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穆守成应该是大腹便便的好色之徒,谁知,竟是这般清瘦的书生模样。念兮有些发窘。
这样外表成熟温和的老爹,怎么会与“宠妾灭妻”四个字,联系起来呢?
“爹爹,你要相信姐姐,就连哥哥的双腿,也都是被杨明曦他们所害。如果连爹爹都不相信姐姐,就没有人相信了。”念兮将她的小手,放在爹爹的大掌里,久违的父爱让她甜蜜于心。
穆守成并非愚蠢之辈,他当然相信玉蓉的话,杨明曦不是好人,他也一早便知。只是之前,他光顾着与朱家、林家两家争爵位了,哪里会料到,杨明曦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还赔上儿子的双腿。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会不气?
可杨明曦是什么人?心狠手辣外加阴险,穆守成都自叹不是他的对手。
“念兮,杨明曦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成了皇上最为宠爱的一员将军,又官居一品侯爵,且他于女子堆中游猎有余,笼络林皇后、谢贵妃,就连成平公主都对他青睐有加,这主审玉蓉一案,又是谢贵妃亲自主持,只怕,连爹爹也是有心无力哪。”
念兮看着垂头丧气的穆守成,琉璃美目用力地眨了眨,坚定地说:“爹爹,只要您一定相信姐姐,其余的事,就交给念兮去办。念兮已有对策救出姐姐了,可还需要爹爹亲自去告御状。”
“御状?”穆守成不明白了。他更不明白的是,这样的事,怎么会从一向不闻窗外事的九岁女孩口中说出。
“虽然杨明曦已占上风,可我们穆家也不是吃素的,毕竟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先祖还是开国功臣,皇上不会不给我们面子。只是杨明曦捏造了人证物证,才让姐姐这么被动。只要念兮让杨明曦所呈上的证据,全站不住脚,爹爹再向皇上告杨明曦一状,杨明曦一定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念兮一双星眸射出凛凛杀气来,此役,她是下定了主意,要让杨明曦为自己的罪行,付出生命的代价!
天边,晨星升起,墨香忍不住,靠在门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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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里今日是人满为患,念兮与墨香坐车来的时候,很多百姓翘着头,指着华丽的香车道:“那是穆家的人过来了。”
“让开,让开。”几个奴役拨开众人,从马车上放下一张凳子,念兮披着面纱,由墨香扶着,踩着凳子下了车。
穆老太太、穆守成、陈氏、郑氏、南宫氏等一干穆家的人,都早早到场了。穆焕青更是一看到念兮,就拉她到身边。
“念兮,听说你昨晚与父亲谈了一夜,便不忍吵醒你,让你多睡一会儿。”焕青总是如此为她着想,每个细节都想到了。
念兮笑道:“哥哥,不必多虑,念兮全准备好了。”
这时,只听一声高喝:“谢贵妃驾到——”
一行骑兵先就过来,将观看的百姓分拨到街道两边,街道顿时空了出来。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开来,马车顶棚是用上等楠木作的,全是金漆,挂着金玉,玉流苏从窗帘上坠下来,就连前面奔跑的马儿身上,也挂着金铃铛。
马车在府衙前面的石狮子处停下来,所有人都齐齐下跪,念兮也跟着跪下来,低着头,什么都没看到。
很快,在众人的高呼声里,金黄色石榴裙裙摆摇曳飘过,念兮这才抬起头来,原来这么美的妇人就是谢贵妃!
美得简直无法形容!
念兮知道谢贵妃的来历。她年方二十出头,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是林皇后为了对付朱贵妃而提拔起来的自己人。如今朱贵妃已被打入冷宫,谢贵妃风头正盛,享尽独宠。
这次,皇上之所以派谢贵妃来主持此案,一来,谢贵妃谢玲与杨明曦算起来,是远亲关系,处理案件来也容易说话些,二来,皇上希望谢贵妃凭借此案,提高在宫中的威信。毕竟谢贵妃尚年轻,宫里还有诸多不服的声音。
“穆氏宗族,都快快请起。”谢玲亲自扶起穆老太太,左右太监上前,齐捧着一南山玉麒麟黄玉,“穆老,这是皇上之赏赐,皇上感念穆氏宗族为大楚国历数的种种功绩,今日穆玉蓉谋杀朱玉华一案,不论结果如何,都应上应天理,下顺民心,还请穆老太太海涵。”
言之凿凿,让人推辞不得,穆老太太便端正收下,跪下谢恩。
谢玲然后便坐在主审上座上,穆家一行人则坐在旁听位置。
“开堂——”一阵历行公事的吆喝后,谢玲正色:“带犯人穆玉蓉。”
可谢玲的命令尚未执行,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对着谢贵妃跪了下来,高声响亮道:“启禀贵妃娘娘,还有一个人,尚未到庭。”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过去,说话者,竟是穆念兮!
