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雅很乖;乖得发傻,自有一段无伦可爱;更兼那副世上难寻其两的花容月貌;苏辛觉得;从小对着这样可爱的美人儿;不动真心是不可能的。她很理智地开始自惭形秽起来。
继续走着;柳枝柔柔地招摇。向所闻柳乃俗物,但偏偏此番依依之情,令人着实难以割舍。苏辛抚了抚肚子,她不知这里会诞生一个怎样的小小的生命。她的心益发地柔了起来,也像那绒绒的柳枝。
忽地一声奶里奶气的呼唤,“娘!”苏辛一怔,举目望去,正是一个小小的孩童,那模样儿有些脏,小脸儿上青一块儿灰一块儿的,小手儿上全是泥土,却是笑着的,让苏辛一下子想上去抱上一抱。一个仆妇跑上前低斥道:“小祖宗!这里可是你能来得的?快跟我家去。”说着一把抱起孩童便走,边走边给他擦抹着小脏手儿。小孩子却不知母亲的惴惴,嬉笑着揽着年轻母亲的脖子,小手儿往娘亲脸上蹭,一边呵呵地笑着,那小手上分明不是脏,而是满满的欢喜。
苏辛在柳帘后头看着,低头又瞧了瞧自己的肚子,轻轻抚着低道:“若是你以后也这般淘气,我定不会责备你,也与你一起玩儿,可好?娘亲会保护你。”
苏辛爱晋蘅,所以爱这个孩子;苏辛爱这个孩子,所以爱晋蘅?她也说不清楚。但她很爱自己,所以当然会爱自己的孩子。不管子雅有孕是真是假,田嬷嬷既然来了,昨晚萧氏叫晋蘅过去,必是谈到子雅与他的婚事了。毕竟,那萧氏定然已知晓她有喜的事实,很难想象她会相安无事。
苏辛清楚萧氏心中沟壑,自然知道她必容不得自己腹中骨肉。但如何以策万全呢?
不觉间苏辛已走至一座园中,风景亭台,依稀眼熟,忽地一只小雀飞来,正落在苏辛肩上。苏辛将之引在掌心,正是自送了来便养在这青竹园中的喜缘雀。但不知何时,已只剩了这一只念旧的。可见羽漠笙的“夫妻鸟”云云果是骗人的。若不然,倒应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
那鸟儿似是闻到了什么奇香,忽地离了苏辛,飞落在一纸扇上。苏辛望去,白衣依旧,柔美依旧,这是他们之间第四次见面。
石楚道:“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辛一怔,半日始道:“还好,头发也快长齐了。你那姓姜的朋友如何了?是到了哪处贵宝刹做了住持,还是业已想开还俗,继续闯荡江湖?”
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但二人的时间却仿似还停留在当初。这感觉令人细思来分外别致独到。
石楚一笑,“苏姑娘当真饶不得人。”
苏辛稍微赧颜,笑道:“前次亏了你相救,还有你托红素姑娘悄悄送来的匕首。你几番全我性命,倒是我命中的大贵人。”
石楚一怔。
苏辛细思他何由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园中,看向他身边左右张望的少年,对石楚道:“不知这位是……”
原来晋蘅后来闻说红素明真之事,派了两队侍卫跟随叶莱分头寻觅。叶莱初欲推拒,却禁不得晋蘅一句“你日后莫悔”,终是出了府,以致府中守卫愈缺,暮烟更加轻易便带了石楚前来。
石楚心中虽是滋味难言,却也不甘再不见苏辛一面,终是随暮烟前来。他想说一句恭喜,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介绍完了暮烟,石楚微有些脸红,轻道:“我此次前来,只是望候姑娘,先前不知姑娘性烈,多有得罪,实在有愧。”
他愧什么?分明是苏辛自己惹的祸。苏辛闻言亦是讪讪,但当此关头,却也顾不及什么,直道:“石公子不必太客气,自打你送来这匕首,虽未亲身相见,却于我已好似故友。”
石楚见她握着那匕首,可见是随身携带,心中一漾,有些酸楚。
苏辛未明他表情深意,又道:“既是如此,公子分明有心帮我。今日苏辛有难,不知公子可否再次相救?”
石楚望向她,心中暗自思量,旋即恍然,道:“可是那萧妃容不得姑娘,和,和腹中孩儿?”
