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舍之嘴里叼着一根火柴棍,听了席君山的话歪着头半晌没言语,心里说,还有这种事!真他妈见了鬼了,这可真是挠痒痒挠到阎玉爷背上来了。看来这娘们儿还搞不清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老子想把你捧上天,你立马就能上天,老子想你踩入地,你他妈的立马就得下地狱。要捏咕你,比捏咕一个蚂蚁还容易。
他立刻吩咐席君山去采访一下《汉武帝与阿娇》剧组。“白可心这么一闹,《汉弄帝与阿娇》剧组里肯定会有许多人对她不满,尤其是扮演阿娇的那位女演员。你抽空儿去采访一下他们,根据他们的批评意见,写篇稿子。记住,别谈钱的事,专谈她的演技和人品。”
席君山有些犹豫:“我们刚把她捧得跟朵花似的,马上又去踩咕她,我们岂非是自打耳光?”何舍之笑道:“你真他娘的笨。谁让你真把稿子见报了?你把槁子写完后,只要给白可心看看,就说是征求她的意见,我保证到时候别说你朝她要欠款,你就是要她的裤衩她也会立刻脱下来给你……”
席君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拍着腿大笑起来,说:“对呀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我算服你了。”又道:“我要她的裤衩干什么?恶心巴拉的!你若是想要,我倒可以代劳。”何舍之也大笑。两人笑了一会儿,何舍之吩咐席君山照计行事,说:“这一招唤做隔山打牛,我屡试不爽的。”
他叮嘱席君山抓紧时间把这事情办了。
席君山说他明天正好没事,明天他就专门办这事去。何舍之叮嘱说:“你不要亲自去,打个电话采访一下剧组就行了。你要是懵懵懂懂跑到剧组去,万一撞到白可心,吵起来不好看。咱们干的可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光彩事。”
席君山满口答应。席君山笑道:“碰到你,算白可心倒霉。”何舍之自负地说:“白可心算什么?小菜一碟,还不够塞牙缝的。比她厉害多少倍的人,碰到咱哥们儿手里,说一声摆平,一样摆平。孙猴子再厉害,没听说能跳出如来佛手掌心的。”
章小红到尔雅阁上班去了。莫大可做生意时身边没了章小红,少了一重牵桂,心理上却也多了一重寂寞,有时想到尔雅阁找章小红聊聊天,又怕耽误章小红的工作。
他没找章小红,这天晚上章小红却找他来了。章小红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工作服,上面印着尔雅阁几个红字,脸色仍旧蜡黄,缺少血色,精神上却显得比以前强了许多。莫大可一看表已经九点多钟了,问她怎么这会儿还没下班。章小红说,每天都要干到晚上十一二点,有时要干到凌晨一二点。客人走了,她还要打扫卫生,为第二天营业做好准备,有时一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莫大可听说她每月薪水还是四百块,就有些愤愤不平,说尔雅阁不能把人当牛使。章小红却心满意足地说,在尔雅阁做事累是累点儿,不过心理踏实,比练摊强多了;而且饭馆里常有些当天用不了的菜肴,原本都是倒掉的,因为她老帮大厨做事,现在大厨就全给她了,每天全家还吃不了,一个月也抵得上一二百块钱。莫大可看她是真乐意,也就不说什么了。
说着话,莫大可看出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好像心里有话又觉得不好说,就让她有话直说,无须顾忌。章小红就吞吞吐吐地说,赖所长三天两头到尔雅阁找她打听莫晶晶,起先她搪塞了几回,后来赖所长就显得有些不高兴了。她不知该怎么办,让莫大可想想办法。莫大可骂了一句粗话,心想这小子给鼻子上脸,癞蛤蟆竟想吃天鹅肉。他看出章小红有些担心,知道她一定是担心因此影响到她在尔雅阁的工作,就让她不要担心,拍胸脯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摆平此事,决不会连累她。章小红听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终于没说,略坐了一坐,莫大可请她吃烤羊肉串也没吃,就赶着回饭店去了。莫大可望着章小红刀脊似的背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回来给妹妹莫晶晶说知此事,莫晶晶笑道:“事是你招的,你想办法。”莫太可笑道:“你就推得一干二净?”莫晶晶瞪眼说:“难道你还真想让我做赖所长的姘头不成?”莫大可说:“休想。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能答应。”莫晶晶嚷道:“谁愿意啊!”莫大可说:“我本想找人揍他一顿,他一定就老实了,可是又怕这样一来,会砸了章小红的饭碗。他奈何不了我们,但能奈何章小红。章小红现在是捏在他的手掌心里。”莫晶晶不以为然地说:“没那么严重,大不了章小红不在尔雅阁做了呗。她原来能练摊,现在一样能练。才几天,她就变了?”莫大可叹气说:“话是这样说,可是尔雅阁的工作对章小红很重要。你是没下过岗,你要下过岗,就知道再找到一份工作是多么不易,多么害怕再次失去了。特别是对一个女同志来说。”莫晶晶说:“那你想办法。”莫大可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赔着笑对莫晶晶说:“要不然,你再牺牲一回?”