022 重见杨明曦
“你是何人?”谢玲撩了撩垂下来的月明珠钿坠,顾左右而问道。
穆守成慌忙上前揖道:“禀娘娘,小女念兮无礼愚钝,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既是犯人的妹妹,上前为姐姐言辞,也属合乎常情。本宫不追究。”谢玲两撇淡淡的柳叶眉轻皱起来。
真是麻烦!穆家都是些什么人哪,一个九岁的黄毛丫头也出来瞎闹!众人颇有微词。
可是事关姐姐性命,念兮可顾不上丢不丢穆家的脸了。就算穆守成让左右去扶念兮,念兮也不起来,款款道:“请娘娘明查,姐姐冤枉啊,姐姐根本没有杀害信阳侯夫人,信阳侯夫人其实是被信阳侯与他的爱妾朱氏所害死!”
一言惊九座,穆守成急了,“念兮,你胡闹些什么?”
虽然他知道这是事实,可要说也轮不到一个小丫头开口。难道穆家没有人了么?
穆老太太连忙对谢玲赔笑:“娘娘开恩,念兮年幼,委实不懂事。”
“娘娘,如若姐姐当真杀害了信阳侯夫人,为何信阳侯今日不前来,与姐姐对峙?”念兮在众人的质疑声中,毫不畏惧。
这话提问得有力,穆守成不再说什么了,退到一边,穆老太太用人格跪请谢玲,请杨明曦过来,与穆家的人对峙:“娘娘,贱孙虽然不懂事,冒犯了娘娘,可事关穆家名声,还请娘娘宣信阳侯过来。当面对峙!”
谢玲感到莫名地烦躁,本来,案情是如此简单,证据确凿,她只需简单处理,便可向皇上交待,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连带整个穆家都麻烦起来。她总得给穆家人一个面子。
“言之有理,来人,宣杨明曦。”谢玲的话音刚落,就有太监低声在谢玲耳边说道:“娘娘,信阳侯外出游玩去了……”
谢玲明眸一眨,想起来了,杨明曦前几日曾向她告过假。可是,穆家人的目光战战,她就算想护着自己的这位远房亲戚,也不能太过于明目张胆。
“快马加鞭,请信阳侯来一趟!”谢玲下了命令。
衙投下去追杨明曦去了。
念兮底下一想,便明白了杨明曦今日为何没出现的原因。
今日,正是朱青妍十七岁生日。杨明曦必是陪着她游山玩水去了,往年的这天,杨明曦也是如此,再重要的事都要推一推,先哄得朱青妍高兴了再说。
念兮嘴角散溢出一丝冷笑,论起来,杨明曦倒从未给她过过一个完整的生日。虽然他的嘴上,却说得如此动听。
“玉华,我定会爱你一生一世,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妻子。”他时常立于樱花树下,握着她的手,深情地说。
樱花落下,他用手掌接过,插入她浓密的发丛中。
那时,她总错误地认为,她当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哪怕为了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杨郎,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便是最大的幸福。”那时,她总是天真地说道。真心地说道。
花言巧语听得太多,以至不管谁劝她,她都不信,她执意地相信,杨明曦是爱她的。
哪怕纳了朱青妍为妾,他也是爱她的。
可她还记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杨明曦是这样对她说的。
“这两年与其说是她在帮我,不如说是我忍受了她两年!”
“我从来没有爱过她,我只要有青妍的孩子,就够了。”
“她连青妍的一根头发都不如!如果她不死,青妍就永远不能做正室!”
又一次,念兮陷在了回忆里,她的脸忽然变得苍白。这时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的心猛然一抖。
杨明曦,微微含笑,走进了府衙大门。
兵士们跪下:“参见信阳侯!”
可是周围的声音,她都听不到了。她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他款款而来的脚步声。
稳健得像一匹战马,那绣着鸳鸯戏水的靴子,还是他们成亲当日,她为他做的。
他依旧还穿在脚上,虽然已经旧成了土灰色,虽然与他一身的红衣极不和谐。
那个站在樱花树下的少年,那个转身化为恶魔的少年,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可是,心,翻江倒海般涌起了咸涩的味道,这个人现在就像一只苍蝇,让她误吞了,她只感到恶心地想吐!
仇恨膨胀,差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有剑,她真想一刀刺向他的胸口!为朱家,为前世的自己报仇!
