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配合那两个影子的出场,对面矮丛中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尖叫,旋即被掩去。
矮灌中果然有人!还是个女人。苏辛微蹙蹙眉,估计应该是两个女人,一老一少。但究竟刚刚是哪个如此不镇定,就难说了。
苏辛在考虑是应该静观其变呢还是出去伙同那二人将屋子里装神弄鬼的人给揪出来。
正自踌躇,兼觉得此事很有些蹊跷,苏辛一时呆立不动。忽地一声咽低起,一个女子声音哀怨缥缈,“又是今年此时了……”
那声音不是人发出来的!苏辛当即就有这种感觉。因为那沙沙哑哑、余音绕梁般的余韵分明得是有特殊音效辅助才成的,但这里能有什么?所以,那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办到的。
紧接着更为高大的黑影垂头道:“念儿……”依旧是回声缥缈,只是这声音里,更为浑厚深情,又夹杂着些微遗憾和怀念。
苏辛不知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她挑眉寻思,难不成是一年一度鹊桥会的戏码?这二人与恒王府有何关系?又与晋蘅有何关系?为何要挑他的生辰来此装神弄鬼?他们究竟意欲何为?他们难道是武林高手?她实在想不出能将话声控制得如此唬人又极具穿透力的法子、除了那传说中高超的内功之外还有什么……
或许还有,那就是鬼了,看那矮灌中人被吓的模样就知道了。
“你何必再作此深情模样?”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清清泠泠,含着淡淡的嘲讽。
“那你又何时告诉我你当年为何突然病情加剧,撒手人寰?”
苏辛一激灵,靠,还真不是人!
至少那两个影子所扮演的角色不是人……
“现下再提起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
男子似是急了,“你每年都是如此,今日必须告于我知!”
女子一笑,甚是凄凉,“你当年若非先弃我不顾,又怎会……罢了,我许是应感激你的,将我从路边捡了回来……”女子的话声渐杂哽咽。
苏辛感觉像是在看一幕露天电影,那纸窗,就是个投影的白幕。
“你我皆知时辰有限,你莫要再折磨于我,我只问你,是不是那萧氏加害于你?”
苏辛一怔,心中急转,“念儿”?一念斋?萧氏最不待见的地方,是以荒废多年?心中一乱,脚下便出错,一动脚步,正绊在块石头上,“哎”一声便要歪倒出去。忽地一股力气将她拉回,使劲一拽,便将她抱在一边,重又隐在树影深处。
那对黑影刹时朝这边转来,先后问道:“谁?!”
☆、第二十五章 误会
苏辛觉得那两声“谁”此起彼落,接的甚是流畅,像商量好一般,不争不抢,极有秩序。
那对影子的声音听着颇生,他们又提到萧氏,而这偌大的恒王府,却是只有萧子雅她姑姑一个萧氏。她判断这二人身份非同一般。
那么是谁要假扮他们在这里唬人呢?目的究竟何在?苏辛百分百相信对面灌木中的是田嬷嬷和蓝漪二人,显然她们是被派来观察情况的。那么,也就是说萧妃知道这回事,她是何时知道的呢?
刚刚那女子说什么又到了“今年此时”,难不成当真是年年来此?还是只是句闲话,碰巧言及而已?
苏辛更加兴奋紧张,她觉得她就要揭晓一个大秘密了。早就看萧氏不像好人,瞧,报应来了,仇家上门了吧?
苏辛很不厚道地乐了,没心没肺扒在人家怀里就乐了。
拽她回来的是个白衣高个子的人,你猜是谁?
苏辛不用猜、想都不想就觉得是晋蘅。她不客气地紧攥着人家的衣襟,攥紧再松开,松开又攥紧,如是反复,乐不拢嘴。
那人轻“哼”一声,蓦地抓紧她手硬是拿了下来。
苏辛抬头,顿时呆住,“怎……呜……”被那人手快赶紧捂住,但听他轻言道:“莫做声。”他向外瞧了瞧,才低头嘲讽道:“你倒是不客气。”说完也不见他撒手,仍是一手紧圈在苏辛的肩上,一手紧抓着苏辛双手。
“怎么会是你?”苏辛想挣开。
“嘘!小声些,你不想知道这年年闹鬼的西池塘是怎么个闹法儿?”他倒是轻若耳语,听得苏辛耳朵直痒痒。他觉得既然是她先不客气,那他也没必要装君子。
“怎会是你?”苏辛也学乖了些,尽量小声地问道。
那人竟是石楚。
石楚瞧了她一眼,本不欲理她,因为那边厢戏台子上的唱词又开始了……
“念儿,莫管他,每年都会有些不速之客来打扰我们,她便是要我们即使死了,也不得安宁。”语调舒舒缓缓,却别有一番冷意透骨。
石楚却于此同时道:“我瞧见你偷溜出来,怕是要来此,便先在小径上等。”
苏辛全副精力都集中在那重又开口的一对儿影子上,哪有闲心分与此?竟压根儿就没听到石楚说了什么。
石楚见她侧耳静神,了然她未听己言,心中竟有些失落,不知如何,竟又言道:“你在堂上未瞧见我?”
