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睁眼呆怔了一阵,忽地见到晋蘅,先是不敢置信,继而一阵委屈,哽咽道:“王爷……”
晋蘅上前,张了张口,终是说道:“医仙说你并无大碍,将养两日便可恢复。”
墨莲挣扎着坐起,瘦削的脸上满是柔顺的思念,“王爷……奴婢只是……想再见见你……”
晋蘅一怔,“前尘往事,便休要再提了。”
墨莲抬眼,直直地望进晋蘅目中,“奴婢虽多有欺瞒,但对王爷却是真心真意的。王爷难道当真半分不念旧情吗?”
晋蘅蹙眉,却听她又说道:“奴婢现在并不再为家仇所羁,日后定当全心全意侍奉王爷,再不会瞒王爷一件事。”
晋蘅禁不住她诚炽的目光,闪躲道:“姑娘,在下……在下失忆了,前尘尽忘,只怕要辜负姑娘一片厚爱了。”
墨莲惊怔在当地,半晌喊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人未到声先扬,只见障着门口的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正是苏辛。
苏辛精神甚好,瞥了一眼晋蘅,对墨莲冷笑道:“你倒是痴心不改,可惜人家却简简单单一句‘忘了’便将你抹得一丝不剩。想来,我们都是不值!”
晋蘅微怒,瞪向苏辛,欲待说话,又一时想不出话来。那苏辛却是又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是非,本就是你先骗了他,虽是八年亲密无间却不过一场装扮出来的梦幻泡影。你情真又如何?一幕由谎言开始的大戏,你还望能以真情收场?更何况,你从来明白,神女有意,襄王无心,流水落花便是相随,也不过伤心一场。你还望如何?我与他既已东风结子,不论他记不记得,这一世都是牵绊在一起的了,你难道觉得我可以与你共侍一夫?他如今忘了也好,正是上天垂意,断了你的念想。缘分尽时,莫再强求!”
墨莲眼中先是很起些波澜,终是绝望道:“他当真忘了?我不信……”
苏辛一笑,“若非如此,他还故意这般说,你说,代表了什么?”
墨莲身子一僵,缓缓闭上眼睛,淌下两行清泪来,不再言语。
晋蘅心中有些不忍,蹙眉对她道:“你莫要多想,好好歇息。”说罢看了苏辛一眼,转身出门。苏辛跟着晋蘅出了门,却并未叫住他,径直便往自己房中走,正与晋蘅走了两个方向。晋蘅不禁顿住脚步,心里愈加烦闷。
苏辛一整日脸色都阴沉沉的,石楚等人倒是诧异她恢复得如此之快。那云莱医仙替她诊了脉连连道奇,却是死也想不到晋蘅会将那一整匣的仙草喂了她——那也太败家了……不过这药也不是白吃的,自此后,她倒是当真身如药树,百病不生了。
可巧,当日下午,苏辛便见到了住进观中的贺哲。那贺哲见苏辛精神更甚那日夜里王府相见,不禁也觉得一下子轻快不少。他本就是受命而来,见苏辛随和,便也没了拘束,连旨令都似是平常之语说了出来。
萧子雅想见苏辛。
苏辛对此颇为诧异,她以为晋莩会更想见她。不过那晋室的皇宫,她还是不去为妙,办了那么一件“天理不容”的大事,此去恐凶多吉少。
那贺哲虽不清楚恒王府一家到底犯了什么大事,但基本的政治敏感还是有的,知道其远非看上去那般风光明正。至于站在他眼面前儿的这苏辛,他也着实不知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或说,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他轻笑道:“王妃不必担心,萧贵妃之意甚明,只是想见见王妃,绝不会另生事端。萧贵妃如今在后宫势如雷霆,但近日朝政纷繁,陛下心情阴郁,不似往日纵容,而颇有朝臣指责贵妃嫉妒狠戾,上书陛下劝其严惩。想来贵妃娘家凭仗只恒王府,可惜王爷王妃久不在京中,致使其孤立无援,是以派下臣前来相请,望能早日入宫相商。”
苏辛颇为诧异,那颗呆瓜妹妹?她确是颇有些对不起她,只是回去,搞不好就成了送死了,谁知道这贺哲说的是真是假,是否是晋莩的计策呢?
