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群中有人喊出要让皇帝逊位的话,以吴节看来,裕王定然会大惊失色。
却不想裕王眼圈却是一红,落下泪来:“孤心可比日月,自不怕谤言加身。只是,如今谭子理原在福建,却没有贴心人商议。百官敬我,却不亲近。这阵子,海瑞一案,别人都生怕沾上王府的边。却只有士贞能够干冒奇险,伤成这样了,依旧能跑来见本王。若是士贞有个三长两短,孤之罪也士贞的恩情,孤没齿难忘,若有来日,定不相负。”
是啊,自从海瑞上书时间被定为逆案之后,有人隐约将矛头指向裕王府。以前同王府交好的官员纷纷回避,生怕被牵连进去。像吴节这种身份的人物,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慢慢熬,将来达官显贵是跑不了的。却冒着被皇帝处罚的危险跑来王府通风报信,患难见真情,这分情谊让裕王深深感激。
吴节见裕王一脸的翘楚,知道他也是乱了方寸,叹息一声:“王爷休要着急,大家慢满商议,这事未必就到了最后关头。”
王爷这才点点头,请吴节坐下,将手放在手炉上,盯着地面出神。
半天才道:“士贞伱也不需太过担心,孤心怀坦荡,这一点父皇想必也清楚得很,也没什么好怕的。”
吴节:“树欲静而风不止,陛下乃是古往今来最圣明的君王,可年事已高,难免不被小人蒙蔽。小人毒计,虽不能骗人一世,可未必不能蒙蔽一时。陛下真若圣聪蒙蔽,做出亲者痛仇者坏的事来,岂不是我等为人臣的过错。”
裕王将头抬起来,眼神里却是期盼:“士贞,无论如何,伱得帮孤拿出个章程来。”
看来今天不替裕王想个主意,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
本以为来这里就单纯替他通风报信,并顺便同王爷聚在一起来个头脑风暴,看是否能商议出一个好法子。
却不想,如今的裕王已经彻底乱了阵脚,根本就没有了主见,却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问题是,吴节现在也是没辙。
看到裕王一脸的期待,吴节也不忍心拒绝。
又问:“王爷,海瑞上书有一段日子了,徐、高、张三位阁老是什么意见!”
他不问还好,一问裕王就是一脸的痛苦:“士贞,三位师傅已经有日子没来王府了。”
“什么!”吴节失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裕王:“自从海瑞上书案发,就有人有意无意地将这事朝孤身上扯。陛下震怒,收押海瑞,并勒令三位师傅不许来王府讲学。”
“明白了,看来万岁也起了疑心。”吴节心情沉重,皇权面前,那是没有任何亲情可言的,嘉靖也不能免俗。
他低着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王爷,请容下官斟酌斟酌。”
没办法了,看来今天不想个办法出来,这一关还真过不了。
那么,在〖真〗实的历史上,这一关究竟是怎么过去的呢!
吴节忙从脑海里将〖真〗实的历史记载翻出来,这事发生时,嘉靖的解决方案也很简单,直接下手抓人。
问题是,现在三大阁老都已经在场,根本不可能动手抓人。
且那么过官员被陈洪打伤,若在大兴牢狱,局面还真不可收拾了。
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吴节一夜没睡,疲惫欲死,如今又被这事难住,心火顿时腾了起来,忙又喝了一口已经变凉的茶水,才堪堪〖镇〗压下去。
“士贞别急没,慢慢想。”裕王小声咳嗽着:“实在不行,就这么算了,公道自在人心,这一点,万岁想必也清楚得很。”
他朝冯保一挥手:“冯保,士贞受了伤,去拿些伤药过来。对了,再寻一件新袍子过来给他换上。”
“王爷不用了……”吴节心中一热,突然有了个想法:对,裕王相比起景王而言最大的优势在于他的人格魅力,在于他的礼让谦虚,与之相处让人如沐春风。若要比阴谋诡计,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得过徐渭,要想顺利度过这关,就得以德服人。
“有了,冯保伱先别忙。”吴节想通这一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王爷应该马上去西苑。”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逢彼之怒
冯保站住了。
裕王却是一惊:“士贞何出此言。”
冯保也惊叫出声;忍不住问:“吴大人这这这……朝野有言;海瑞上书乃是对我大明天子这四十年来的彻底否定;是有上下一心;内外勾结;有预谋的逼宫;矛头有意无意地指向我王府。王爷避嫌还来不及;这次却主动去西苑。落到有心人眼里;岂不坐实了此次闯宫乃是王爷指示的?”
