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马车里空空如也,没有上次的那个人,也就是抓玫瑰上车的那只手的主人。
进了马车,贺远的神情便萎顿下来。崔小眠原想问问那块布究竟是何物,可是看到贺远这副悲催的模样,她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以往贺远也受过伤,但好似都不如这次严重,天气寒冷。他的额头却渗出了汗珠。
崔小眠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汗水和血水,感觉他的皮肤凉冰冰的,如同一尊冰雕,没有温度,她的心也跟着冷下去。
“你会死吗?”
“有可能。”
“我还没有长大,你不能死,你说了再养我五年。”
“。。。。。。”
贺远不再说话,半闭着双目靠着车壁,一动不动,崔小眠却没有停下来,她每隔一会儿便贴到他的胸口听听,嗯,还有心跳,暂时不会死。
到了城门口,贺远却忽然睁开眼睛,把崔小眠吓了一跳,尼玛,你这是诈尸啊!
“桃花寺的素膳不合为师胃口,你每隔两日便做些饭菜给为师送去,如你执意要尽孝道,每日都送为师也不介意。”
。。。。。。
好吧,这人死不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何况是贺远这种牙好胃好的祸害。
崔小眠回到家,肥仔正在等着她,它还只有三个月,小小的一只小毛球,肥嘟嘟的好玩极了。
今天要出去做买卖,提前一天就没有接餐,晚饭是小丫做的,看到小掌柜饿着肚子回来,连忙热了一个玉米饽饽和一碗大米粥,外加两个卤鸡蛋。
崔小眠和贺远一样挑剔,但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又累又饿,风卷残云一般把这些吃的一扫而光。
小丫吓了一跳,话说小掌柜这个吃饭的劲头咋和俺哥一样了呢?
吃饱喝足,崔小眠拍拍小肚皮,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这一躺不要紧,她的身子就像长了弹簧,忽的一下从床上跳到了地上。
地雷!
这地雷不会爆炸,但却臭得熏死狗。
一摊狗屎!
“肥仔!”
肥仔狗小鬼大,看到崔小眠发火立刻扭着又圆又胖的小身子不要命地跑。
它在前面跑,崔小眠在后面追,小东西,看我怎么给你立规矩。
肥仔的四只小肥腿儿使劲倒腾,崔小眠的房门和贺远是门对门,贺远的房门原闭紧闭着,肥仔一倒腾竟然弄了一条缝儿,滋溜一下钻进去了。
傻狗,以为是他带你回来就能当你的狗爹了吗?做梦,他不在!
崔小眠把屋门一把推开,也跟着进了屋,屋里一片漆黑,她刚想回去拿烛台,后脖梗子便被人掐住了,然后她的嘴也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捂住。
“贺远呢?”声音压得极低,崔小眠却是说不出的熟悉,她在刹那恍惚之后想起了这个人是谁,浑身的寒毛根根立了起来。
她“唔唔”了两声以示抗议,你丫堵了老娘的嘴,老娘如何坦白从宽。
那人会意,把手从她嘴上拿开,崔小眠大力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嘲讽道:“我师父在时你不敢来,他一走你就来,还好意思问他去哪儿,我师父没出远门儿,他喝酒泡妞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宰了你。”
那人不生气,吃吃地笑着,打着火折子点亮烛台,一张清俊的脸在烛光中呈现出来。
“小鬼头,这张小嘴这么厉害,上次你拿走那么多百年老参,说好做人参炖鸡给我,也没见你给我送过去,贺远就是这样教你为人晚辈的?”
这个鬼鬼祟祟藏在贺远房里的人,就是一两银,几个月不见,他看上去更加出挑了。好看的男人过了青春期,那魅力是嗖嗖地往上涨,这会儿的一两银,既非桃花树下潦倒的流浪汉,也不是客栈里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病夫,他黑衣黑发,脸蛋虽不如贺远标致,却更多了一分书卷气,她在穿越之前看过一个电视剧,里面的坏蛋男配就是这个气质,当时秒杀了一干大姑娘小媳妇,抢尽男主风头。
“贺远教给你这样直勾勾地看人吗?”
一两银在家里忽然出现,崔小眠原本应该害怕的,可是她从骨子里就不怕一两银,如果把一两银和《弟子规》《女诫》同时摆在一起,崔小眠肯定更怕后者。
别看给她撑腰的贺远不在家,她也没把一两银放在眼里,在悦来客栈,她已完胜!
