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姑娘被陷害、被抓住、被拿来威胁他,他全无办法。不能伤害她,就伤害自己吧。救不了她,看她一眼,也好。
谢玉台抬手擦去嘴上鲜血,目光盯着马车厚帘,轻微点头。伏夜长久盯着他,唇角动两下,终是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他出手如电,向谢玉台□点去。玉台昏迷前,帘子掀开一角。
简陋的马车中,黑暗笼罩,仍有一束月光静静地照着。杏衣小姑娘靠着壁,闭眼沉睡。她的秀美杏眼,乌发雪肤,在暗中,发出淡淡的光华。可是她闭着眼沉睡,一动不动,似要到地老天荒去。
“阿妤。”轻微的叹息从少年嘴角逸出,飘飘的,被风吹开。那么软的声音,只有在心里,被真实喊了出来。能够在昏睡前见到她,能够确定她在,这感觉真好,又真不好——他一定会把阿妤救出去的,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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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显谢家,春节已过,江南坐在花厅里,木呆呆地瞧着丫鬟们剪窗花。她抱着膝盖,已经坐了一上午,并开始想着,下午,又要怎么消磨时间?
在谢家的日子,和云州并没有什么区别啊。她在云州要应付各家名门闺秀,在青显,就要应付各大家族的夫人小姐们。一样的陪说陪笑陪玩,甚至现在,比以前更累。可是有什么办法,这是江南自己选择的路啊。
一阵过堂风吹进,携带着外头的冷气,扑面而来。江南的披肩斜斜抖落,她抬头,看到多日不见的夫君,匆匆进来,并且目标明确,是冲着她。怎么可能,谢明台终于想起她了?她被他丢在谢家多日,他来去无踪多日,终于想起她了?!
江南心中激荡,站起身,想对谢明台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她甚至想好台词,想告诉他: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怪你冷落我。一个贤惠大度的妻子,是应该这么做的。
谢明台确实是冲着她来的,见她起身,抬手制止,坐在她旁边。丫鬟上茶,谢明台喝了一口茶,润了喉,严肃看她,“听着,江南。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玉台和阿妤现在在哪里?”
江南呆住,胸口一腔热血,慢慢冷了下去。
谢明台皱眉,这段时间他把自己的人手来回调动,跟踪的人,却说失去了玉台和江妤的方向。想起自己的妻子在婚前提醒过他此事,他病急乱投医,就来找江南了。如今见江南这副样子,他压眉,“江南,私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你只要告诉我,玉台和阿妤在哪里?”
他们已经成亲,他还是叫她“江南”。他说一切都不重要,只有他想知道的最重要。而且,你还在嫌弃自己的妻子矫情!呵,亲爱的夫君,你当自己的妻子,是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
成亲这么多天,你对她不闻不问!现在,因为她没有及时回答你的话,你就开始不耐烦。
江南勉强压下心头失落,强笑,“你怎么会觉得,我知道玉台和阿妤在哪里?”
谢明台挑眉,目光仍盯着她,好像要从她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片刻后柔声,“……那是我找错人了,抱歉。”他站起,又匆匆向外走,扶着下巴,一脸沉思。
江南站起,追着他步子两步,“夫君、夫君……你晌午回来用餐吗?”
“我很忙,”谢明台知道她的意思,无奈笑,“中午有事,下午有事,晚上也有事。年关这会儿,我事情本来就多,再加上玉台又出了事……哎,你闷的话,去看看书什么的吧。天下再找不到比谢家藏书更多的地方了。”
江南眼睁睁看着他又走了,无力坐下。她又长时间地坐着,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再一遍地问: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
成亲第二日,有陈家、萧家、张家、顾家好几个家族的夫人来拜访。她和谢明台作为新婚夫妻,一起迎接各位客人。那时候,谢明台怎么介绍她来着?
