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舍之提起电话,刚刚“喂”地喊了一声,话筒里就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而且一边笑一边问他听不听得出自己是谁。何舍之只听出对方是个女的,具体是谁,他一时分辨不出。
话筒里的声音说:“看来你已经把我忘了。”
这话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不过何舍之却听出了一丝伤感和不满。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的心脏不由怦怦乱跳起来。他有些紧张和迟疑他说:“你是贺……岭琳?”对方立刻又格格地笑起来,说:“不错,我就是梅岭琳,真高兴你还没有把我忘记。”何舍之心里捏了一把汗,也哈哈地笑,用一种调侃式的语气说:“我哪能忘了你?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
何舍之一边接梅岭琳的电话,一边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往事。原来梅岭琳是他高中时的同学,两人在中学读书时就有点儿那个意思,后来何舍之考大学考到了瓜州,梅岭琳却只考上了他们当地的一个师范专科学校,专业是外语。两人读大学期间正式挑明了恋爱关系,放假的时候常常卿卿我我,白天黑夜在县城水利公园流连盘桓,并且不止一次偷吃了禁果。但是大学毕业后,何舍之却赚家乡庙小,搁不下自己这尊大菩萨,留在了瓜州,梅岭琳却仍留在北方那个小县城。遥远的地理距离使心灵上的距离也越拉越远,后来两人关系就慢慢冷了下来。仅仅过了一年半,何舍之就听到梅岭琳结婚的消息,他并且听说梅岭琳是带肚子结婚的。
但是两人毕竟相爱过,所以,此时何舍之突然又听见梅岭琳的声音,不觉又惊又喜。他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喝了一口水,问梅岭琳现在哪里,听说梅岭琳就在瓜州。何舍之忽然有一阵没说话,他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见梅岭琳,因为他不知道梅岭琳到瓜州有什么事,如果是很麻烦的事,他就不想见她了。
何舍之很快做出决定,先见见梅岭琳,看看她有什么事。如果梅岭琳找他真的有事,就看那事好办不好办,如果好办,不太费力,又不必花钱,那就不妨给她办了;如果不好办,到时候就找个借口推掉。他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想法,如果有与梅岭琳来一番鸳梦重温,那将是对官丽丽的最好报复。
何舍之间清楚梅岭琳住在瓜州大广场附近的一家旅馆里。
第八章
那天尚哲义在大鸭梨酒楼订好了菜,亚丁却没有来。听说是澳大利亚那边天气不好,起大雾,飞机起飞不了,害得尚哲义好几百块钱的订金差点儿被大鸭梨没收,多亏马昊出面说了话,几百块钱的订金才退回到他们手里。
过了一个星期亚丁才来,虽然来得迟了点儿,但好歹是来了。来了就比没来强。
所以,熊之余和尚哲义亲自到机场迎接。
亚丁其实应该叫做亚丁·刘,熊之余和尚哲义都嫌这个名字叫着别扭,他们按中国人的习惯,叫他亚丁。亚丁也乐意他们这么叫他,因为这样显得亲切点儿。
亚丁其实是个澳洲华侨,长了个矮矮的个子,一双大大的眼睛,上唇还留着一撇武汉人习惯留的那种小胡子,整个人显得精明干练。他是八几年到澳大利亚去读书,后来留在那里的,他现在是澳大利亚公民。
亚丁此次到瓜州,是应尚哲义的邀请来验货的,就是检验尚哲义从甘肃搞来的那种西凉液,也就是王维诗中称赞的那种“醉卧沙场君莫笑”的西凉葡萄酒。他告诉熊之余和尚哲义,如果货好,他就准备大批量进货,因为澳洲人现在追求健康生活,好多人放弃了喝啤酒的习惯而改喝营养成分高有益健康的葡萄酒。但是西方的葡萄酒,比如法国的葡萄酒,意大利的葡萄酒,还有澳大利亚本身所产的葡萄酒,要么品质好得吓人,价格也贵得吓人,要么就价格低廉一些,而味道也令人难以恭维。澳洲虽是一个富裕的国家,但那是从总体而言,穷人还是有,而且不少,他们花不起钱,又想追求好味道,也许中国葡萄酒就正对他们的胃口。
在商言商,熊之余和尚哲义听亚丁分析得头头是道,都感到很佩服。他们将他从机场直接送到溢香楼宾馆,这只是瓜州一家二流宾馆,勉强算个三星级,但是亚丁指定只要这样档次的宾馆就可以了。瓜州好宾馆有的是,即使五星级也不只一家,这是熊之余和尚哲义佩服他的第二个地方。亚丁的说法,在那儿不是睡觉,只要干净卫生安静就可以了,何必要摆那个场面,给谁看呢?
