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招呼着莫含章赶紧坐:“你这才有身子,可得千万注意,一个多月的身子,是最要当心的时候!”
莫含章也不推辞,自己找了位子坐下来,就在沈氏的左下首。舒月朝还站在沈氏身边伺候,见莫含章这般老实不客气,心下暗道,果然只是做做面子情,看刚才进门来那么热情曲意,还道她开窍了呢,现在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不就是自己这个大嫂了。回头再看沈氏,果然在她眼底看到了几分不满。舒月朝便笑着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叠点心送到沈氏跟前:“母亲,这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荷花糕,您尝尝味道可还好?”
对比起莫含章这种完全不知道奉承婆婆的媳妇,舒月朝的一番举动可要贴心的多,沈氏从善如流地从碟子里捻起一块糕点时,还特意看了莫含章一眼,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人家根本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发觉她的眼神,还回了个笑容给她,叫沈氏胸口,好不堵得慌!
赵嬷嬷蓝枝几个还道莫含章是故意的呢,谁也没说话。
其实真不是莫含章故意冷落沈氏,而是他根本没做过媳妇,哪知道当人媳妇还要事事奉承着婆婆,万事以婆婆为先?当日他做儿子的时候,哪次见了沈氏不是问安后就只管安坐着陪着说话就好,何时曾端茶递水,细意奉承?积习难改,这不,如今做了媳妇,还摆着人亲生儿子时的做派,沈氏要高兴,那就怪了!
舒月朝又把糕点送到莫含章跟前,笑着道:“我看外头池子里荷花开得正好,若是用来做糕点也是雅事,便叫厨房做了些来,比不得嫂子院子里的厨娘好手艺,嫂子别嫌弃,也尝一口?”
沈氏听在耳朵里,越发不痛快。俞锦妍陪嫁丰厚,出嫁时晋阳侯府除了给她配了丫头婆子陪房小厮,甚至还给送了一个车夫,一个厨娘,一个花匠……那么多人,全围着个俞锦妍伺候,排场大的,把她这个婆婆比的倒像是乡下村妇般。
莫含章还是很给舒月朝面子的,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有点甜,他并不喜好甜食,勉强吃完了,就再不肯拿第二块了。
舒月朝捂着嘴笑:“嫂子是不合胃口?也是,嫂子吃惯了好东西的,哪看得上这些个粗糙东西。”
蓝枝可不能让俞锦妍顶上这么个罪名,忙忙站出来笑道:“二太太误会了,我们太太哪是不喜欢吃啊,实在是之前用了好些点心,这会儿可不就吃不下了?前头太太的日常饮食就变了个样,我们这些下人还道怎么回事呢,大夫来了才知道,是有了身子,这不,午觉起来就说饿了,用了好些点心——大厨房里的厨娘,可是外头重金聘回来做惯了席面的好手,我们院子里的李厨娘,也就那点几道菜拿得出手,哪能跟大厨房里的比?”
莫含章也觉得不该叫舒月朝误会了,顺着说下去道:“是啊,弟妹,你别误会,我不是不喜欢吃,就是前头吃的有点多!”
别管相不相信,人家既然给出了这个借口,难道还能纠缠着非要说你不是吃多了,而是看不起我厨房里做的东西?没到撕破脸的时候,这种下人面子的话,就不能轻易说出口。
反正舒月朝看起来是挺接受这种说法的,对着几人笑得很真心:“嫂子如今有了身子,自然就不比以前,人啊,也容易饿得慌。”又说起自己,“当初我怀着铖哥儿的时候,也是这样,总觉得吃不够,一会儿就饿得慌。嫂子你啊这会儿可不能饿着,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但凡我能弄得到的,一定给你送过去。”
莫含章便道了声谢,沈氏也看着她,很是和蔼道:“你弟妹是过来人,有经验,你听她的,准没错。”又说自己这里有上等燕窝,要莫含章拿回去,“我知道你不缺这些,就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盼着老大有孩子都盼了十几年了,如今啊,可算是盼到了!”
莫含章今年二十六,却到如今才有第一个孩子,已然是非常晚了。想莫飞景,今年才二十一,孩子已经三岁半了。说来要不是莫俞两家指腹为婚,莫含章要等着俞锦妍长大,也不至于的到现在才有孩子。沈氏还在抹着眼泪道:“老大在战场的时候,我那是天天吃不下睡不着,生怕他……战场无情,要我说,大家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何必非要拿命去拼那什么富贵?他膝下又没个孩子……”一会儿又擦了泪,振作起来,“总算现在好了,老大立了功升了官,你也有了身孕,我这心啊,也就可以放下来了!”