苏辛一惊,“你从何知晓?”又觉语气过硬,强笑道:“公子既已知晓,倒省了我开口之难,毕竟还被称作‘姑娘’的人竟要作孩子的娘了,解释起来也颇费周折。”
石楚自悔失言,道:“姑娘……你,莫多心。只是于我心中,一直只以你为苏姑娘,方才不暇细思,直呼了出来。石楚不敢有他意。”
苏辛一笑,“公子也莫要多心。肯不计回报,全心全意,帮小女子的,只怕从来只有您了。有幸遇到公子,从来是小女的福气。”
石楚蹙眉,道:“你不必如此见外,称我名讳便好。”这一世里的人并不计较字号,熟人间互道姓名亦有之。
苏辛倒是忽地心里一酸,不小心流了两行泪,忙收了回去,“苏辛自幼性格不讨喜,常不分好歹,你,你不必介意。”
石楚一叹,“姑娘的性子带刺,到底太急太烈了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中,却是决定了那左张右望的无辜少年的任务。
半晌,暮烟回来,极是夸赞了一番桃花公子的威仪,末了方同情地看了苏辛一眼,道:“我听那意思,好像是萧小姐要被选入宫中,希望借由嫁给恒王爷来挡了此劫。”
苏辛有些理解了晋蘅的苦处,她也开始讨厌起这“桃花公子”的绰号,并由此益发地恨上了羽漠笙。她自紫曲那里得知,便是羽漠笙那厮恶意地宣扬此名号,分明是赤果果的诅咒。
她道:“今夜三更,烽火为号。”
石楚自亭中起身,递给她一个物事,正是信号明灯,入空即散。他道:“我就在外头,莫怕。”
苏辛却道:“不可。”她想到了晋蘅所言,来一个,杀一个。虽不知真假,却也不能让恩人受险。“你只派功夫好一些的好汉来接应就好。现在情况未明,你不会武功,不能涉险。若你有个闪失,我怎有颜面对你全府上下?”他似乎已因她受过一回伤,只是他不提,她也未特意想起罢了。
石楚看了她半晌,点头,临去问道:“若你决意出去,可还会回来?”等了半日不见她回答,终是举步离去。
苏辛怔了一会儿,慢慢踱回一念斋,凡事,皆在一念之间。
待得下午,晋蘅方回,面色颇为疲惫,二人沉静以对了半晌,他终是欲言又止。
苏辛抿了口茶,润了润喉咙,起身走向他,牵起他手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晋蘅一怔,“你,知道了?”
苏辛笑道:“知道什么?”
晋蘅拨开她的手,怕她发见掌心中沁出的汗,细思来,必不会有人告知于她,方定了定心,却又有些失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既有了你的骨肉,你打算如何安置我们母子?”
晋蘅恍然,“你说的是这个?”
苏辛一笑,“不然还有什么?”
“容我想想。”晋蘅此时心绪已乱,不觉便说了这么一句实话。
实话果然伤人。
苏辛暗“哼”了一声,依旧柔婉笑道:“可是老王妃不允我当你的王妃?”
晋蘅也起身,直视着她的眼睛,半日,认真道:“你必欲为王妃?我全心向着你,与王妃名号,你更看重哪一个?”
苏辛银牙暗咬,“怎的今日忽然说起这个?我以为以前所为,已能让你明白。”
晋蘅不答,只管追问,“你且先回答了我的疑惑,你更看重哪一个?”
苏辛更为灰心,“你是想另娶他人?”
晋蘅一愣,苦笑道:“女子无须太聪明。”
苏辛立在当地,半日无声。
晋蘅觉出不对,慌忙解释道:“如今乃是权宜之计,若不如此,子雅……”
苏辛打断他,“你可想过我腹中孩儿?那萧氏岂能容得下他!”
晋蘅一顿,疑道:“母亲虽有许多错处,总不至于狠毒至此,你不需多虑。我既许过你……”
“你许过的事情可少了?萧子雅嫁你,我们便再无名分可言。王府世子岂能由一个贱奴所出?没有世子,萧子雅的地位可能稳固?此节便是你不想,旁人就不会想了?我如今孤苦无依,被你生生堵住了出路,又岂是萧氏的对手?一朝为妾,此生沉沦。”
“你怎会如此市侩算计?哪里便像你所言,到了那般可怕地步?你忒也城府深了些,想得多了些。”
苏辛凄然一笑,“因为我就要成为一个母亲。”
☆、第七十四章 灌药
晋蘅心中亦有所动,只是仍旧不能完全信服苏辛之言。“难道因着你这刻薄的猜测便让我置子雅于不顾?我如何对得起良心?”
