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埋伏
众人随那几个老侍卫的目光和手指方向看去,正见秦儿脖子上挂的一小块莹黄碎玉;被个黑色杂白的丝绦系着;正露出衣衫来。那黄玉映着周遭剑光,冽冽寒气;似是从寒潭中捞出来的一般;望一眼,便令人生畏。
兵者;乃不祥之器。苏辛冷得打了个寒噤。也许她并未真的打寒噤,那寒噤只是打在她的心里。她忽地有些畏缩起来;只想快些和晋蘅团聚。但情势不容她退避;天心难测;对王公和恶乞都是一样的道理。她不过是一个小人物;那些书里的大风大浪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去经历;但真正到了临头之日,也只好咬紧牙关硬撑过去。
那几名老者扶起秦儿,有些激动。若定要给那激动打个分的话,也许,是十二分。
之后的事,大概对秦儿来说,是场梦幻与荣耀。那些老老少少的亡命徒们似乎都很开心,喜气洋洋,像是这里不是敌国的腹心,而是年根儿下的家乡。没人再去理会苏辛,包括那韩连和太子。只是在众人不注意时,那自始至终着着身暗金袍的太子,悄悄递给她一包伤药。他那眉眼是温和的,像久别重逢的朋友。
屋子里还躺着张禾的尸体,那好歹也是条硬汉子。而此刻,他的血还没有流干,身体也还是温热的,五步之外,他生前的相好正被环绕簇拥,意气风发,果是出人间活剧。可见,舞台这东西,也随时都会有的。
苏辛自己抹着伤口,那药火辣辣的疼。秦儿的曾祖和祖父皆是这伙反贼中的龙城将军,威名赫赫,功绩颇多,只是自战死后便失了下落,连后代子孙也一并没了音讯。那秦儿的祖父娶的还是位末代公主的女儿,秦家一门皆是实打实的前朝贵族,血统不凡着呢,难怪这秦儿长得如此周正。
秦儿得了夙愿自不必说。且说那韩连被太子殿下斥退,自与部下去料理被方才太子一行撂倒了的晋兵。他自是不甘,但如今他的部下险些杀了那秦老将军的孙女,只怕这满屋子的人都正瞧他不顺眼,也无可奈何,料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便只好默默退出。
苏辛但闭双眼,心中为这眼前忽然而来的喜乐温情气氛所触,一想明日,倒分外有些愧欠之感。这伙亡命之徒虽然干着有类恐怖分子的阴谋勾当,但毕竟比晋莩朝廷有血有情得多。说到底,终不过是一群固执的可怜人。自然,所有的信仰都少不了固执。
第二日,那太子似乎忙着部署,苏辛整日没见到他人影。昨夜之事也似是未发生般,再无人提起。苏辛琢磨琢磨,也是,难道他还当真为了她杀了韩连不成?他又不傻……
那一夜,没有月亮。黑层层的密云声势浩大,却异常繁闷,像极了蛰伏在天上的狮,又像是一幅密密沉沉的挽幕,不知要裹了谁的尸……
“你可准备好了?”那金袍太子问苏辛。
苏辛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哼”了一声,向怀里摸了摸,点头。
那太子微微摇了一下头,半晌,叹了一声,“注意安全。”说罢掉头去了。
苏辛一怔,蹙眉望望他背影,只觉那金色忒暗了些,又想到从前他的容色,一时忽然极是可怜他。也许,他当真只是顾念前情来关心她一下,并无他意。但这也许,究竟有几分当真呢?除了那人,再无人能确切知晓。有时,“纯粹”这种东西,当真不可能纯粹地发生,不过,谁说不那么“纯粹”的东西便不值得人感激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自从苏辛越发觉得这群执着于过往的可怜人跟她一样为一些不可知又无法抗拒的有类于神秘的力量所推动着、左右着,仿佛生死自由都不在己,她便越发不确定起来——也许真正杀了一个人后的正常人都会陷入这样或那样的冥想,苏辛只是堕入了其中比较哲学的一种。一切看似迷惘混沌,许只好归为玄而又玄的天道。
苏辛自请绑缚双手,让一个侍卫押着她,说是以表诚意。她有伤在身,又无对敌经验,怕会连累众人,便只在外围等,只要见他们全力救出晋蘅,便将那密旨所在交给他们。
