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房中丫头,一个着了身淡白罗裙,让苏辛觉得好生面熟。
只一瞬,苏辛蓦然想起,可不就是那日听命于殷盈,持了鞭子欲来打自己的丫头?
☆、第六十三章 出府
萧氏面上带煞,煞中又有几分轻蔑自得;直直盯着殷盈。
殷盈心中一凛;眼瞧着萧氏身后被缚的白罗裙丫头,暗道不好。面色一转之际;那萧氏已笑道:“不想盈儿近日倒是与蘅儿如此合得来;连这书房紧要之地都能擅自出入了。”
晋蘅身上伤口渐渐疼得他心中愈痛,明知萧妃此时进来定是来者不善;却不想她出口竟是直指殷盈。
苏辛看那两个被绑得紧紧甚是柔弱可怜的丫鬟,又在萧氏与殷盈面上转了几转;心下一丝清亮;不觉有些骇然。
果然那萧氏见殷盈面上雪白却不答话;直直道:“只是不知这两名丫头却是受了谁的指使;胆敢冒充我的名头;肆行不轨!”随着此话,后头拿着二人的婆子们一齐将二人推向前头。
殷盈见二人委委蔫蔫地跪在眼前、俱是低了头,不觉凤目长闭,凄笑道:“自听闻那石楚与什么红素救起了她,我便知八成要坏事,果然,未出一日,竟便被你知晓了。”
萧氏一声冷笑,“你这计策倒是狠毒,生生欲将我们母子之情斩断!”
殷盈大笑,“母子之情?分明是你昨日击案赞叹:‘好丫头!’可见你本心如此,只是未想出此计罢了。现在再作此无辜之态,岂不滑稽可笑?!”
原来这殷盈隐忍了六载,在这府中对萧氏千依百顺,尽弃早日闺阁骄气,三从四德,不多行一步、不多说一句,耐了这许久,不过是当初寻隙报仇的原意。
当年萧氏见众王公大臣巨贾名流纷纷视晋蘅内院为自家女儿归宿之地,难免瞧着有气,更兼心中戾气犹盛,冷嗤讽笑中便亲自拣选了几名女子以塞悠悠之口。为着怕若然俱是小乡小宦之女引起朝堂上众人的讥嘲,反倒更助了他们送女的兴致和野心,索性暗中遍察诸尚书侍郎之女,选中殷盈。
殷家本以为天大之喜,不想即日获罪,险些抄家灭门,倒是实在冤枉。多亏了这准亲家萧氏从中周旋,方勉强活命,只是被远贬出京,也算是祸从天降。
殷盈之父本是十分感念萧妃,出京前忙打点着殷盈嫁了过来,本以为此乃不幸中之大幸,却偏又于某日阴错阳差之机知晓此番大祸竟是萧氏一手策划,不禁下巴落了地,心中大火起。
再说殷盈。萧氏选中她,只为着朝中堪称大员又根基薄弱兼且有些个捕风捉影可供网罗之罪者,唯三两人,而有女适龄,温贤端方者,唯其父。
但萧氏千算万算,终是“智者千虑”,她将暗中察访的对象锁在其父,只知晓殷盈有姿容、温顺至孝,却未去了解殷盈的母族和经历。许这便是传说中的“天网恢恢”,萧氏漏了,天便全了。
这殷盈之父乃进士出身,典型的俊俏才子,文采风流,却是出自民间,折桂蟾宫。当时某门某派,经历了繁华浮华,正于渐渐落魄中深陷。但百足之虫,还未僵到头儿,余绪悠悠,自成晚唐风流。这门主有一幼女,自幼娇养,酷爱诗书,偏不习武,长大后,便嫁给了殷盈之父……
萧氏访察之时,此门派已是秋日里树上的黄叶,风一吹,了无痕迹。是以萧氏至今不知,还有这么一节。殷盈幼时曾在外祖父家住过几年,白罗裙的侍婢名唤白池,便是那时外祖父家所赠。两名幼女略习些防身之技,白池犹厉害几分。若是将二人扔到外头那不让人省心的江湖,只怕也能混得个三流的女侠当当。
殷盈嫁入王府便是来寻隙查出萧氏罪处,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只是以萧氏的权势,构陷她家容易,但即便以她家过去的威权,若是空空指摘,却是动不得萧氏分毫的。但殷盈觉得萧氏弄权多年,腌脏事儿定然少不了,她还是颇有信心的。她丝毫不介意因着萧妃之罪累垮整个恒王府,她觉得似乎如此,才当得那份罪有应得。
嫁入王府的第一日,殷盈深怕因自己身份容貌皆在另三人之上,而先得“宠幸”。她对仇家的“傀儡”儿子不感兴趣……
但出乎她预料,也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晋蘅是夜抬举了墨莲,那个据说自十二岁便被他亲点的女子。
萧氏色变,“如今再逞口舌之快已经太晚了!”说罢冷笑道:“到底是小孩儿家,这般把戏也敢拿来现眼。”
殷盈大怒,“若非有不在预料之人出现坏了好事,今日苏辛已死,你可还能在此指责于我?我也不必再亲去禁锢了苏辛,紧赶着生出今日之事……呵,到底天网恢恢,不愿放过一个恶人……”说罢自嘲一笑,“但有你二人陪我,也到底不负我用心良苦。”
苏辛道:“与我何干?”