“啊?她是谁?她叫江南,以后的八夫人就是她了。”如此随便,敷衍——恰如从头到尾,他对她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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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台被关在了黑暗中。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曾伴了他十年。好容易逃脱,他又自投罗网。
天黑天亮,日升日落,完全没有时间的流动。永远只能听到愤怒的打骂声、凄厉的嘶喊声,无休无止的冷笑声。睁眼闭眼,睡觉苏醒,变得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一开始,他还能压抑自己的惊恐,沉默着,坐在黑暗中无动于衷。后来,时间慢慢地走。各种嘈杂声音时远时近,胥丽华的阴笑脸在他眼前一遍遍出现……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得不到安宁。
“敢背叛我?我让你生不如死。”胥丽华的笑,像阴风吹过。
“玉台,我最亲爱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啊。”胥丽华温柔的声音,如影随形。
“打!打死他!挑断他手筋,让他永远别出去!”
谢玉台满头冷汗,从噩梦挣扎出来。他不能松口气,耳边还是能听到没日没夜的怒骂尖叫声。他瞪大眼,四周还是黑暗。这是醒着,还是睡着?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全然不知,满身冷汗,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谢玉台凄声大喊,手脚捶着坚硬的墙。
好像又回到小时候,永远被关在这里,没办法出去。黑暗这头猛兽,在后面追赶,一直撕咬着他心中最痛最柔软的地方,让他遍体鳞伤,神经疲惫。
谢玉台呆呆地想——是不是,他只是做了个梦,醒来后,自己从未逃出去呢?
“放我出去——!”少年绝望地跪在地上,流泪不止。
他看到三岁幼童,被母亲无情地丢弃在街头。幼小的孩童,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去,被另一个人抱起,哭得撕心裂肺。多少年,母亲那时冷静的眼眸,谢明台懵懂无知的神色,在他眼前一遍遍重现。他哭着追赶,一直在追赶,却再也追不上。那辆绝尘而去的马车,结束了一个孩子最单纯的时光。
——母亲、母亲,你是谢家女子,你自然冷毅果决世间难有。可你不是我母亲么?再狠心的母亲,不应该还是母亲吗?为什么要抛下我不管?你知不知道,被你丢下的孩子,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怨恨你,恨不得你死去。我多少次做梦,都希望你已死。可后来,我出了这里,躲躲藏藏,回到青显。我就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但你真的早已过世。我始终不明白,你当初怎么那样狠心。
阳光下,谢明台坐在屋顶,没心没肺地笑。阳光落在他身上,他一直活在光明中,没有一点儿阴影。
——明台、明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我也可以有。我会比你更优秀,比你更出色,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如果当初被抛下的那个人,是你就好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我同样怨恨你,希望你早死。或者让你来尝一尝我的痛苦——我在伪装什么呢,我真的还算一个正常人吗?我其实,早就跨越那道底线了。比谢家的没有底线,还要可怕。一个人的阴暗面,是可以压制的吗?一个人的伤心,是可以忘记的吗?你享受那么多年的优待,你怎么知道我是受着什么样的苦,才能做到和你一样笑。
黄昏街头,美丽的杏衣姑娘负手而立。她侧过头,眉眼全是漫不经心,随手把同心结扔到他手中。
——阿妤、阿妤,为什么要教会我“喜欢”?为什么要对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多希望你普通一点,不要出色,拒绝优秀,不要被任何人觊觎。我希望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永远活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我怨恨你,想毁了你的容,囚禁住你,让你只被我一个看到。可我想的……从来不敢让你知道,你会觉得我是妖怪。谢玉台他,其实早就不正常了。我伪装成正常的样子,是希望和你在一起啊。那你为什么总是要一次次离我而去呢?!
“我恨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谢玉台尖叫,从喉咙里发出悲凉的怒吼。他的身体和灵魂都被囚禁在这里,往前,扑在墙上。往后,还是墙。前后左右的方寸,只够他坐下而已。这窒息的黑暗,让他觉得害怕,觉得无望,觉得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只虐三章,差不多吧~
然后谢谢“咕咕鸟”GN的霸王票,MUA!