那太子终是脱去了金袍,恢复了本相,和众人一样穿着夜行衣,自有一股磊落俊俏。他笑了笑,只说“好。”走出几步,又复回头,犹豫欲言,蹙眉而去。
他自有一番计划,若事事皆要按苏辛所言,他能得几分好处?只是人人都有算计,只好看谁先算计了谁。
原来这驿馆别有密道,直通向后巷。后巷偏僻无人,正好适合众人行事。苏辛暗暗纳罕,原来这群人中藏龙卧虎,可不都是愣头青——最起码,也是身怀绝技的愣头青。
驿馆中晋兵本是很多,只是昨夜刺客一事,半数以上都去满城搜拿了,剩下一半也只见金素太子一切如常,便未曾过多看顾,且这金素太子十数日都极安分,像是怕了这京中变故,果然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又素来早眠,他们也已习惯,见里院渐次熄了灯,也未多做他想。
一行人不过十余,那太子似是对自己的精锐极是有信心。的确,若只是一般兵士的话,这些人绰绰有余。
到得恒王府身后,一切如常,只见七八名红甲侍卫来回晃着,把守后门。那太子使了个眼色,两名黑衣人一点头,猫头鹰似的一下子便窜到了王府门前,未待那些侍卫惊呼,已是利落地了结了他们。苏辛一惊,心下有些骇然,不想他们竟如此厉害。
不容她有闲暇忧思,她已被那奉命看管她的黑衣兵士提着窜到了王府后院的大屋顶上。王府房舍较多,众人分散在几处,后门里的三三两两侍卫也早已被太子手下悄没声儿地结果了,正是如入无人之境。众人向内院瞧去,只见晋廷侍卫也不是太多,约莫过个一盏茶功夫方有一队巡至院中。
主房中依旧可见到晋蘅身影端坐在那儿,苏辛怀疑他是否一直便那样端坐着,像是一种苦行,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自我折磨。
院中有灯笼,依旧是那年飘在西池塘小路上的模样,大红的“恒”字当真像是从未变过。这封号,甚好。苏辛一下子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想哭,又想笑。咫尺之遥,却千山万水,千山万水也罢,他终究是她的终点,她总会到的。
房中还有一个人影,女装,立着,似是个丫鬟。苏辛了然。
那太子似乎觉得这有些太过容易,又看了看苏辛,见她只是痴痴地望着窗中人影,不禁蹙了眉,又思:“她既这般痴慕,想那晋蘅也确有过人之处。到底是杀是留……若得他助我……”思量未定,苏辛已道:“正是良机,你还等什么?”
旁有黑衣人甲说道:“太子,属下去,此等情形,您不必亲自出马。”
苏辛冷“哼”,“你对付得了晋蘅?若是闹起来,反倒引来晋兵,你蠢哪?”
“哦?那我便能轻易制住他不成?”那太子斜眼瞧她。
苏辛道:“一起上!打晕带走。”正说着,又一队士兵路过,人数照前时为多,众人立即止声。待那队侍卫慢悠悠巡过后,众人刚自屋顶后抬起头,却见又一队巡来,又复伏低了身子。只见那队兵士也依旧悠闲模样,几个还轻轻打起了哈欠。见其慢悠悠走过后,苏辛听有人低声讥讽道:“怪道刚刚那半天才一队过去,还道人少,原来是两拨挤到了一起,晋兵这般懒散,咱怕他何来?”
苏辛面向那太子,“我只将那密旨所在给你,你亲手将晋蘅给我。你的手下,我一个不信。”她如今更有说这话的本钱了,昨儿夜里她不还险些遭了他手下的毒手?
那太子心道:“事已至此,既然决定赌这一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心下计议已定,转头使了个眼色,除押着苏辛的那名黑衣人外,众人一齐纵下屋顶,行动极是迅捷,七人围在外,五人围在里,皆面向外戒备,那太子和两个得力的在中前方,太子居左。众人刚跃下屋顶,行不十余步,忽地万箭齐下,从四方奔出多少晋兵,墙头、高树上也皆是持箭兵士。那太子一行急急抵挡,心中只道不好。忽地房门“咣当”一声大开,一丫鬟脸色惨白,双手还张开抓在门上,眼中极是惊慌痛切。晋蘅随之出得门来,诧异道:“发生何事?”
箭落如雨,那太子一行十余人勉自抵挡,竟一时还未落下风。只是外围七人已皆着伤,汩汩的血红得发黑,那身上黑衣已渐渐破烂不堪。
晋莩手一挥,停箭,四方兵士呼喊着提刀杀向中间十余人,只见那晋莩指向一人,“留他活命,其余格杀!”
