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知道了什么?不会的,不可能。我顿了一下,有点心虚地把头扭到一边说:“没,没什么,大哥恰好到杨府中,我一时兴起,就……”“呵呵,果然是好玩,果然只是好玩!可是李靖虽然卑贱,却不是让人拿来解闷的玩偶!”
我吓了一跳,赶忙抬起头来,他面上现出悲愤、凄凉、自嘲的神情,只一瞬间全变为讥讽。我脱口而出:“不是的,我没有!大哥你相信我,我只是想见到你,才替红拂姑娘代班,没有别的意思。当时在杨府中,我怕给陈姐姐惹祸,不便解释,才随口说是红拂……”
他轻笑道:“是么?为了见我?这理由当真感人!你等我见过明公,再来见我,不是一样么?你若真是无心,那为何再见我时不同我说明,为何在客栈中仍说自己是红拂?公主,你聪明,也别把天下人都当作傻子,即使傻一次两次,也不可能傻一辈子。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啊,跟我解释啊。告诉我为什么要冒充红拂,让我们这些蠢人也开开眼界。”
我完全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为什么?难道要我告诉他,我来自未来,我知道历史,我知道他的妻子是红拂,而不是叫杨天曦的隋朝公主!我要跟他在一起,就只能冒名顶替、取而代之?能这样说吗,能吗?!
忽听一声娇呼:“李大哥,咱们还要去采办衣料呢!”李靖转身看着红拂,柔声道:“拂儿,你稍待片刻,咱们这就去。”红拂看我一眼,又转身退回去了。
他目送着红拂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回神。拂儿,好亲切的称呼。咱们,呵,我还以为,他只跟我是“咱们”,只对我好,只对我亲切,原来不是,原来他对别人也一样!可是,他看着红拂的眼神……跟对我不一样,带着关注、拘谨、热切,那是看女人的眼神,他……没那样看过我。或许他看我时总带着骄纵宠溺,但是,这只是看小孩子的样子!这才是原因吧,说什么欺骗、身份悬殊,都是借口,是因为红拂,真正的红拂,他真正想要的那个女人,已经出现了,是吗?好,我明白了。
我一伸手把头上系着的丝带拽了下来,又去解脖子上带的他那块玉佩的红绳。但是一只手一时之间怎么也解不开那细小的绳结,我越拉反而缠得越紧。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一惊抬头,对上的是李靖惊怒的目光。“干什么!”我恨声道,干脆狠命一扯,将红绳扽断,把丝带跟他当初送我的玉佩托到他面前,尽量平静的说:“先生既然不再视我如弟、妹,我自也没理由,再收着先生送给结义之人的信物。原物奉还,请先生查收,若有损坏,我愿照价赔偿。”
“你……”李靖手指微颤,忽然拂袖道:“李靖送人之物,岂有收回之礼?你把李靖当作何人?!”“呵呵。”我强笑道:“既然说过的话,尚且能收回,两件东西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说着说着,只觉得有东西在眼里打转,越来越模糊。不,我不要哭,我不要再在这个人面前哭!
他提高了声音道:“公主什么宝物未曾见过,自然不稀罕这些粗劣东西,不想要,丢了便是,不用再还来还去这么麻烦!”
我胡乱的把头扭向一边,用力不让泪水涌出来,来不及回答他的话。他忽然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带了一抹揶揄的笑,轻佻的一抚说:“何必又做这个样子呢,要哭不哭得做给谁看?不过,啧啧,果然漂亮,楚楚可怜的,明知道是假装,也这么让人心疼。其实,你喜欢,陪你玩玩也没什么的。只是,人总要找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对不对?太高了够不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何必白花那个功夫呢!”
我一惊,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李靖,你口口声声说我不知有几个样子,一直在骗你。可是你呢,初见时的疏旷豁达,重逢时的洒脱随性,现在的现实市侩,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甚至就连你的手,都那么不同。系绳结发的温柔深情,一根根掰开我手指时的坚硬冷酷,此时的轻佻无礼,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呢?我又该相信哪一个呢?!
