脸色一变,心中大怒,“如今事已成,我与先生的解药呢?”
苏辛摇摇头,“什么解药?本就是个活血散瘀的普通丸药,又何须解?你莫要将我想得太坏了。”说着眉毛一挑,“不如送你和你妹妹及那杜老皮球去个远离是非之地,你们自去安生过日子可好?只是妹妹当不成贵妃,你倒找我报不得仇了。”
墨莲愣了半日,欲待不信,“你出尔反尔,若想置我于死地大可痛快地来,何必遮遮掩掩说什么没有解药?!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苏辛一摊手,“既是杀你容易,又何须骗你?如今你已上了贼船了,有时间缠着我倒不如去提防那春寒鸟尽弓藏杀人灭口……”
墨莲心下一惊,忽道:“你……你答应过我让我再见他一次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苏辛“哼”了一声,“相见不如怀念,何必亲耳听他将话说绝呢?夜长梦多,趁那春寒忙着,我明日便安排人送你二人去见蓝漪,到时找个好地方藏起来吧,曾经的一切,便都与你无关了。好好找个人,平安喜乐。”
墨莲见她转身而去,欲待上前相阻,被苏辛一拂手带起一阵掌风,轻轻推了开去,只听她留下一句话:“你是想像杜秋鹤那样前尘尽忘?”
墨莲立在当地,心内纠痛,难道,真的缘尽了吗……
苏辛将真正的金素帝后藏在哪里,春寒并不知道。他知道这是她防着他变脸的后路。苏辛数次想离去,他皆以大势未定为由未准,如今秦儿带着兵符回来了,北地藏兵不日便可募集,到是再留她不得了。
“你这便要去了吗?可还会回来?”
“我一个江湖女子,陛下还是少见的好。”
春寒笑了,却带着些不可捉摸的落寞,他看着她,好像能感到一个稍微自由的自己。若是她从此去了,他便当真孤身一人了。他为了自己的想法一怔,从小到大不都是自己一人吗?为何会对着她生出这种想望呢?她又为何要出现?若是一开始便没她,他许是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竟隐隐地害怕,害怕他身后那分黑暗的孤独和艰难的一切、那一出生便注定的责任。他又只剩下自己了,一个年轻的自己,长长的一生……
“你真自私。”他说。
“是啊,为了我的幸福搭进去多少人命啊,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春寒一怔,她与他说的显然不是一回事,但见着她同样落寞的容颜,他心中竟是一快,轻笑道:“真好,你也跟我一样背上了大包袱,还是我帮你背上的,很好。”
苏辛望向他。
他也转眼瞧着她,认真道:“这样你每每心怀内疚之时便会想到我。我这一生都得不到自由,而你即便自由了却依旧不能潇洒恣意。我们都像风筝,即便飞得再远,也都被掣着线,挣也挣不脱。”
苏辛立了半晌,徐徐笑道:“哪那么玄乎,我很健忘的。”
“他当真比我好吗?”
苏辛一怔,“我们之间当真亲密到需要讨论这个话题了吗?”
春寒不语,对望了片刻,丝毫从她眼中瞧不出闪躲,笑道:“他若是不要你了,便回来。”
苏辛笑着摇摇头,“告辞。”转身行了几步,却听他又轻声道:“受了委屈,也可以回来。”她脚步一顿,却不知作何回答,终是急急而去。
苏辛虽离了金素,但明光宫大部还在,春寒有所仰仗,自然遇之颇隆。
且说苏辛自觉完成了这件大事,便可与晋蘅安枕无忧了,心里稍微踏实了点。站在南行的舟中,一手抱了一个胖娃娃,那俩娃娃在人怀里还不老实,犹自互相抓打,苏辛喝了句:“再不停下来都将你们丢在河里送去给河伯当点心!”
团团乖乖住手,水汪汪地瞧苏辛。圆圆趁机一巴掌拍在团团小脸儿上,咯咯大笑。团团委屈了,“哇”地哭出来,蹭在苏辛肩上不肯抬头。苏辛闭了闭眼,怀疑自己养的是儿子还是闺女……
刘芝出得舱来,将圆圆接过,笑道:“当初是不是抱错了?这圆圆才是你生的吧?没见明真这么厉害。”
若问那明真哪里去了?苏辛求了春寒,暗暗将安平公主送了给她,此刻,八成正在那儿折磨人家报仇呢。洛姚带着女婿四处探查金素各大门派,没空看顾圆圆,红素又不在,便索性扔给了苏辛,带去同寻晋蘅。
团团闻言不乐意了,抬起小脑袋,朝刘芝吼道:“才不是!我才是娘亲生的!我是!”
苏辛给逗乐了,拍着团团,凑上去亲了亲,哄道:“那是自然,那破马张飞的女娃子娘亲怎么生的出来?”
圆圆瞪圆眼睛问道:“谁是张飞?”
苏辛拍了一下她小脑袋,拨楞了三五下,眼见人家娃目光呆滞,显是满眼金星了,方乐呵呵道:“自然是个大美人儿了。”
圆圆自己又晃了两圈脑袋方停下来,“美人儿?哦,我是张飞!我是张飞!”惹得一众大人哄笑。
午间苏辛忽然有些不舒服,石楚替她看了下脉象,半日不语。
苏辛先不觉什么,见他静默这半晌,不由便生出几分担心,“我病了?”
石楚看了她半晌,一脸严肃地点头。
苏辛一惊,“什么病?你怎这般严肃?”顿了一下,又疑道:“你又不是郎中,瞧得准吗?”
石楚轻“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看她,垂头写了个方子丢给吴愉,“去岸上抓药来,叫那掌柜熬好了,回来热给她吃。”吴愉转身便飞出舱外。
苏辛咽了咽口水,“我到底怎么了?不严重吧?”
石楚嘲讽道:“你不是不信在下的医术么?还问什么?”
苏辛嘿嘿两声,不自觉牵上石楚衣袖,“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就告诉我吧,严不严重?”
刘芝恰在此时带着团团圆圆进来,怔在当地。
石楚咳了一声,苏辛赶紧收回手,却听那石楚道:“这世上为人所重视之症,很少有能出其右者。”
苏辛惊怔,“当真?!是何病症?可能痊愈么?”
石楚垂头理袖,“时辰到了,自会痊愈。”
“那有什么症状?是热症还是寒症?是脏器还是心肺?是……”
石楚一摆手,“只是你体内生了块东西罢了,待其渐渐长大,时候一到……”
“我就死了……癌症……肿瘤……我还有多少日子?”苏辛白了脸色,紧扶着桌子。
石楚听不大明白她话中意思,瞪了她一眼,“时候一到出来就好,什么死呀活的?”
苏辛不信,“你还会外科手术?那毒瘤长在哪儿?你可有取出来的把握?”
刘芝噗哧一笑,推苏辛道:“你个傻子,你有喜了。”
苏辛当时石化。半日见石楚没什么反应,她道:“当真?”石楚看了她一眼别过脸去。她又道:“几个月了?”
石楚蹙眉,“一月有余。你也太粗心了。”
一月有余……一月有余……那不就是骗春寒入恒王府的那晚么?竟然就有了?又有了?!晋蘅命中率也太高了吧……从认识到现在一共也没几回……她眼泪汪汪地看看站在地上的小豆丁团团,那孩子咬着手指望她。若是做一回夫妻便要生出这么个娃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