殷盈狠狠看了她一眼,“无德无能,连容貌也无甚出众。他竟为何因了你要将我赶出去?”
苏辛一怔,晋蘅打断殷盈:“便是没有她,我也对你无心。我知你城府极深,却不料竟如此狠毒。”
殷盈咬牙,“若是没她,我定能让你回心转意。”
晋蘅不看她,强忍着疼,“我的心意从不在你,又何来回转?”
萧氏一喝:“拿下她!”
晋蘅却道:“慢着!”他这才瞥了一眼殷盈,朝外吩咐道:“叶莱,着人请殷小姐回去,好生看管,不得无礼!”
萧氏不解,大疑道:“她这般离间我们母子之情,又险些置苏辛于死地,你岂能轻易饶她?”
晋蘅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若我不念十载母子之情,今日早便翻天覆地了。有些事母亲不知道,有些事母亲以为我不知道,一旦大白于天下,母亲便再无颜面对这恒王府和先父了。”
萧氏一愣,有些起疑,晋蘅则一挥手,好容易挤进来的叶莱向殷盈比了个请的姿势,微退在一侧。
许是见叶莱从众侍女婆子丛中一路挤过来难免狼狈,晋蘅看向萧氏道:“母亲,儿子的书房向来清净,今日托您老之福,倒是热闹了一回。”
萧氏蹙眉,脸上有些挂不住,抿紧了薄唇之际,殷盈一笑,看向晋蘅,“今日你将话说得这般绝,莫怪我翻脸无情。”
晋蘅的目光如一道冷阳,“我自去请罪便罢。”
殷盈心中大恨,“你……”转瞬笑道:“你今日之伤是在殿上得的吧?如今自身难保,还去替别人顶什么罪?难道当真想让你这祖业付之一炬?”
苏辛闻言瞧向晋蘅,果见他面色愈发苍白,拳头紧握,似是在硬挺着,不禁道:“你到底怎么了?”
晋蘅半晌方看向她,眼中满是嫌恨,道:“不与你相干。”
叶莱皱眉,“还不是为了姑娘……”却被晋蘅喝断,“送殷小姐回去。”
殷盈含泪恨道:“你便能吃准了我顾及你不去告发?”
“殷小姐外面自有接应,非我能左右,发与不发,皆在小姐,我等但听天由命便罢。凡事自有公断,当今为圣明之主,也不会全由着小姐一面之词。”
殷盈瞥过了眼,轻步而去。
萧氏心中打鼓,本是今日思前想后,料定殷盈施行此计定要有传话之人,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个丫头做了这间人,于是将府中上下皆召集在前院,一番威逼利诱,果然有人提供线索,言道昨日见晋蘅房中负责洒扫的丫头惠清鬼鬼祟祟地轻跑去了一念斋,还只道是得了吩咐去的,如今倒是可疑。
逐层追究,终是将殷盈的贴身侍婢白池揪了出来……纵是天下奇谋,也难尽善尽美,何况此计虽精,却得赖于计中之人为心魔所障不暇他顾方好。本来有所顾碍者第一时间定是反应不过来,只怕等想明白如何应变之时一切便尘埃落定、为时已晚,谋此计者便胜了,虽险胜算却也极大。若非红素与石楚在意料之外,殷盈可不就嬴了?即便是现在,也很难说她是完全输了。
苏辛待萧氏被众人簇拥而去后,默默上前,只差几步,被晋蘅一挥袖挡在当地。
“你当真……”苏辛话未完,晋蘅冷眼一瞥,旋即瞥开,“本王从不是那死缠烂打之徒,今日尊严扫地,若还巴着姑娘不放,便将贻笑天下。”
苏辛自知理亏,只是听到他说出“姑娘”二字,心里仍是起了一股怨气,“我今日是想问……”
晋蘅却已掉头缓步而去,“你当初说的对,你我本不该相识,果然是场荒诞。”出得门去,轻声吩咐外头道:“苏姑娘出府时,好生相送。”
苏辛心里猛地一痛,吞了泪水,再抬头时,晋蘅已没了影迹。她强挑起嘴角,心中只对自己说了一声“该!”见此架势绝无可挽回,“嗯”了一声,举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呃,当补昨儿的吧……明儿,再补今儿的……好吧,当我没说
☆、第六十四章 报应
辞朱楼,下玉殿;锦户蓬莱已去;天光风物不同。
其实,外间热闹对只出来过一次的苏辛来说;还是相当不错的。但问题是;她身无分文。这就不美了。在她第八十一次“唉”地一声叹息后,她从一个靠墙的角落里立起身来;舒了舒坐麻了的胳膊腿儿,捂着肚子走向那一大片喧嚣通明的夜市。
连最后一个彩石头都被晋蘅收了去;可让她拿什么换吃的?这次第;当真是被“扫地出门”了。苏辛颇觉得自己像只可怜的野猫;“喵”地一声被人收养;又“喵”地一声给扔了出来。她哀怨地望着今日来时的方向;埋怨他怎么不连带着扔出来一袋儿猫粮?