我禁不住抬头看他,他勾了勾嘴角,笑微微的看我,好像这一切都那么的理所当然,我活该被伤害!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不想面对这一切,把丝带胡乱往他怀里一丢,扭头就跑。我还是没有连玉佩一起丢给他,因为不想,怕玉佩摔得粉碎,那毕竟是他家传之物。还因为……不敢,怕如果连玉佩都还给他,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
我踉踉跄跄的往回跑,跑的东倒西歪,很没形象。可是,我在他面前,本来就没什么形象了不是吗?哭也哭过来了,求也求过了,还管这些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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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走远了,连影子的边都寻不着了,还看什么看!”李靖一怔,看到站在他身侧的红拂,故作随意的笑了笑:“没看什么。在下耽搁了姑娘不少时候,还是快些去吧。”
红拂一撇嘴:“你们这些男人啊,就是奇怪,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人家好好的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非要把人家气跑了。人家跑了吧,你们又眼巴巴地看着,这又是何苦呢!”
李靖轻声道:“走吧。”并不接言。他低头看一眼落在地上的丝带,又看看红拂,不曾捡,逃也似的离开,仿佛那不是根丝带,而是一条血痕。走出几步,终究忍不住回望,这一看,就再迈不了步,又急急折回来,随手抖一下灰尘,便塞进怀里。
红拂在一旁站着,只这几步,却觉得与他隔着楚河汉界相似。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忽然感到心里酸涩,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街市对面有几个人冲着红拂指指点点,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李靖只顾低头走路,并未察觉,忽听红拂咯咯娇笑道:“现在街上时常有人传说,我是菩萨转世的佛女,可预知世界未来。我连佛寺都没进过,也不知道这谣言是怎么来的?!”
李靖一怔,怎么红拂倒成了佛女?是了,那天自己跟她在寺前的门簿上留名,她写的是……张出尘。想起那天的霸王餐、接引宴,心中往来冲突,甚是混乱。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含混道:“想是姑娘慈眉善目,又常做善事。”红拂脸一红,登时垂了头,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没你想的这么好……”
☆、第47节、庸人自扰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节、庸人自扰
因红拂要置办的物品甚多,李靖东城西城的往来奔波,忙了一整天才回到住处,打了点水洗去面上风尘。这一抬起头来,正对上如血的残阳,忽然觉得这一洗,连心都洗得空了,虚虚的难受。他脱下外袍,红色的霞光一闪,那条蜀锦从衣内飘了出来。他手上窒了窒,才一撩长襟,却见那白色的绫结还系在小衣上。一白一红,如两条藤蔓般缠住了他,箍得他喘不过气来。
白天,她将他仅仅送她的那点东西,都要还了来。别说看着,就是再想想她使劲扯玉佩的样子,都觉得脚下发虚,头一阵阵的晕。他若也要将这白绫还她,给她看到他收的这地方,只怕还不知道怎样笑他。天下也许只有她会拿这样的东西送人,也只有他这样的蠢人,才会把这三尺白绫当宝贝一样的藏着。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吗?为什么没觉得一丝一毫的轻松,心里却是压得满满的重!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功成名就,封侯拜相?原来他李靖,也不过是一介俗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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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往常一样走进紫泉宫,“公主,李家的公子来给您辞行呢……”云儿话说到一半,看看我,迟疑道:“这又是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了?”我夸张的一咧嘴角:“没事,在哪里呢?”云儿嘀咕道:“真没事才好,他们差人来送信说,在外门的怅晚亭设宴。”
我点点头,转身就要走,云儿一把拉住我道:“看您这头发乱的,就是来回换了几趟衣服,也不至于这样!您头上那发带呢?这怎么见人啊,我再给您梳梳头吧。”
我听到发带,浑身一麻,由着云儿拉到绣墩上。等我重新全副武装的到了怅晚亭,李世民兄弟跟杨天昕已经在谈笑风生了。见了我,李世民还是那般的行礼、问好,李元吉略有些不自然,脸上还不自禁的红了红。
客套了几句,杨天昕满是关切的问道:“姐姐脸色似是不太好,最近天气变了,听说那日还淋了雨,可是身上不适?姐姐千万当心,转了风寒可就麻烦了。”我笑道:“谢妹妹关心了,也没怎样,喝两贴药就好了。”
李世民看我一眼,淡笑道:“我看公主不是生病,倒像有些心事呢。”我看他一眼道:“这次二表哥却是说对了。”李世民不动声色的笑道:“生病尚可吃药,这心病却难治呢。其实太多时候,不过是天下本无事……”我皱眉道:“表哥是说天曦庸人自扰吗?”