莫含章颇是感动沈氏对自己的这份心,不由低声动情喊道:“叫母亲担心了!”果然,还是亲娘最关心他。
赵嬷嬷蓝枝几个站在她身后,却是齐齐变了颜色。
老夫人对着自家太太说这些话干什么?盼孙子盼了十几年?天天吃不下睡不着?哈,难道是她们晋阳侯府非要你莫家等着的吗?当日莫父宿疾缠身,莫家家业凋敝,是谁巴巴的非要晋阳侯府履行当年莫老爷子和俞家老爷子定下来的婚约,非要晋阳侯府大小姐下嫁到莫家的?要不是莫家自己坚持当年婚约,还一直不给莫含章娶亲,拖到了莫含章二十一岁,俞家再不把姑娘嫁过来便是不义,难道她家太太那般尊贵的贵女,还非要嫁到莫家来吃苦受罪不成?!
如今占了便宜还卖乖,对着自家太太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说法,实在可恨!
沈氏莫含章几个又说了几句话,下人来说酒菜已经备好了,大爷请众人入席,沈氏几个便都起身去饭厅,一进门,众人就察觉不对,偌大的饭厅,竟就只摆了一桌,俞锦妍和莫飞景站在门口,笑看着众人。
沈氏才指了指那桌酒菜,俞锦妍便上来行了个礼,说道:“母亲别见怪,是儿子嘱咐,不必分桌而食,咱们家就这么点人,要再分开坐,那还像什么宴?横竖一家人,也不是没见过,就不必讲究那么多,屏风也叫儿子给撤了。”
沈氏当然不会驳自己儿子的脸,尤其这孩子还是一家之主,大家吃穿住行都靠着他呢,当即跟着点点头,道:“是了,今儿这么好的日子,要再分开坐,就太冷清了。”说着又是叹气,“咱们家,到底是人丁少了,不够热闹啊!”
舒月朝便上前挽着她笑道:“母亲可别这么说,咱们家啊,以后会越来越热闹的,很快,大嫂就要给您添个孙子,过几年,就能满地跑了。”
沈氏果然被哄得眉开眼笑,拍着她的手道:“什么时候,你也给铖哥儿添个弟弟妹妹?”
舒月朝脸上绯红,低着头羞道:“母亲,您说什么呢。”
倒是莫飞景,脸上乐开了花:“母亲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的。”说的舒月朝脸都不敢抬了,众人俱都是一阵大笑。
等到众人落座,又出现了个新问题,沈氏吃饭时,舒月朝向来是要站着先伺候她的,平日也就罢了,俞锦妍少不得跟着给她夹几筷子意思意思,可今天,莫含章半点不通其中门道,刷一下就落了座,就显得站在沈氏身边给她加菜的舒月朝格外显眼起来。
哪怕莫含章自己不在乎这个,多少也觉得,自己干的,好像不大合适——事实上,岂止不合适,沈氏莫飞景舒月朝几个心里都在想着,俞锦妍这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摆架子呢。就是蓝枝赵嬷嬷几个,也在想着,这是太太不高兴沈氏前头那番冷嘲热讽的话,故意给她没脸呢。
在座的,怕也就只有俞锦妍最了解,莫含章那是千真万确被冤枉的,人家哪可能给沈氏没脸啊,把心掏给人家都来不及呢。偏她半句不解释,还很贴心的对舒月朝道:“弟妹快别站着了,今儿好日子,你也松快松快,这些个布菜的事,交给下人就好。”等到舒月朝落了座,还回头低声问莫含章,“今儿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声音虽小,可大家靠着坐着,哪有听不到的?莫含章被众人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偏还不能揭穿俞锦妍,只能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脑子晕乎乎的,一不小心,倒是闹了笑话。”
俞锦妍看他这般束手束脚的模样,别提多开心了,大笑道:“一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身子不舒服也是常事。”
饭菜上来的时候,还亲自动手给莫含章添了碗汤:“不舒服就先喝碗汤,润润喉也好。”……
沈氏看着自己儿子对俞锦妍这般殷勤体贴,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用力,骨节都开始泛起了白色:难道自己儿子,真对俞锦妍动了心了?
不行,这可不成!