苏辛立在街市中间,咂咂嘴儿,垂了头,望着身边来往匆匆的脚步,左望望,右望望,但见丝履云靴,颜色欢烈,红的、黄的、灰的、白的、黑的、蓝的,一个个健步如飞,沉稳又热切。她真想像只地地道道的猫儿,扑上去绊住一个,撒娇使泼地劫些口粮,不给?龇牙挠他!
正自惆怅,她蓦地听到一个半苍老的声音试探着叫道:“姑娘?”
苏辛觉这声音近在咫尺,抬头一瞧,好生眼熟!
“啊呀,果然是姑娘!”竟是上回出来遇见的炸饼的老伯。
苏辛眼睛一亮,吞了口口水,哽咽道:“老伯。”那老伯应了一声儿,听苏辛接着问道:“有吃的没?”
老汉一愣,再瞧苏辛那委委屈屈的泪模样儿,琢磨着这姑娘八成又饿傻了,忙道:“有有有,姑娘快随我来。”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引着苏辛朝街边走去。
原来,这老汉自上回偏得了苏辛多给的两包珠宝,兑下一临街的小店,小孙子也得以送入了私塾,一家子生计较先时不知强了多少倍,实在是万料不到的大运,都道是天意难画,保不齐谁就得了幸。
老汉自是知晓当日乃是苏辛悄悄将两包宝贝塞在他担子中的,故此感激不已。
苏辛风卷残云了一番,直将店内众吃客俱变成了看官方罢。末了喝了一碗茶,抹抹嘴儿,轻拍了拍小腹,她方感觉一阵踏实舒坦。
她在老汉的小店里留了四日,被老汉一家客客气气、感恩戴德地供着。可见人还是多做好事为妙,说不上何时,意外报偿便会从天而降,到底是自己种福自己享。老汉问起上回与她同在的那俊俏小后生,她怔了怔,说:“不认识。”
但“恩人”这角色还是高远些方好,否则即便是想要回当年的老本儿,也是要惹人嫌的。此乃人情,苏辛知道。于是,第五日上,她坚持要走了。
她前一日晚间将身上惟有的从王府中穿出来的衣物托了老汉的老伴儿拿去典当——哦,还有头发上与衣服一套的发带儿。果不其然,她今日收到的银两除了当得的外,还多了好些零零碎碎的。苏辛对此表示了感激,主客依依惜别之意甚是温情脉脉。
就这样,苏辛穿着一身灰色杂白丝的窄腰广袖细麻长裙出门了。据说那长裙还是老汉的娘子年轻时所穿,昨儿连夜改得瘦些,送予了苏辛。苏辛不会挽发,也不想去买簪环之类,索性披散了长发,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儿,又挑出两绺垂在胸前,配上那纤裙样式,倒也自得风流。
苏辛自己也甚是满意,借来了胭脂略略点饰,雪肤绛唇,顾盼间流彩神飞,一时将送衣裙来的老妇瞧得眉开眼笑。早听闻和服乃战国时吴人往传,难怪与汉服有些相似,只是多了个包袱。如今苏辛身上所着,样式与汉宫甚合,纤纤楚楚,大有楚国灵丽之美。下裳亦非极紧,行动尚为方便,更衬得人“行动处如弱柳扶风”,只是已非时下新装,绝于晋者近二十载。
不知是受此奇装异服影响,还是苏辛散发的模样太过颓唐,自苏辛站在青天白日之下,驻足者、回顾者便纷纷不绝。这使她想起了罗敷,“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