“大叔,你想吃人参炖鸡,好说好说,明日到铺子里,我做给你吃便是。月黑风高,你在个大男人的房里传出去不太好听,就算你真有断袖之癖也要顾忌顾忌,要不你像以往那样,在铺子里将就一晚?”
一两银微笑着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接着竟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他才道:“亏你还口口声声叫他师父,今日你帮他做了那么大的买卖,他独自跑路避风头,却又把你一个人扔下,外面都传你是他的亲生儿子,这样看来倒是不像。”
挑拨离间!我们师徒相爱相杀好几年,用你主持正义?
“师父泡妞当然不能带着我,我看家我愿意,他二十我八岁,就算我师父硬得早,也不会有我这么大的儿子吧,亏你还号称第一杀手,笑死人。”
一两银又笑了,那副开心的样子让崔小眠想给他用上“哭断肠”,可是一两银的鼻子有病,“哭断肠”不知对他有没有用。
一两银笑完了,忽然问道:“你想给我用药,可是又怕那药对我不管用,对吧?”
泥垢,你这条大蛔虫!
可偏偏这时,刚才躲在一边的肥仔跑过来,竟然极下贱地在一两银的裤腿上蹭歪。
她养肥仔才两天,小东西对她的感情并不深,压根儿没把她当成小主人,此时看到一两银的腿更粗些,便抓住时机过来抱大腿,果然是狗!
“肥仔,一边去,当心我把你做成狗肉煲。”
崔小眠一声吼,肥仔缩缩脖子却没跑开,小爪子扒着一两银的腿,竟然还想亲亲抱抱。
“肥仔!”
崔小眠气急败坏,一世英明都毁在这条傻狗身上,就在刚才,她还是雄赳赳气昂昂,可是这条贱狗却把她好不容易筑就的气场打破了,你丫的跟我都没这么亲,一两银是你失散已久的亲爹吧!
崔小眠弯腰拎着肥仔的尾巴提起来, 对一两银道:“大叔,我师父爱干净,不喜欢别人进他屋子,您到铺子里洗洗睡吧。”
一一一
☆、第七十七章 人参炖鸡
烛光下,一两银的脸色忽明忽暗,看不清晰,但听得他低声笑道:“可惜是个儿郎,若是女娃,在下定同贺远抢了来。”
崔小眠撇撇嘴,没见识,贺远就是嫌弃她是女娃才让她常年扮男的。
又听一两银道:“我对你们今日做的案子不感兴趣,对贺远去何处避风头亦不感兴趣,贺远既然没回我,我这便走,改日再吃你的人参炖鸡。
一两银说走便走,出门后便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崔小眠一头雾水,她想不明白一两银的所做所为。
竖日, 一两银并无声息,崔小眠放下心,屁颠颠跑到厨房了。
她记挂着贺远,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只老母鸡,多亏一两银提醒,她要做人参炖鸡给贺远送去。
贺远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她,还有什么能比有一个大厨做徒弟更幸运的,难怪一两银想跟贺远抢徒弟。
让大牛把鸡放血宰杀,褪毛,去掉爪子、内脏、尾尖,从鸡肚子那里剖开,去掉里面的肥油,加入老姜,放入清水里浸泡去血水。
人参切片,分成两份,一份放入清水中,上屉隔水大火炖了小半个时辰,让人参的精华溶进汤水中。
把糯米淘洗,放入去掉血水的鸡腹里,再把予留的一份人参也放进去。
整鸡放到炖盅内,加了香菇、红枣、老姜,倒入刚刚炖好的参汁,加盖上火隔水炖了两个时辰,出锅后加盐,还加了点胡椒粉。
把炖盅小心翼翼用布层层包好,看看已是日上三竿,便琢磨着出城去桃花寺。
贺远在桃花寺的事,她对谁也没有说,吉祥三宝对这位不靠谱的大掌柜隔三差五的不回家。早已见怪不怪,他昨晚没回来,吉祥三宝问都没问一句,做人做到这份儿。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忙了一个早上,这时崔小眠才记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跑到门口小丫的卤肉摊子上,拿了两只荷叶饼,又切了几片肘花儿,荷叶饼夹肉,里面再衬上一片脆生生的白菜叶,菜叶的鲜嫩把肉的油腻掩去,吃起来鲜香不腻,可口极了。