裕王也是身上一震:“对;冯保这话说得对。”
冯保三言两语就指出了这事的要害;吴节听得心中佩服。不禁想;看来太监中真的出人才啊!内书堂出来的有职位的太监们;若论起真才实学已不逊色于一般的进士。且在宫廷这种勾心斗角的所在历练多年;人情事故比起读死书的官员们不知强上多少。
难怪明末时;文官在与太监的斗争中败得那么惨;
吴节点点头:“冯保伱说得确实在理;不过;却都是以常理推测。如今却是非常时期;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打个比方;这次百官逼宫若真是王爷指使;本就该躲在幕后静观其变;又怎么可能送上门去。难道王爷呆在王府里什么也不做;就能洗脱身上的嫌疑吗?”
裕王陷如了沉思。
吴节接着道:“为今之事是尽快将这一事件平息下去;王爷可亲自去那里劝说。只要王爷能够说服官员们散去;岂不正好说明王爷心怀坦荡;与此事无关吗?国事糜烂至此;王爷不能躲;也躲不过去。否则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就不可收拾了。”
“所以。吴节以为。王爷应该过去说服百官退去;最好能够上一分请罪的折子。”
“可是……”裕王还是有些犹豫:“孤不过是一芥藩王;依大明朝的规矩。藩王不得过问政事;如此……不妥当吧?”
这个裕王还真是个蔫吧唧的性子;吴节也急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裕王愕然看着吴节:“士贞因何发笑?”
看来依靠常规的路子是无法说服裕王;吴节也豁了出去;收起笑容;正色道:“王爷伱错了;错得离谱。我朝虽然不立储君;那是因为有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可在陛下和百官的心目中;早已经将王爷当为大明朝的王储了。天家立储;讲究的是德行性。德乃品德;王爷品质如金如玉;行。乃是做事的能力;性;绝对;泰山崩于前。坚钢不可夺志的心气。”
“王爷的质高行洁。朝野称诵。可因为一直没有处理个具体政务;行和性二字却不为人知道。只怕。就连陛下心中也有些犹豫。”
“此事关系到朝政大变局;正是王爷展示行、性之时。若处理好了;在陛下心目中却有不同的分量。”
吴节摸了摸嘴唇上胡须;站起身来;长长一揖:“王爷;吴节内是天子近臣;这些话本不该说的;还请王爷责罚!”
“伱……好大的胆子!”裕王使劲地拍了一下茶几;震得几上的茶杯叮当乱响。
旁边的冯保也惊得面如土色。
吴节这话已经是帝王术的范畴;又枉自揣摩皇帝心思;已是死罪。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彼此心照。却不想吴节竟然这么大胆子;将话彻底说开。
让裕王如何不惊;顿时下意识地厉声呵斥。
吴节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看着裕王:“国事如此;社稷如此;吴节一身祸福已经顾不得了;请王爷决断。”
裕王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举在空中的手却软软地落了下去。
良久;他一把将吴节扶起;叹息道:“士贞啊士贞……本王心中已经乱矣……这次去见逼宫的百官……那些官员都是清流;可不是好说服的;道理比谁都多啊!”
吴节听到这句话;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背心有汗水微微沁出。
一吸气:“王爷先说说伱打算如何面对百官?”
二人也不落座;就那么站在屋中说话。
裕王想了想;才道:“这次百官逼宫;说穿了;还不是想讨要拖欠的俸禄。实在不行;孤破家为国;拿几十万两银子出来;将这个亏空给补上。”
吴节笑着摇了摇头:“王爷又错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爷可不是君;怎么能越俎代庖给官员们发俸禄;究竟又是和居心?”
这些裕王的脸色彻底地苍白下去;连连拱手:“士贞教我。”
吴节:“一句话;哭!”