李世民一怔,面上微窘,未曾答话,我哼一声道:“表哥你是大英雄,在你心里,小儿女的心事,自然是不值一提。天曦身体不适,容我先行告退了,祝二位表哥一路顺风。”我回身便走,只听到李世民依然云淡风轻的告辞声,跟杨天昕似有不舍得挽留。
吃过晚膳,云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递给我个锦盒,说是李世民的从人之前一并送来的,刚才忘了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有几行药方样的行书。
一、菱角10粒,瘦肉一两,枳子三钱。菱角洗净,加枳子、瘦肉、清水3碗煲汤。
注:菱角鲜品较难找,但菱角粉则一年四季均有售卖,宫中应有所存,可以代用。
二、莲子三两、青梅四钱、山楂一两。白糖,白醋,桂花少许。将青梅、山楂切成小丁,与莲子、白糖、白醋、桂花一并倒入锅内,适量开水烧开。见糖化后,盛入汤碗内即可。色泽鲜艳,酸甜可口,并无苦味。
三、陈皮一斤、檀香四两、葛花半斤、绿豆半斤、人参二两、白豆、蔻仁各二两、精盐二两,研磨成末,拌匀,装入瓷罐中备用。服用时,每日两次,早晚各服一汤匙,温水冲服。私心杂陈,翼日后不须此方。
看这字体略带潦草中有份疏狂不羁,似乎不是李世民的字,如果真是字如其人的话,倒像是李元吉写的。我递给云儿看时,也不认得是什么,只说像是消热解渴的甜汤。他送几个甜汤的方子给我干什么?真是莫名其妙!我随手丢回锦盒中,不去管它。
临睡时觉得有些头晕,也没在意,谁知到了半夜就开始发起烧来,头重脚轻,心中作呕,嘴唇干裂,好像还迷迷瞪瞪得说胡话。可把云儿吓坏了,就要去找太医。我勉强撑起来说:“慌什么,涮条毛巾来覆着就是了,哪里就这么娇弱了?”云儿不停的换毛巾给我,却烧得越来越厉害,云儿一看不好,还是大半夜的去把胡太医拎了来。
胡太医把过脉,皱眉道:“风邪外袭、寒水侵体,肺气失宣所致。况且往来劳动,耽搁了时候,来势凶险。这也都没什么,只是……”他看我一眼,沉吟道:“最紧要是,思虑太过,郁结于心,与病势牵缠相连,公主若想快些康复时,还是放下些的好。”
他连那套陈词滥调都不说了,我就这么没用吗?这点小事,就病成这样,真是差劲。我惨然一笑道:“胡太医也说我是庸人自扰么?”胡太医一怔:“庸人自扰?下官绝无此意,只希望公主千万珍重。”我点点头,等端来药,很合作的喝下去,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到四周特别安静,反而醒了,觉得手里一会凉一会热,勉强抬头一看,杨广坐在床边,满是关切的看着我。这一次倒是换他憔悴许多,保养得宜的脸上眉头紧皱,现出深深的皱纹,连鬓角上的白发都分外明显了起来,不由得心里一酸。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更不是昏君、暴君,只是个担心女儿的普通父亲,有着恨不能身代的忧虑,紧张得手心时冷时热。我看着他那皱纹与白发,忍不住想起我自己的父亲,嗓子都哽住了。
他展颜道:“曦儿,你醒了……”却再说不出下面的话,长叹一声,站起来在屋里慢慢踱着,轻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曦儿,父皇太苛责你了。”
我强笑道:“是曦儿辜负了父皇。”他怔了怔,喃喃自语道:“曦儿,天下人父皇都可成全你。父皇富有四海,功名利禄还不容易,就是贩夫走卒,父皇一句话,也让他立于万人之上。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浩儿,偏偏是他,父皇什么法子也没有,冤孽啊冤孽!哎!”
我随口顺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