☆、5151
胥丽华见到谢玉台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少年;已经被他自己的想象折磨得奄奄一息。昏黄烛火中;他额头撞破;有血凝固。脸上的旧疤,也被自己划破,肉疤连着血痕;狰狞无比。而他灰白的脸抬起;正对她冷笑。
他低声喃喃,“我要杀了你。”
“哦?这比救出你的宝贝疙瘩更有趣吗?”胥丽华蹲下,手抬起他的下巴,啧啧笑。她看着他呆滞的目光;惊讶下;对自己的效果很满意,“呀,玉台这反应,是已经忘了江妤的存在了?黑暗真有趣对不对,能让你变成另一个人啊。”
“你这个老巫婆,死鱼眼,媒婆嘴。你长得这么丑,你还记得你多老了吗?!你觉得有趣,自己去回味一番童趣啊!”谢玉台嘴唇翘起,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他句句穿心,让胥丽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胥丽华一掌拍在他胸口,看少年被撞飞,顺着墙壁滚落。他捂着嘴冷笑,她也温柔地跟着笑,“好孩子,是你惹我生气的。那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江妤,她已经死了!”
谢玉台猛然抬头,瞪着她,“你骗我!”
胥丽华扬眉,“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怎么会让我的小怪物,看上别的人呢?玉台想要证据是吧?来人,把他关到那个全是刑具的地方去。玉台,你能挺过来,我就告诉你,江妤是怎么死的。”
日日夜夜,百般折磨。喂他吃人肉,逼他喝人血,让他亲手去杀掉那些对胥丽华没用的人。他稍有点儿反抗,胥丽华就用阿妤来逼他。
“玉台,阿妤没有死呢。你看,这是她的一根手指头,刚切下的。其他的,还好好的。”
“玉台,这是阿妤的手骨。她已经死了,你不用指望什么了。”
“你不肯和人□吗?这是江妤腰上的那个同心结,你不想拿过来?乖,我知道你是听话的孩子。”
江妤,江妤,她成为他心头不能说的伤口。每天,胥丽华都用她来逼他。有时候是少女一个侧脸的影子,有时候直接是少女的发簪。有了这么东西,胥丽华想怎么玩他,就怎么玩他。他苦苦忍受,多少身心的疼痛,只为换阿妤一个消息。
他神思模糊,昏昏沉沉,早已不知道她是不是活着了。有时候想,或许已经死了,胥丽华这么残忍。有时候又想,或许还没死,胥丽华要用这个少女来玩他。
谢玉台抓紧怀里断裂的杏花银链,他还没送给她。握着她的同心结,他送给她的。抱着骨头,胥丽华说是她的。少年在牢狱里,吃吃笑:
“我真喜欢阿妤啊……小小的阿妤,安静的阿妤,陪在我身边的阿妤,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阿妤。我真喜欢阿妤啊,好喜欢好喜欢,喜欢的不得了,没办法和人分享的喜欢……”
他流下干涩的眼泪,滴在手上发黄的白骨上。
“你到底有没有死呢?你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还没死?”
那样一个小姑娘,不知生死的姑娘,是在这里,最让他受折磨的。
伏夜趁着胥丽华不在,给他送饭。看脏兮兮的少年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虫子猪食,什么都能吃下去。伏夜不忍心地别眼,“玉台,你想活下去的话——得忘了阿妤。不然,你会被郡主逼疯的。你也不想,自己真的神志不清吧?”
忘了她?
她有那么多让他喜欢的地方,她的生死他还无法确定,他还欢喜地认为会和她走一辈子,他想救她出去。他那么地喜爱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怎么可以从他心头消失呢?
那剜骨割肉一样的痛,胥丽华每次提起就让他心口疼的人,他要怎么忘记?在她已经成为他生命最重要的部分后,在他没办法舍弃她后,在他光是听到她的名字就痛苦后……忘记,远远比记得困难。
他也知道胥丽华是故意用阿妤折磨他,他也知道自己受不了这种痛苦,他更知道再这样下去,还没有逃出去,他就已经疯了……可是怎么能忘记得了?
那么喜欢的阿妤。
最后一次和她说话,她在城门口送他。那时候亲吻的感觉,刻到了骨子里,怎么能忘记?
但是,如果他不能把阿妤从心头剔除,他就永远无法战胜胥丽华。他可能,就要一直被她这么玩弄下去。
昏昏沉沉中,胥丽华的一个男·宠传消息给他,“利州的人马,我们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公子你杀掉胥丽华,救出我们所有人。”这条线,是谢玉台凭着自己的本事,布置了许多年。他要杀了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