押着苏辛的黑衣人早被一柄长剑抵住了脖子,苏辛回头,却是吴愉。
欲知那太子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一二五章 梅逝
苏辛贴在吴愉耳边快速地说了几句,未待吴愉看她;已起身高呼晋蘅道:“晋蘅!我在这里!救我!!”
晋蘅闻声望去;不由眼睛瞪大,也不顾眼前混战;纵身飞往苏辛处;待执定她手,依旧说不得话;只是攥得苏辛小手儿发疼。他那眼睛似要挤出泪来,又似要滴出血来。
苏辛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只感觉手上的力道愈渐发起热来;若非她心中还有计较;此刻定把持不住。下面混战越发激烈;黑衣人中已有三五个倒下。众晋兵多向那太子围攻;似是知晓其身份一般。
苏辛朝晋莩处拜道:“陛下,那人便是前来朝觐的金素太子!是他抓了我,欲离间陛下与蘅郎关系!”
晋莩瞧向她,眼中一时蒙上讶异,再向下瞧去。苏辛只见他身后一文臣模样的人悄悄上前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他微蹙了眉,似在思索。
苏辛心下直觉厌恶那文臣,正好那文臣也朝她瞥来,她直直对上那人目光,仔细将那人模样记在心里。那人被她这么炯炯有神地一盯,不禁心里打了个寒颤。
苏辛像刚反应过来似的推晋蘅道:“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帮陛下拿下那金素小贼!”晋蘅却只是不动。苏辛暗暗跺脚,反手一推,暗暗用劲,竟将晋蘅推了下去。反身便朝晋莩欢喜道:“陛下怎的今夜在此?那金素小贼还骗我说您要杀了晋蘅呢,我就说不信,瞧,这不是帮晋蘅来救我了?若非您在此,晋蘅必定被他牵制住。”
晋莩轻瞪了她一眼,朗声道:“弟妹难道不知下面的是何人?”
苏辛不解,歪头疑道:“什么何人?陛下此话何意?”
晋莩笑道:“那下面的正是前朝余孽。”
苏辛大惊,“前朝余孽?哪个?”她当真趴着去看。
晋莩蹙眉,那文臣又上前道:“陛下,此正是良机,机不可失啊!”晋莩一摆手,向晋蘅望去,只见他游走在众人之间,直取那前朝太子。
若说为何晋莩竟能轻易认出那太子,这却与苏辛令暮烟送来给小梅的那封信有关。那信上只写了八个字:“春日来归,寒意深秀。”晋蘅所居主房内室上方,正题“深秀”二字。
而另一方面,早在昨日,便有人深夜入宫,向晋莩密禀:前朝余孽明晚将潜入恒王府,掳劫恒王。那人似是知之甚详,说如此如此……那萧王妃心腹大丫头小梅竟是春寒一党,且素与春寒有私情,春寒逃后,留下她潜伏恒王府,只待博取恒王信任,伺机策反晋蘅。明日出其不意伏击这伙孽党,只要注意那小梅目光所系,必能揪出那春寒贼子,杀之后快。
她定能一眼便辨出哪个是春寒,这一点,苏辛很确定。
晋蘅自然不同那等晋兵,有众兵士缠着春寒身边各死士,他轻易便一步步逼至春寒身边,那春寒也已负伤,两招之下便被晋蘅俘住,送至晋莩处。还未待他施礼,底下那群死士已发疯般拼杀起来,大叫:“太子!”
苏辛见那黑衣人中忽有一人向她看过来,嘶声吼道:“贱人!!”
苏辛怕露了马脚,不禁看向那春寒,只见他也瞧了过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仿似一切都已寂灭,只是那样昂然地立着,头侧向别处,不看那晋莩。
正在此时,忽地西边又来了一伙黑衣人,一带黑云般飘忽而来。那武功路数实在俊俏,飘飘乎,荡荡乎,好似神行仙舞,看得苏辛黑了脸心中直骂:“妈的,脑残啊脑残!!!”
只见那伙黑衣人忽地幻出一团团黑雾,好似云霓裹身,翩翩而降,所向皆靡,直似神兵天将般。晋兵皆像着了定身法般动弹不得,待得醒过神来,那一众黑衣人皆已不见。
春寒见事出意外,先也如晋莩等人大愣,半晌,仰天大笑道:“天助我兴国,你岂能与天相违?”这始才正眼看向晋莩。
晋莩大怒,对底下众兵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众兵士连滚带爬去追黑衣人不提。
晋莩下了屋顶,立在恒王府正院中,甚是威仪。那春寒被押着站在下首,却任如何踢打也不肯跪。晋莩一摆手,制着春寒的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