有买肉的客人看到崔小眠这个吃法。便也让小丫做上一份,崔小眠脑子活泛,立刻让大牛回铺子里拿来甜面酱和辣椒酱,荷叶饼夹肉、卤肉大饼随要随做,不到半个时辰。小摊子便被围得水泄不通,买这些的人们竟比先前买肉的还要多。
有贪嘴的买了便站在路边吃起来,吃完一个再买第二个。
趁着人多混乱,崔小眠拿上炖盅,悄没声息地出门去了。
她让马车在城内兜了个大圈子,这才踏上去桃花寺的路,一路之上。她都从车窗里警惕得向外张望,生怕被一两银跟着过来,但后来一想,贺远嘱咐她送饭,早就应该想到可能会被人跟踪而至,他定是并不畏惧。早有应对之法,想到这里她便心安了。
进了桃花寺见到贺远,她便逗笑了,原来贺远就住在她曾经的那个小房间里。
“你这样的贵客,和尚也不让你住到居士云房。真没面子。”
贺远不以为意:“这是你的屋子,又离和尚最近,为师当然首选这里。”
庙里忌荤腥,但这师徒俩压根儿没把这清规戒律放在心上。
崔小眠把整盅的人参炖鸡拿出来,竟然还有几分温热,打来热水,把炖盅浸到热水里,不多时便热了起来。
贺远的气色比昨日要好一些,但脸上还是没有血色,趁他吃饭的时候,崔小眠便把昨夜一两银的事说了一遍。
“我来的时候绕了圈子,但不确定有没有被他跟踪。”
贺远冷哼一声:“他想来只管放马过来,我不怵他。”
想了想又道:“明日我让阿木去接你,你还小,一个人雇车引人生疑。”
崔小眠直到现在才知道,那个赶车的车把式名字叫做阿木,可是听贺远的口气,竟像是让她以后每天都来,那铺子里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我做好饭,让阿木取了拿给你便是了,我就不用每天都来吧。”
“为师好不容易生病一次,你非但不能尽孝服待左右,就连送饭都懒得来,有你这样给人做徒弟的吗?”
崔小眠翻翻白眼:“我只有八岁。”
“过了年就九岁了。”
尼玛,九岁和八岁有何不同,都还是个小孩。
“还有,别想着在里面加巴豆粉,为师每道菜都会让你先吃。还有为师正在疗伤,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我知道你存了不少银子,可是为师若死了,你一个小孩孤苦伶仃,有银子也不能好好生活。”
尼玛,这还能不能快乐的玩耍了?
贺远说了半天话,又有些力不从心,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崔小眠趁机去见志觉。
“大师,我师父的伤可有大碍?”
“他被人用连环霹雳掌所伤,能活下来已属不易,贫僧也已尽力,然能否痊愈还要靠他自己,你做徒儿的要孝顺,好生服侍,莫让他生气。”
尼玛,和尚你和他是不是商量好的?
“师父,我要回去了,铺子里还有外卖要做。”
贺远睁开眼睛,有气无力:“让阿木送你回去,明日为师除了补品以外,还想吃些清淡小菜。”
崔小眠明白了,你不让我和你一起来寺院,并不是心疼我,怕我吃苦,而是让我给你做饭啊。
“师父,寺院里忌肉食,上一次我为此都被罚了,不如我不炖补品了,只做着素菜吧。”
“ 为师是香客,这些秃驴不敢管我,你只管给为师做来便是。”
崔小眠绝望地叹口气,她招谁惹谁了,她只有八岁。
别人家里八岁的孩子还在父母身边撒娇呢,可她不但要开铺子赚钱,还要出生入死去偷去抢,更要为奴为婢伺候师父。
崔小奴婢是满怀悲愤地回到家里的,这一来一去也不过两个时辰,小丫和大牛正在收摊子,看到小掌柜回来,高兴地跑过来汇报,今天的流水足足比平日里多了一倍有余。
崔小眠的不快立时烟消云散,让顾大嫂中午加菜加肉,慰劳大家,她自己则进了厨房忙活外卖。
她的手脚麻利,十几道菜很快炒完,装进食盒里,嘱咐大牛给客人送去。这时铺子里又有人来订餐,还是熟人,柳如月。
柳家三口订菜不用写单子,反正就是那几道菜,百叶结烧肉、豉汁粉蒸肉、香煎五花肉、酱油鸡和清炖排骨汤。
只是今天略有不同,还多加了两道素菜,大煮干丝和素炒三鲜。
这无肉不欢的一家人终于懂得荤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