从亚丁的话里,熊之余和尚哲义不但听出了亚丁的节俭,而且听出了他的实事求是和准备与他们长期合作的意向,因为如果亚丁只打算与他们打这一回交道的话,那么无论如何,场面总还是要摆摆的,给他们显示一下实力,将来在讨价还价时,还可以占据一个有利的地位。但如果是打算与对方长期合作的话,就无此必要了,否则,当以后对方明白了你是吃几碗干饭的,反而尴尬。
熊之余和尚哲义看出亚丁是个讲求实际的商人。他们暗中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与亚丁好好合作一把。
亚丁在溢香楼宾馆放下行李,稍微梳洗了一下,熊之余和尚哲义就来接他吃饭了。吃饭的地点仍旧是大鸭梨酒楼,尚哲义早与马昊联系过,马昊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酒席。
梁小在大鸭梨酒楼的大铜狮子门前迎候他们。亚丁一看见梁小,眼睛就亮了一下。梁小身材窈窕,亚丁身材也不高,仅比梁小高出半个头,梁小面容姣好,亚丁皮肤白皙,架个金丝边眼镜,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显得很般配,像一对璧人。这一点熊之余和尚哲义都比不上,他们两个都是北方那种大个子的男人,尤其熊之余更显得突出,而且面庞比亚丁黑得多,梁小站在他身边,连他的肩膀都不到。那情形,硬要形容的话,倒像二棵小草傍依着一棵大树。
因为有马昊的面子在里面,大鸭梨酒楼的厨师很卖力,做出的莱色、香、味俱佳,亚丁赞不绝口。不知是否也是因为有马昊的事先交待,在大鸭梨一向很活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坐台小姐,今晚竟然没有一个来打扰他们的。
亚丁不住地给梁小添酒夹菜,显出一种很优雅的绅士风度。三个男人喝的都是低度白酒,只有梁小喝的是大鸭梨酒楼的独家秘酿糯米酒,几乎没有什么度数可言。尽管如此,几杯下来,梁小两个脸蛋子仍旧变得红红的。
亚丁一直笑眯眯地端详着她,好像在欣赏一幅世界级的名画。
对这一切,熊之余好像没看见。尚哲义虽然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频频地举杯,想不露声色地将亚丁的注意力吸引开。他的努力成效不大。梁小就像一枚磁铁,牢牢地吸引了亚丁的注意力。
一桌饭吃下来,整整花了三个小时,结果是皆大欢喜。在把亚丁送回宾馆以后,三个人打的回到公司。
梁小不胜酒力,感到有点儿头晕,一回到公司就睡下了。熊之余和尚哲义坐在熊之余的办公室兼卧室继续喝茶。
尚哲义道:“喂,你看出来没有,亚丁好像对梁小很感兴趣。”
熊之余道:“是吗?”
“你好像是个木头人,什么都看不出来。”尚哲义不满地说。
“这有什么关系吗?”熊之余诧异地望着尚哲义,“梁小是个好姑娘,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对她感兴趣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真大方。”尚哲义冷笑着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熊之余更加诧异。
“你真的……”尚哲义顿了一下,似乎感到下面的话不知怎么说才好,“难道你真的对梁小对你的感情一无所知?”
“不要开玩笑。”
“谁开玩笑,你……”
“行了,不要谈这个了。”熊之余摆摆手站起来,“明天亚丁要过来验货,咱们要不要把葡萄酒冰起来?葡萄酒什么温度喝最好?”
尚哲义停顿了一下,才说:“十度左右吧。”
“我去把酒搁冰箱里,等人家明天来了好喝。”
“你真老外。”尚哲义笑道,“有谁把葡萄酒搁冰箱里镇着的?”