第十二章
吃饭的时候,俞锦妍脸上的喜色根本丝毫没有掩饰,看着莫含章的眼神都柔软的快要滴出水来了,嘘寒问暖,夹菜舀汤,俞锦妍的温柔细意,叫莫含章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在旁人看来?
严肃冷酷的军中将领,浑身还带着战场上厮杀后残留的戾气,脸上刻板生硬缺少柔软,偏偏在看着身边那一身红衣的女子时,却缓和了眼中的凌厉,用那粗大的手,仔细拿着细瓷碗盅舀汤,小心翼翼递到身边人手里时,还不忘再唠叨一句“小心烫手”——巨大的反差,带来的是更加让人惊骇的震动。
沈氏倒是有心想说点什么,可俞锦妍这会儿才有好消息呢。一顿饭下来,沈氏莫飞景等人的眼神,或明或暗,就没理开过俞锦妍和莫含章两个人。
莫含章在众人视线下,如坐针毡,好容易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顿晚饭,想着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偏俞锦妍就是不肯放过他,在众人喝茶的时候,仿佛玩笑又似刚想起来,对着莫含章道:“今儿我整理东西时突然想到,我在边境那边,带了好些东西回来,好似还堆放在库房里吧?朝廷封赏我的时候,也赐了不少东西,你回头派人去收拾收拾,那里好些个皮毛珠宝,都是这边难得的,你给分分,也把库房整理整理。”
莫含章回来快两个月,带回来的东西,明着放在库房里都没人动,可暗地里,府里诸人,谁心里不是门儿清,喜欢什么,对什么有兴趣,各自早就有了底,只是碍着莫含章一直没发话让人看管,所以都忍着罢了。想着,莫含章跟俞锦妍夫妻新婚便分离,感情定然不深,这么许多东西带回来,可是他的私房,怎么也不该交给俞锦妍吧?沈氏想着自己是他母亲,莫含章该把东西交给她管。舒月朝莫飞景则是觉得,大家都没分家,这些东西该充公才对。
谁也没料到,俞锦妍的肚子会在这时候传出消息,连带着莫含章对她观感大变,明明前头还是不冷不热的,对带回来的妾室秦雪都比对俞锦妍多了几分热度,马上嘘寒问暖不说,这会儿还把整个库房交到了俞锦妍手里!
沈氏几人心底恨极,这个孩子,来得忒不是时候!旁的倒也没什么怀疑,以莫含章这年岁,才有子嗣,没了平常心,也是情有可原。
只有莫含章,根本不知道自己家人对于钱财的那份算计,他常年在军中,开销少,战事起来后,四处征战,虏获战利品,对于银钱并不很看重,在他看来,自己是这般,,家人应该对于钱财也是不很看重的,殊不知,京城大,居不易,早年的精打细算,早就让他的家人把银钱看得很重。俞锦妍提议让他收拾库房,他诧异片刻,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大咧咧很干脆就应了下来。
“行,那我收拾收拾。”莫含章想着,俞锦妍倒还算识相,那些东西都是自己战事胜利虏获的战利品,合该自己分配才对,她这般安排,还算给自己面子。努力回忆了自己当年到底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当时沈氏几人的喜好,对着众人笑道:“京里冬天冷,这批东西里有上等毛料,回头我就让人翻出来给母亲弟妹和二弟送去,还有宝石,那些红宝石正好给母亲做收拾,边境那边做毯子的手艺不错,正好母亲房里,可以换条地毯了……”
他这么一一细数着,这个送沈氏,那个送二房,说的是兴高采烈,亏得他还记得不能太偏着弟弟疏远弟妹,否则就他现在顶着的壳子,非叫人误会她跟小叔子有什么不可。
俞锦妍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慢慢喝茶,眼角瞥到笑容都有些僵住了沈氏等人,看着莫含章的眼神止不住都带上了几分怜悯。
这个蠢货,怕还以为自己是一片孝心,爱护弟妹吧?半点也没认识到,自己可把人得罪惨了。
以为稳稳当当会进自己口袋里的一大笔财富突然长了翅膀飞了,还是掉进了最看不惯的人的嘴里,偏这个人半点没觉得自己眼巴巴惦记着的东西有多好,在他们面前好像是随便什么东西一样,毫不珍惜地把东西一一分配了——哪怕她们开始是真喜欢那些东西,可自己名正言顺拿到手的,跟敌人施舍过来的,能一样吗?
就俞锦妍了解的沈氏的性子,她不狠狠反击,那才怪了!
果然,少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