苏辛皱眉,虽没听清他说什么,但他声音就萦在耳畔,甚烦,举眸就瞪了他一眼,轻斥道:“闭嘴!”
晋蘅本不想请石楚的。
石楚看到了请帖本不想来的。
但萧妃说请,晋蘅又不肯将烦石楚的原故说出来,于是,请了。
石楚不想来,但就在要将请帖丢给仆从的当口,袖子里的半截玉簪掉了出来,他赶忙抓住,若是晚些,只怕就要再摔出两截。他来了。
他果然见到了她。她的头发很丑,因他之故——其实明明是为了姜怀,他知道得清楚,但他就是觉得他也起了极大的作用,而就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大作用”,让他将姜怀从此次事件中彻底抹掉。
这一点倒是跟晋蘅殊途同归。晋蘅知道他二人是为了姜怀而大吵了一架,却不清楚苏辛是觉得对不起姜怀才一气之下如此,他以为她是见不得石楚之怒。晋蘅挫败得很,也好奇得很,怎么二人不过一面之缘,石楚对她情绪的影响就能臻此境地?他私心以为,她即使要盛怒,也理当对着他才是。
再说石楚。虽然她的头发很丑,但他看着很顺眼。他不知她为何会一个人躲在暗处角落中的柱子后头。当她茫然地看着堂上晋蘅与那舞姬、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他蓦地觉出一种哀凉。他不知自己是为她而悲,还是只是不知不觉间想起了父亲。或许,他父亲的那份孤寂和情伤已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烙印,一经触及,便动永伤。
没一会儿,她转眼瞧向自己这边,竟忽然笑了。在她笑的那一刻,他的确心中紧跳了几下,可转瞬便即明了,她不是在对他笑。或许,她压根儿就没看到自己。石楚刹时也觉得有些好笑,朝她笑笑,尽管明知道她定是看不见的。所以那笑,事实上是一种对自己的嘲讽和调侃。
后来,事情就更有些奇妙了,让他有种牙疼的奇妙——也或许,那疼,实际上是一种痒痒,他也说不上来。直到她被鱼刺卡住,他也才恍然,不是牙疼,而是“如鲠在喉”……
他越发地瞧晋蘅生气。晋蘅枉负盛名,竟尽做出这令人不屑之举。先是姜怀之事,即便苏辛不懂,他晋蘅难道也未曾考虑到姜怀的生平为人?再瞧他对苏辛,分明是当她歌姬舞女一般狎亵,否则怎会当众这般调戏?只怕这恒王府中无人将她当回事,才让她孤零零一个人被遗弃似的躲在角落。
他已相信她不懂许多世间俗礼,更不必论这侯门王府豪巨之家的规矩。这恒王府中人分明是欺负她,才叫她一个女眷来这外堂之上。即便看起来百般得意又如何?若是那晋蘅心系于她,断不会如此令她当众难堪。
他愈渐觉得苏辛可怜,她不过是晋蘅那厮当下手中的一个玩物而已,不知日后该当如何。
他眼见着苏辛悄悄离去,也暗中相随。他想起了一年前的今日,他无意间曾看到一个女子,形色寒漠地暗中潜入西池塘那座园子,他不过稍一迟疑,终是也跟了进去,却是再没那女子踪影。倒是遇到了田嬷嬷和萧王妃身边的蓝漪姑娘,二人将他拦了回来,他也未曾说出那先一女子的因由,只说是闲来无聊,偶然想起曾遥望那池塘,觉着颇为雅致,意欲游赏一番以开胸臆罢了。
他见到的那女子,若是没看错,甚像一个人。不,他相信就是她。
一出来,他倒是想起了去岁上的事,心中一动,倒是很想去西池塘瞧上一番。说来,这恒王府的西池塘,他似乎尚从未进去过。上回田嬷嬷的言语不清、慌张错乱可是让他记忆犹新备感好奇。
他见苏辛躲在廊柱后头张望,笑了笑,径自踏上通往西池塘的小径,没想到,竟也惹来了苏辛。
“你莫再问了,当初不肯给我名分,却执意娶了那个女人,让我生生忍受了五年,如今还有何好说!”说罢声音转低,加了分哀怨无奈和温柔可怜,“更何况……还有那两个孩子在她手上……”
一对黑影中间曲曲折折的长谈石楚都未听清,只这最末两句突然拔高的女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才猛然记起来此的缘由。不想,这恒王府里还有这等秘闻。那萧氏老王妃看着贤良淑德,待人也亲近,却原来是这么副心肠。
石楚轻扬嘴角笑了笑,心想不愧是侯府出身,将门之女。
他忽然没什么兴趣了,那装神弄鬼的,八成会与他去年此时见到的女子有关,可他不想管。他松了苏辛的手,低头轻道:“我们离开吧,要赶在田嬷嬷和蓝漪之前。屋子里的人不知道还有我们,她们却是知道有外人的。”
苏辛本已十分惊讶,那鬼影,竟是晋蘅的父亲和情人?“念儿”究竟是谁?从未听丫头提起过。看来她回去要好好套一套了,看她究竟和一念斋有无关系……她手中还有幅画像呢,那画上的女子,又是谁?