“不搁冰箱里镇搁哪儿镇?搁井里镇,咱这儿也没井呀。”
“谁让你搁井里镇了。你没吃过猪肉,难道连猪跑都没见过。外国人都喜欢用冰块直接冰酒的,那样才显得雅致,有情调。”
“这方面我的确是外行。”熊之余老老实实地说,“我一向就不喝葡萄酒,甜不唧唧的,没法喝。”
“要不说你老冒呢。”
想到制冰的冰盒不够,两人不得不挣扎着连夜跑到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买回了一摞冰盒,顺便还买了一个锡制冰桶。今天晚上他们俩都喝了不少酒,走起路来脚步都有点儿打晃。这方面,尚哲义表现得要更为明显一些,若论酒量,尚哲义在熊之余面前一向是甘拜下风的。
所以买冰盒回来,尚哲义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熊之余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忙活,晾水制冰,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弄妥。等他躺下来时,已经是东方之既白。尽管他已累得精疲力竭,但他还是认为做冰块比写诗容易多了。
第二天。熊之余和尚哲义早早就爬了起来,与梁小一起将办公楼里外扫干净,然后三人就静等着亚丁过来验货。一直等到九点多,还不见亚丁露面。熊之余性子急,催尚哲义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尚哲义让他再等等,说也许亚丁昨晚上喝多了,这会儿还没起来呢。
等到十点多钟,还不见亚丁的影子。尚哲义也着急起来,提起电话给亚丁打了一个电话。亚丁果然是昨晚喝多了,还在床上没有起来。尚哲义通过电话机,似乎都能闻到他的满嘴酒气。
亚丁说他今天不能过来验酒了,就算勉强过来,也验不出好歹来,以他现在头脑的糊涂程度和舌头的麻木程度,就是玉液琼浆他也品不出好来。尚哲义和熊之余听他说得在理,只好等他酒劲过了再说。
想到一夜的辛苦都白费了,熊之余的情绪不免有些沮丧。
何舍之决定先晾一晾梅岭琳,以免她以为自己猫儿见不腥,反而拿起糖来。他这一晾就晾了梅岭琳三天。这期间他去见了藏西贵几次,是他主动与藏西贵联系的,对何舍之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对他来说,感情与事业,或者说感情与生意,向来是泾渭分明的。
他在一家咖啡馆里与藏西贵见了面,地点是藏西贵安排的。藏西贵准备了许多饮料和啤酒,以及一些精致的凉莱和小点心等候他。何舍之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和藏西贵殷勤的胖脸,觉得藏西贵像个热情的骗子。
在对藏西贵的深入采访中,何舍之逐渐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想,要是在报纸上给藏西贵开一个专栏,让藏西贵现身说法,介绍他的投资经营之道,一定会赢得不少读者。他将自己的想法报告了张总编,得到了张总编的大力支持,张总编也认为这个是值得一试的主意,并且立刻进行协调,让经济部给他腾出了一块版面。
跟报社谈妥以后,何舍之才回过头来跟藏西贵谈了自己的打算。藏西贵一听就喜上眉梢,像只吃了多盐找水喝的老鼠似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显得激动不安。他的反应正在何舍之意料之中,所以何舍之只是淡淡地笑望着他,一边不紧不慢地啜饮着咖啡。
藏西贵转了好一会儿磨,才在何舍之面前停下来。他挠着头皮,红涨着脸皮说:“可是我不会写文章,怎么办?”何舍之早调查过,知道此人的文化底子充其量只是个初中肄业,所以早想好了对策。他看着藏西贵架在鼻子尖儿上的金丝边眼镜觉得好笑:“不会写没关系,”他说:“我来替你写。你只要出观点出事例就行,笔头工作都交给我好了。”藏西贵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多不合适。现在已经够麻烦你的了,还给你添乱。”
何舍之听了笑笑,没说话。藏西贵又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忽然停下来说:“文章出来后,那署谁的名呢?”何舍之不料他会有此一问,一时有些犯愣,想一想,转而又觉得有些可笑,他没想到藏西贵会好大喜功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当然署你的名啰。”
“就署我一个人的名,你不署名吗?”
“我就不必署了吧。报纸上的风头我早就出够了,我对这种风头已经没有多大兴趣。”
藏西贵直搓手,非常不安地说:“你替我写文章,你又不署名,那我岂非成资本家,在无偿地剥削你的劳动?”何舍之笑道:“我是心甘情愿受剥削的。”藏西贵说:“你虽情愿,我却不能不识好歹。”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办法,也没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来。何舍之见了,就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也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藏西贵急忙请教。何舍之笑道:“你可以付我劳务费嘛,这样一来,我就像你雇的一样,你可以大大方地指使我,心里又不必有任何不安。”藏西贵拊掌说:“这倒真是一个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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