这个办法吴节刚才已经想了很久;在他看来;裕王这人无论是能力还是智慧都很差;但为人宽厚;有很强的人格魅力。
这一点;有点像《三国演义》里的刘备。
吴节低声道:“王爷;等下见了百官;只需哭就是了;到时候;清流们自然会被王爷的品德感动;各自散去的。”
说完;就将等下该做些什么;一一交代清楚。
这才匆匆告辞;又做了轿子赶回西苑。
到了西苑门口;见大门外的雪地上官员们还都跪着。
而徐阶和高拱、张居正则都坐在一张马扎上;死死地看着众人;面上又是痛惜;又是难过。
所有的人都冻得嘴青面黑;瑟瑟发颤。
倒是那陈洪却嘴角带着冷笑地立在大门口;一脸的凶横。
吴节走到徐阶身边;低声问:“阁老;陛下可醒过来了?”
徐阶苦涩地点了点头:“万岁已经被惊醒了;只是……没有出来……”
这个时候;清流们有开始闹起来:“我们要见陛下。”
“昏君;昏君啊!”
……
就有人实在受不了冷;不耐烦地站起来;就要朝里面闯。
吴节忙伸开双手:“大家冷静;大家冷静。”
众人回头看去;却看到几顶轿子停在大家身后。
裕王从轿子上下来;快步走到监察御使面前一把将他扶起来;道:“我是奉皇帝之命来见大家的;皇上也挂记着大家。”
说完;就放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不要紧;已经在雪地上跪了三四个时辰的官员们也忍不住大声哭起来。
一时间;满天满地都是号啕。
吴节留了个心眼;仔细朝下面的众人看去;就发现有几人并没有流泪;相反却是一脸的灰败。
又回头看了陈洪一眼;陈洪的面色也白到了极处。
这几人吴节也识的;正是严党中人;看来;这次闹剧同他们脱不了干系。
吴节身边的徐阶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长气:“裕王来了就好;果然没让人失望。”
而张居正和高拱二人都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
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吴节朝前走了一步;悄悄在背后推了裕王一把。
裕王这才醒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口气;道:“我要说一句话;望诸位静听。”
他朝众人看了一眼;目光好象一点都不遗漏地将大家都看了个遍。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下午北京时间四点钟的模样;天色更加晦暗。北京的天黑得特别的早;背后的城楼子上已经点燃了红色的灯笼。
雪花依旧不紧不慢地落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似的。
片片白雪也被灯光印成了红色;在空中闪烁不停;然后被冷风吹散。
裕王身后的几个阁臣都紧了紧身子站起来;坐了着长时间;他们也僵了。
裕王说起话来不快;一字一句;却显得异常清晰:“圣人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推而论之;天下更无不是的君父。我太祖高皇帝当年教导百官判断讼案时也曾经说过;父亲诉讼;曲在子而不在父;兄弟诉讼;曲在弟而不在兄。也是这个道理我大明朝庇护百兆臣民只有一个君父;而百兆臣子民所供奉这亦只有一个君父。以天下四海为君父修建一居身清修之所;伱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闹事。”
这段话说的是嘉靖挪用国库里的银子去修宫观一事;这是大道理;无可辩驳。这一百多清流官员平日间圣人之言圣人之言;习惯了给人扣的帽子;今天听王爷说出这种道理;却只能认了。
裕王接着说道:“至于国库空虚;民有饥寒;这个过错首先是我的过错;是内阁的过错;是六部九卿堂官的过错。绝非君父之过。我今天当着内阁阁员门的面;向各位;向天下臣民认错。”
说完;就朝众人深深地拜了下去。
眼泪顺着他的面庞一滴一滴落到积雪上;在地上淋出几点。
徐阶、张居正等人也拜了下去;吴节自然也要顺大流。
这下;刚收起了悲声的官员们有开始大哭起来;跪了一地。
监察院的御使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不不不;错不在王爷;是我等的错啊。老臣……老臣这就回家去写一份折子;向陛下请罪!”
“我等愿向陛下请罪!”
众人都纷纷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张居正在吴节耳边小声道:“吴大人做得好文章啊!”
吴节心中得意;确实;裕王刚才所说的那段话就是自己教他的;想不到效果还如此之好。
正要谦虚一句;眼角却看到那边的城楼上有一袭道袍一闪而过。
吴节心中一惊:“是嘉靖皇帝。”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排在第一的从龙之功
看来嘉靖皇帝早已经醒过来,也早已经到了大门口,将方才的一幕都看得真真切切的。
方才裕王的表现肯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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