她怔怔地瞅着石楚点点头,石楚一笑,轻揽着她便悄悄朝原路走去。
“莫声张出去,听那女子言下之意,萧氏是个心地狠毒的人,不可让她知晓你知道了此件秘密。”
“嗯。”苏辛愣愣地点头,至少看起来愣愣的,许是因为她心底也在计较思量着。
二人相携走出池塘所在的园子,刚踏上来时的小径,蓦地一声冷喝:“你二人倒是闲适得很!”
竟是晋蘅。
苏辛愣了一下,一挣便脱开石楚的手,奔撞过去,“快!我带你去听件事!”说着便拉起晋蘅朝园里跑。
晋蘅一甩手,将苏辛撇出好远,“你倒是演得好!”他蓦地就忆起了刚带她飞出洞外时她脸上的表情,他当时不就觉得很像是“演”出来的吗!
苏辛一怔,“快点,再不去就赶不及了!”
晋蘅冷笑一声,“如何赶不及?我不是正赶上了吗?你还想让我瞧什么!”
“你说的是什么?”
“你胆子大得很,在我生辰宴上便夜会情郎,”为何石楚对她影响那么大?莫非他二人早就相识?仿佛恍然般,晋蘅想到即脱口问道:“你二人是否早就相识?你不愿嫁我是否皆是因为他!”
苏辛还想过去拉他,她觉得他应该知道那个秘密,那涉及他的父亲。可他立刻甩开了她,眼中只有愤怒,她从未见过的愤怒。
苏辛有些害怕了。石楚却站出来云淡风轻地说道:“是又如何?”
☆、第二十六章 逼问
苏辛的迷糊劲儿已过,听石楚如是说,再配上他那风流自诩、阴柔妩媚劲儿,顿时禁不住嘴角抽搐,“不如何,我去沉塘,拉你垫背!”
石楚瞧向她,俊秀的眉毛微动,半天道了声:“好。”
晋蘅攥紧了拳头,幸亏没像羽漠笙那可怜臭美娃一样留了一手半长不短的漂亮指甲……
苏辛瞧向晋蘅,“爱去不去!”说罢就要越过他回去。
晋蘅一瞧,她行啊,这么理直气壮,比塞外沙场的将军都气吞山河!他不怒反笑,“你倒是说说,是何好戏,让你如此急切想带我去?”
話犹未落,就听小径上窸窸窣窣,脚步声凌乱,有人慌慌张张朝这边走来。
石楚不自禁一皱眉,心说看来此事瞒不过了,正自思量,田嬷嬷与蓝漪二人已是走至了近前,见到三人,顿时一怔,定住脚步。
田嬷嬷先反应了过来,朝晋蘅施礼道:“见过小王爷。”用手一扯蓝漪衣袖,蓝漪慌得一下子半跪下,“奴、奴婢参见王爷。”
晋蘅顿生疑窦,不觉扫了苏辛一眼,见她正定定地立住,斜瞟着自己,眼中极似颇含嘲讽,他几乎都听到了她从鼻子里轻发出的“哼”声。
“起来。你二人怎会在此?”差点溜达出另一句:“可有看见苏辛私会石楚?”
晋蘅是硬生生将更想问的话忍了,心里却不觉又动开了:看她二人神色慌张,莫不是撞破了苏辛与石楚的密会,被他们俩发现,苏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