那贺哲见苏辛面色犹疑,又道:“贵妃之所以派下臣前来,也是因下臣与王妃曾有同忾之义,下臣既为王妃心折,又岂会从容前来却是相害?王妃在下臣眼中,是世无其两的珍贵女子,下臣敬之爱之,决不会加害于你。”嘴角犹有笑痕,端的声貌动人。
苏辛蹙了眉瞪大了眼睛瞧眼前之人,琢磨这话也忒假了,跟萧子雅被称为“嫉妒狠戾”一样假!晋莩受刺激过度,连用人的风格都变了?那他是不是也跟这没脑子连编个瞎话都不会的绣花枕头一样脑抽了?那……可太好了……
其实想想那晋莩对苏辛本人,实在算不得迫害荼毒过,他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揪过,却使她积怨颇深——也着实冤枉……
苏辛刚想笑话笑话眼前这愣头青,想着“帅呆”、“帅呆”,原来是这个意思……刚忍不住笑,忽地瞥见山石之后露出一片袍角和一枚圆滚滚泛着青筋的拳头,她笑容一僵,转瞬变得柔情脉脉,垂了头,娇羞婉转道:“贺大人过奖了,小女子承受不起。”说着又缓缓抬起头来,明眸那么一睐,又错开眼低下头去,轻声问道:“贺大人家中可娶贤妻?”
贺哲明显一愣,忽地低头笑了起来,仿佛捡了大便宜,随手在边上花树折取一朵艳丽无方的鲜花戴在了苏辛鬓边,笑道:“不曾。”
苏辛眼中满是惊喜,笑容明灿,抬头问他道:“我可好?”
不待贺哲答,晋蘅已从山石后闪身出来,一把拽过苏辛掉头便走。苏辛不满,打着他紧攥她手腕的手,却未使上功力。那贺哲却突然上前拽住了她另一只手,风仪灼灼,笑容温切,递上另一只连茎带叶的红艳鲜花,款款道:“自然好。”
苏辛也有些惊着,不知这贺哲到底是哪里有毛病,晋蘅来了还敢如此“调戏”她,但只惊了一瞬,却是接过那花,但听他又道:“只要你回一个真心的笑。”
苏辛觉得这帅哥笑容甚是诚挚温厚,便也不觉笑了出来,摇了摇手中花,“后会有期。”那贺哲一点头,笑得极是清爽。
晋蘅忍无可忍,早想动手,又觉失了身份惹人笑柄,如今见苏辛掉回头来,狠瞪了她一眼,拽她快步离开。
苏辛被拽着踉踉跄跄来到晋蘅所居院中。此处清幽独舍,少有人打扰。到得院中,晋蘅一把甩开苏辛,冷目而对。
苏辛“哼”地一笑,揉着手腕,轻蔑道:“不装了?”
晋蘅看她半晌,冷道:“你早知道我在那里?”
苏辛望天不瞧他,“知不知道又怎样,没什么区别。”
晋蘅怒喝:“苏辛!”
苏辛斜眼瞥他,“你不是忘了吗?怎知我叫苏辛?我是那贺大人未过门的夫人,你得叫贺夫人!”
晋蘅浑身颤抖,双拳紧握,“你还死不悔改?”
“改什么?改姓啊?就快改了啊,晋苏氏变贺苏氏,挺好听。”
“我恨不得掐死你!”晋蘅已欺身而近,话声咬牙切齿,却低若耳语。
“那你掐吧。”苏辛仰了头直直将一段雪白的颈子送上前去。
晋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倒是弄得一怔,两人距离太近,几乎只有一张纸的距离,晋蘅能感觉到苏辛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和微微香气……他狠狠咬了咬唇,然后,一把抱住她,重吻在她颈间……
苏辛觉得晋蘅的气息越来越不对,果然,他一把抱起她便踹开了房门。她被抛在了床榻上,眼见着他利索地宽衣解带,然后热情地压在自己身上。待脱得差不多了,晋蘅眼中迷离昏乱,隐隐还有些急切的薄红,他揉着她的身子,湿湿密密的吻打在她的身上,她方满意一笑,道:“我有喜了,一个多月,胎象不稳,你不能碰我。”
晋蘅:“…………………………你,是故意的……”
☆、第一三八章 故人
苏辛呵呵地笑了起来,往里挪了挪身子;腾出地方给晋蘅。晋蘅仰倒下来;喘着粗气。苏辛侧起身趴在他胸膛上,仔细检查他每一寸肌肤;“伤可全好了?有没有留疤?”
晋蘅被她摸得心中窝火;一把制住她手,不耐道:“大男人留几个疤算什么!”
苏辛惊起;“几个?!娘的,我要活剐了那放箭的狗贼!”她忘了那些“狗贼”早就不在世上了……
晋蘅忽地将她拉下;身子一翻便将她压倒;逼得极近;直望着她的眼睛;瞧得苏辛脸上渐渐泛红。“你真这么在乎我?”