“信阳侯,我们又见面了。”念兮忘了自己早不是朱玉华,她全身颤抖,血管喷张,忽然上前几步,对着杨明曦冷冷一笑,语气阴狠无比。
她已分不清是在回忆里,还是现实中?是朱玉华,还是穆念兮?
当看到杨明曦一身红色的官袍,玉树临风地出现时,她的这具身体,便失去了控制。
众人皆一怔,不知道念兮这话是什么意思。杨明曦更是微扬下颌,如桐花的脸转向了念兮。
不认得,幸好不认得。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那说话的语气,那仇恨的神态,像极了朱玉华,吓得他后背腾起阵阵冷汗来。
战场上杀敌万千,朝堂上杀伐决断,见多了血腥,他从未有这一丝惧意,可是不想,在听到这个他素未蒙面的小丫头的话后,竟吓得全身颤抖。
“念兮,你曾见过信阳侯?”焕青轻轻拉了拉念兮的衣袖,奇怪极了。于他的记忆里,念兮应该是与杨明曦没有任何关联的。怎么好像念兮见到他时,反应这样地强烈?
顷刻,念兮镇定下来,回到了现实。
她这是怎么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姐姐平反!
她收回了仇恨的目光,后退几步,回到焕青身边,等待谢玲的开审。
杨明曦扫了念兮几眼。
“臣杨明曦见过贵妃娘娘。”
杨明曦也已回到镇定,庄重向谢玲跪拜,心里却在想,念兮?是谁呢?看样子,应该是穆焕青的第二个妹妹!
023 对峙
“人都到齐了,押犯人穆玉蓉。”谢玲宣布道。
玉蓉被押上来时,一身白色囚衣,头发乱糟糟的,大眼睛流转着楚楚眼泪,让穆家的人看了都极心疼。
玉蓉一上来,看到杨明曦的刹那,就哭着尖叫起来:“明曦哥哥,为什么你要陷害玉蓉?玉蓉对你痴心一片,为什么你自己害死了玉华,却嫁祸于玉蓉?”
在场的众人唏嘘一片,谢玲指着玉蓉喝道:“公堂之上,休得喧哗。一切本宫自有主张。”
“贵妃娘娘,妾身冤枉啊。”玉蓉愤愤的眼睛看着杨明曦,眼泪滴下来,湿了衣襟。她终于看透了杨明曦的真面目。再也不想帮他隐瞒一丝。
听完了玉蓉的讲述,穆老太太气愤之极,想起之前焕青的双腿,新仇旧恨,不觉跪下对谢玲道:“请娘娘明查!”
谢玲忙让人扶老太太起来。杨明曦是她远亲,情面上她不能得罪,可穆家人世代忠良,她更不可得罪!
“穆老请放心,容本宫一一审问,必会给诸位一个公正的交待。”
然后谢玲问杨明曦:“信阳侯,你说是穆玉蓉害死了朱玉华,可有凭据?”
杨明曦从容一笑,清亮的声音回旋在公堂之上,如莺语,如雁鸣:“禀娘娘,此是穆玉蓉亲口对皇后娘娘所承认的。有皇后娘娘手谕为证。并且,当日,有府上的仆妇亲眼目睹穆玉蓉与玉华争执,宫中的段嬷嬷也作过笔录,证明穆玉蓉曾暗中说要毒死玉华。玉华为了臣付出一切,如今却死得如此凄惨,臣痛心疾首,求娘娘一定不能让罪犯,逍遥法外哪!”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情真意切,在场的人,无一不动容感动,只有念兮,越发觉得恶心。
“呈证据。”谢玲将之前审过的皇后手谕,段嬷嬷笔录呈给穆家的人看了,又让那个仆妇进来。仆妇指出,当日的确亲眼看见了,穆玉蓉与朱玉华在河边争执。
“穆家,你们尚有何言辞?”证据据在,谢玲看向了旁听的穆家。
穆守成先上前跪下:“娘娘明查啊,就依眼前的证据来看,并不能直接说明贱女是凶手。其一,玉蓉向皇后承认之后,玉蓉后来翻供说是受明曦所欺骗才承认的,其二,就算玉蓉真的在段嬷嬷跟前,说过要毒死信阳侯夫人,可说过与做过,分明是两回事。其三,作证的仆妇,也只证明玉蓉与信阳侯夫人曾经吵过架,并未亲眼看见玉蓉杀人。且仆妇是信阳侯府上的人,证词之可信度,不高。综上所述,并未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玉蓉是凶手。敢问信阳侯为何如此理直气壮?难道是信阳侯亲眼所见玉蓉杀人么?”
不愧是堂堂老爹,说出的话句句有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