苏辛一震;细思种种;苦笑道:“到了今日,你还是不肯相信萧氏的为人。”她看了一周一念斋的前厅;怅然道:“她当初既害得了念儿;如今又岂会厚待于我?这一念斋当真是个不祥之地,你以后若再遇见喜欢的女子;万不可再将其安置于此。”
晋蘅心中且急且怒,拽过苏辛迫使她看着自己;恨道:“你又说这些话是何意思?我明明许过你再不亲近旁人;你不信我?”
苏辛被他拽得有些疼;不禁皱了眉轻呼一声。晋蘅心中略慌;更兼委屈气恼烦郁;转将她紧抱在怀里,叹道:“子雅自幼与我一处,性子淳厚天真,不通人情世故,更远于尔虞我诈。如今太后属意于她,欲待召入宫中制衡皇后。宫中险恶,又岂是她能消受的?如今之计,唯有嫁与我方能阻止太后之意,全了子雅安危。毕竟,我二人青梅竹马,虽未论定,却朝野皆知,太后也说不出什么。若是另觅良人,太后之怒,便可昭然而发,反倒害了人家,也于我王府更为不利。”
“你意已决?”
晋蘅沉默半晌,道:“我置别院安置你们母子可好?”
苏辛觉得有些好笑,她竟真的笑了出来,“那样我们便安全了?若你不信萧氏会加害我母子,便是住到天边儿去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另置别院,你倒是不嫌麻烦两头跑,齐人之福享得痛快。只是要我日日做个金丝雀,等着别人的郎君,万不能够。”
晋蘅无力,“依你之意,我便眼睁睁地看着子雅去受苦?”
苏辛轻推开晋蘅,望着他道:“自古难以两全之事太多,焉知你娶了她便不是她的苦?若非她之苦,便要成了我的苦。你们本就亲厚不比旁人,有了夫妻之义,更是不比旁日,情根深种,只在朝夕。枉我今日白担了这妖媚惑你之名,终是情如流水,东奔不复。那样漫长又苦涩的日子,我不会给人机会让我尝试。”
晋蘅蹙眉冷语:“你便这般不信我?为了自己过得尽意,便不管别人凄凉,你倒也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苏辛坐回椅中,也叹了一声,“我非不信你,只是不自信。原来却是我的不是。也对,你二人本就是未婚夫妻,倒是我成了多余的,人人得而诛之。萧小姐为人我自然知道,好姑娘不能没个好归宿。是我对她不住,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晋蘅难免更气,“你”了半天,拂袖而去。
苏辛摇了摇头,本是打算同他好好商量的,既然他心意已决,便也无甚可说的了。他决意成为别人夫婿的那一刻,便是他们缘尽之时,不论这其间有几多不得已,事已至此,便也只好叹一句天意弄人,天心叵测。
往往无罪之人,无罪之事,最是可恨可怨,偏又得了道德上无边广力的保驾护航,便只能让人将一腔悲怨,付了上天。这种缘,与一切良缘般令人心动心慕全心所向,却偏偏走上歧路不得善终,反倒更加令人咬牙切齿。苏辛此刻,便想像那拎着金箍棒的孙悟空,闹了那三十三天。
晋蘅未在一念斋中多留,独自去书房清净,倒是让萧氏心内一动。一念斋中侍婢来报,晋蘅大怒而去,面色沉沉,定是未与那苏辛谈拢,可见苏辛果然不识好歹又野心甚大不知安分,如此,也便多怪她不得。
喜帖已着人写好,且吩咐人送去晋蘅书房,萧氏大约很明白打铁须趁热,莫让时间钻了空子。
晋蘅空望着大红的喜帖,上面他与子雅二人的名字甚是端重亲密,一时心里不知是怅然还是烦郁,起身执了鞭子跑马出府,欲图一时之静。
那边叶莱众人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半分不见明光宫诸人踪迹,好像这起邪里邪气的江湖妖孽一向都是飘在半空里过日子的,从来不在地上着一丝痕迹。叶莱自是灰心颓气。
萧氏亲调了一碗药羹,不假旁人之手。看着那氤氲而起的腾腾药气,她一下子扣上大青瓷盖,叮当脆响。李嬷嬷、田嬷嬷俱已候着,着了个小丫头捧着那药碗,一行人往一念斋而去。行至翠枫苑,初月挂梢,清风怡人,萧氏当先略顿了顿,随即叹一声,快步前行。
到了一念斋,随着丫头通秉,萧氏已带着田、李二位嬷嬷和那一直垂头捧药的小丫头一齐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