苏辛一怔;赶紧点头。
“那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究竟当我晋蘅是什么?在你眼中,我是不是一无是处、懦弱无能,是个没用的摆设!?”他手上力道不轻,将苏辛的肩捏得生疼。
“我……我不是没时间和你商量么……”苏辛结巴了几句,忽地哭开,眼中的委屈全泡在一汪又一汪的水儿里,溢满全脸,“这事哪是能等的啊?错着一分便不一定怎么回事儿了,还等你商量啊?更何况,我这毕竟是对不起你皇兄,你身为晋室亲王,岂会毫不犹豫应下此事?而且万一事败,你更是罪无可赦、千古罪人。还不如我一个人豁出去拼命一搏,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可能保全名声,保全团团。若不是为了你们,我疯了去惹这些事?!”
晋蘅见她哭得越发厉害,心中也越揪越厉害,终是不忍,给她擦泪道:“别、别哭。”不想他这一擦,苏辛的眼泪倒是更多了,“你受伤,我担心个半死,好几天都没吃好饭、没睡好觉,还要帮春寒筹划篡位夺权,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晋蘅越发慌乱,只顾着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
“我只想着往后有那春寒牵制着你皇兄的精力,他便不会再想法对付我们了,我们便可以逍遥自在,满心里都是以后和你、和团团在一起的美好未来,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装不认识我!你忘记我!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你放开我!”
苏辛死挣着要起身,被晋蘅压着不放。那晋蘅心中也憋屈,只是此时慌张胜过愤懑,服软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你莫要激动,你刚说你有喜了?”
苏辛瞪他,“怎样?”
晋蘅看她半日,嘴角不禁微扬,轻舔了一下她唇,“很好。”
苏辛一激灵,“好你个头!生了这个可不能再生了!”
“为何?”
苏辛气得脸通红,“你当我什么?!猪还是木头啊?不知道疼的吗?”
晋蘅伸手刮了一下她鼻子,“猪怎么会不知道疼呢!”
苏辛躲开去,转念一琢磨,朝晋蘅吼道:“你才是猪!”
晋蘅一笑,低头结结实实地将她吻住,辗转缠绵,心中阴霾渐散,丝丝甜意钻进了思念,好似这一刻便是全部,充斥了整个时间、空间……往古来今,上下四方……
正自缠绵,忽地有人推门而入,只听那人唤了一声“蘅兄弟”,床上二人俱是一僵。来人兴冲冲走进屋来,一副笑脸抬头之间便定格成惊诧,瞬而羞惭,瞬而转身闭眼,圆润的老身子羞得发抖,白胡子乱颤,“你们……你们……”
晋蘅一把扯下帐帘,脸上惊红未定,半日咳道:“请神医门外稍候,我即刻便来。”
那云莱医仙红着张老脸,慌匆匆便跑了出去。
苏辛隔着那薄薄的纱帘望到老医仙的表情举动,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再对上晋蘅白里透红的可口脸面,伸手便掐了上去,道:“你和那老头儿联手来蒙我,我可记下了!”晋蘅拽下她手,轻瞪了她一眼,边穿衣边道:“你自找的,理当教训!若有下次,我绝不轻饶!”苏辛见他欲去,轻轻拽住他衣袖摇了摇,脸上说不出是不舍是真诚是愧疚还是惶恐,只是既可怜又挠人,怯怯地道:“再不敢了,你别再那样吓我……”
晋蘅一时胸口满满,仿佛被装进颗太阳,无处不想放出光来,俯身在她唇上一啄,两手拢了她衣襟,在她唇边道:“别着凉,好生歇着,我去给你拿吃的。”
这一等,苏辛便等了半个多时辰。晋蘅再进来时神采颇为扬烈,一把掀开帐子,见苏辛躺在那儿乖乖地拿眼瞧他,呼吸一滞,不禁便脸上泛红,盯了她半晌,咳了一声,拽她起来,将衣服往她身上招呼,“快些穿戴整齐,随我出外去见漠笙贤弟和姜大侠。”
苏辛迷糊,“哪个姜大侠?”手上也未停,随晋蘅动作将袖子套上。
“美髯客姜怀。”
苏辛一怔,旋即一跃起身,“姜怀?就是那年那个剃了头发的侍卫?”
晋蘅瞥了她一眼,“此事休要再提!”
“他怎会来?”
晋蘅一笑,“你出去便知道了。但有一件,对姜大侠要以礼相待,不可鲁莽。上回林中中箭多亏姜大侠及时赶到相助,又将我送回京中,否则怕是便要命丧当场。”
苏辛蹙眉,心中更恨,只是那府尹等一干人等均已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