莫晶晶就问他怎么个牺牲法。莫大可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他想的办法是让莫晶晶与赖所长假做亲热,然后他找他一个会摄影的朋友偷偷拍下来,拿去威胁赖所长。莫晶晶听了,险些没啐他一脸,骂他尽出馊主意。
莫大可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搂一搂、抱一抱、亲个嘴吗,又损不了你一根寒毛,人家那些电影明星天天都这么干。”莫晶晶说:“人家那些电影明星干这个都是拿大钱的,你给我多少钱?”莫太可笑道:“我一分钱也给不了你。我听说现在有种液体塑料,你涂在嘴唇上,要不然连脸都全涂了,就不怕他亲了。这就像你脸上压了层膜,包了个封皮。”莫晶晶说:“放你狗屁。我一个大姑娘家,跟人家搂搂抱抱,亲嘴砸舌……”莫大可忙道:“我没让你跟姓赖的咂舌。”莫晶晶道:“这事要传出去,你还让我怎么见人?马昊会怎么看我?你脸上好看吗?”莫大可说,“我这不是权宜之计吗?我不说,你不说,我嘱咐我那搞摄影的哥们儿也不说,就没人会知道了。”
莫晶晶不肯答应,甩着手说:“要亲,你自己跟那癞蛤蟆亲去。我不亲。”莫大可说:“我还以为你是个现代女性呢,原来你现代女性的样子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骨子里这么封建。”莫晶晶说:“你别激我,没用。”
莫大可苦苦央求,又诱之以利,说:“说不定咱们还可以就此敲姓赖的一笔呢,你不是想去美国留学,缺钱,又不愿多花姓马的吗?回头敲回来的钱都归你。”莫晶晶更不干了,说:“这是犯罪,回头别美国没去成,倒进了班房。”一面拿眼角瞟着他说:“章小红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跟章小红到底什么关系?你这么上心,竟不惜牺牲自己的亲妹妹?”莫大可道:“我们都是下岗职工。”莫晶晶一阵冷笑:“下岗职工多了,怎么没见你对别人这样?”
莫大可无言以对。
他愁眉苦脸地坐在客厅里,半天纹丝不动,呆得像只木头鹅。莫晶晶进来出去,斜起眼睛看他,借着从窗户里透进的阳光,竟发现他两鬓添了许多白发。她知道这一定是在下岗以来的一年多里添的,原来哥哥可是一个精神抖擞、生龙活虎的人。想起哥哥对自己的好处,又想起哥哥的不易,莫晶晶心头竟陡然生出一股恻隐之心,一时心里竟有些老大不忍,过去轻轻推推莫大可说:“行了,瞧你这德性!我答应你就是。你去给我买那液体塑料吧,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不许拿照片敲诈人。”莫大可眨巴着眼睛瞅着莫晶晶,不敢相信地说:“真的假的,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莫晶晶叹口气说:“你看我像开玩笑。我现在哪有心情开玩笑?我豁出去牺牲自己一回,成全你们。”莫大可欢喜得一跃而起,拍着莫晶晶的肩膀说:“你真是我的好妹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莫晶晶让他几下拍得矮了半截,哎哎地喊痛。莫大可赶忙住了手,连声道歉。莫晶晶叹息道:“我只巴不得赶快出国去,躲你远远的。”莫大可听了,光笑不说话。
官丽丽的亲热劲儿上来,真让人受不了。她好像张狗皮膏药一样似的,一天到晚将何舍之紧紧粘附着,好像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会跑了似的。何舍之好不容易才抓住个闲空,摆脱了她朝茂林赶去。他到茂林是想去找杨东门,他知道,杨东门的鳖就在最近这些时日上市。
一路上他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能从杨东门鳖场的投资中收益多少。他在杨东门的鳖场投资了二十万元,杨东门答应第一茬鳖上市就给他还本付息。按年息百分之五十算,不足一年也按一年算,杨东门该给他三十万元;刨掉借来的本钱,加上还些人情,至少还可以净落七八万元,他身子本来没有彻底好利索,走长路还有些疼痛,但脑子这么算下来,身上觉得轻快了许多。
离杨东门的鳖场老远,何舍之就看见鳖场大门大敞。走近时,又发现鳖场四下静悄悄的,既无人声,也无犬吠。而以往这时刻,只要稍一点儿动静,杨东门那条大狼狗就会玩命似地叫个不停的。
何舍之心里感到有些异样,为了防备有人偷鳖,杨东门是一向对鳖场戒备森严的,为什么今天却忽然如此麻痹大意起来了呢?不过,他虽然觉得异常,却没有多想。
他走进鳖场就大声喊叫杨东门,没有人答应,又喊杨东门的伙汁,也没有人答应。他在鳖场转了一圈,发现鳖场里人影子都不见一个。再看鳖池时,也是一狂死水,波澜不惊,鳖池岸边的水泥板上连鳖毛也看不见一根。
他点了点头,心想,怪道无人看门,连看门狗都牵走了呢,看来杨东门这小子早把鳖都卖了。我说他绝不至于如此麻痹大意嘛。
他知道杨东门就住在离鳖场不过五六里路的垂柳杨家,他便到杨东门的家里去找杨东门。杨东门正好在家。他进门的时候,杨东门正蹲在太阳地里铡草料,阳光将他的身子在地上拉了一个长影。
院门没关,何舍之径直走进去,乍一瞧见地上蹲着个人,他不由吃了一惊,好些时候不敢相认。他迟迟疑疑了许久,才叫了一声:“老杨?”杨东门听见声音,抬头一看,连忙放下铡刀,起身相迎说:“哟,是你啊,你来了。你这是打哪儿过来?”何舍之说:“老杨,真是你啊!你怎么回事,怎么才一个月没见,头发就白得跟棉花似的了,我险些都不敢认你了。”杨东门听了叹气说:“说来话长。你屋里坐吧。”何舍之听见他叹气,心里就有些不祥之兆,急忙说:“院里空气好,舒服,我就在院里坐会儿。”说着,就在杨东门让出来的凳子上坐了。杨东门进屋另搬了个凳子坐下。
何舍之打量着杨东门说:“老杨,出啥事了?”杨东门神色灰暗地说:“唉,怎么说呢,一言难尽。”说完不说了。何舍之等他说下去,半晌,他才又踌躇地说:“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了。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怕人逮着送了命最后终归没送命。我这满脑袋白头发却都是为了那些鳖,那些鳖可是险些送了我的命。”说到这里,他停停,才又接着说:“咱那鳖场的鳖让人下了毒,一把药全部毒死了……”
“什么?”
何舍之听见这话,如同当头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他嘴歪鼻子斜,呆若木鸡。杨东门见状,生怕急坏了他,连忙劝他不要着急,又喊媳妇拿热水来给他喝了,何舍之才缓过气来,一把抓住杨东门的手,哆哆嗦嗦带着哭腔说:“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杨东门木愣着一张糙脸,坐在凳上吸烟,又让何舍之吸,何舍之推开不吸,只是一个劲地催他快说话。杨东门唉声叹气地说:“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再来说东说西管屁用。我这几天正准备扒了房子给人还债呢,我在鳖场的投资可没几个是我自己的,都是借亲戚朋友和贷银行的……”
杨东门说话向来鸡毛蒜皮,不着边际,何舍之知道他这毛病,平时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这时心里着急,不觉就让他这毛病捎出些疾言厉色来:“老杨,你先别瞎扯了好不好,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来。”
老杨低头,一言不发,只顾抽烟。何舍之瞠目相视,那神情似乎一口能将他吞下去。杨东门的媳妇拿大苇帚扫地,将许多尘土扫到何舍之的皮鞋上,何舍之没多想,换个地方坐,那女人却追着又把许多尘土扫到他身上。这时他才意识到这女人是存心的,也方才意识到刚才对杨东门态度有些凶,连忙跟杨东门检讨。
杨东门摆手让他打住,闷闷地说:“我本来早想告诉你的,那天上你们报社去,你们同事说你让人打了,住院了,伤得挺重,我怕你心里着急,就暂时瞒下了不敢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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