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近乎快化为实质,哪怕再多的笑容也遮掩不住的刀光剑影,莫含章再装傻,也实在撑不住,直是如坐针毡,偏顾二太太王氏拉着他才说了一通,后有个明媚鲜妍的女子笑着过了来,似乎还跟他挺熟,拉着他就是半真半假的嗔怨道:“好你个俞锦妍,那么许久没出门,来了却还不来看我,你说,我可要怎么罚你?!”
莫含章看着人璀璨明媚的笑脸,浑身都僵住了,实在摸不准人到底跟俞锦妍什么关系——是亲密无间啊,还是交往泛泛,只好尴尬地打着哈哈笑道:“我这不是一直不方便,倒是想去看你呢,这不没顾得上……”不亲近也不生疏,现在莫含章只希望赶紧有个人告诉他眼前这女人的身份,否则他怕再说几句,自己可就要露陷了。
这边莫含章心底发急,王氏却是得意地看了眼林氏,对着那女子说道:“我差点都忘了,溧阳你跟锦妍一直来往挺好的吧?瞧我这记性,刚才竟没想起来。”拉着莫含章亲热道,“都是你这孩子,一直没登门,我啊,瞧瞧,这往日的关系,我都差点给忘了——你以后,可得常来才行,我这边好的没有,招呼你的茶水点心还是有的。”
莫含章这才恍然,原来眼前这女子,就是王氏的媳妇,溧阳县主了。
林氏在一边看着王氏婆媳两跟莫含章交谈亲切的,心底早就恨得牙痒痒了,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媳妇,插嘴上前道:“是啊,都是多年世交,你这孩子可别客套,我现在还时常想起你母亲呢,那是真真又温柔又贤淑,早年也多有照顾我,现在她走了,你没事常来我这里,也陪我一起聊聊你母亲。”
莫含章扯着嘴角,感觉旁边王氏身上都快冒火了,只能连连傻笑,敷衍着道:“一定、一定,我以后,一定常来……”
也算是佩服这两个女人了,这哪是在拉拢他啊,分明是妯娌两在较劲呢!一个打着媳妇亲密好友的牌,一个拿着人亡母说事,明明是妯娌,却闹得这么僵!这顾家啊……
看着林氏那得意嚣张的样子,王氏撇撇嘴,笑着让溧阳招呼莫含章:“你们年轻人去一边聊,这么许久没见了,肯定很多话要说,我们就留了。”
林氏叫了丁氏孔氏也一块去:“这边有我们,你们去帮着招呼招呼年轻人,前头的席面,就交给你们了。”
这次顾侍郎五十大寿,顾家摆的宴席挺盛大,男宾那块儿不说,女宾这里也给搭了戏台子,请了有名的戏班,席面就设在水榭里,前前后后,共二十桌,除了亲戚好友,就是同僚女眷,这还是有所筛选,那些个品级低的还没进来的结果——年长的林氏王氏两个招呼,一些年轻媳妇则是丁氏孔氏几个招呼,很是周到。
溧阳拉着莫含章到了一桌,上头已经坐了好些人,正坐着一块儿说话呢,见到莫含章,都是又惊又喜,里头两个格外亲热,拉着人就叫“俞姐姐”,看着她的肚子问最近怎么样。莫含章鉴赏的能力还算有点,其中一个刚才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此刻也是跟她最熟稔的温婉女子,一身浅碧色衣裙虽然简单,头上也只简单珍珠白玉的玉簪花发钗和簪子,可光看那色泽,就知道价格不菲,把在场诸人都给比下去了大半,坐的位置又是主宾,怕是这一桌里,就她身份最高了,只不知道她是谁。
莫含章着急地慌,寻思着可该怎么招呼才好,这边赵嬷嬷已经笑着迎上前,给那女子福了个礼,请安道:“见过黎夫人,夫人向来可好?”
黎夫人笑看着赵嬷嬷:“嬷嬷怎么还跟我这般客气?许久不见您,身子骨可还硬朗?”
赵嬷嬷自然说一切都好:“托您的福,还能伺候我们太太几年。”
黎夫人含笑点点头:“身子好就好。”又问莫含章,“怎么没看见我姐姐来?”
她姐姐是谁?莫含章额角冷汗都要滴落下来,看着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嬷嬷笑着接过了话:“黎夫人怕不知道,表少爷他有些事,舅夫人得看顾着,所以今天就没来。之前还跟我们太太说呢,太太这许久没出来的,怕好些人都不认识了,舅太太嘱咐,要是到时候有事,就来找您……我们太太,少不得得劳烦您了。”
原来这黎夫人,却是陶氏的亲妹妹陶沁瑶。对着赵嬷嬷这话,陶沁瑶自是满口答应:“这有什么,我跟锦妍也是相熟的,这点小事,还用得着说劳烦?嬷嬷你要真心谢我,回头给我做你拿手的四色酥来就是了,好久没吃,我可想了。”
莫含章知道了人的身份,也跟着打趣两声:“这有什么难的,你要喜欢啊,我叫赵嬷嬷天天给你府里送去,吃到你厌烦为止。”
“赵嬷嬷的手艺哪有吃烦的时候?”陶沁瑶温婉的脸上露出了灿然的笑来,对着莫含章直笑道,“你还记得吗,那会儿有段时间,我啊,天天往你家跑,为的,就是赵嬷嬷这份手艺!”
叙了会儿旧,多年不见的感情,瞬间又重新加温起来,陶沁瑶只抱怨莫含章不够意思:“我们还是年前才见过的面,不说了后面一起聚聚,谁知道自打你家莫大人回来,你就好像把我忘一边了,我又不好打扰你,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莫含章连连给赔不是:“前头一直忙,孩子来了之后那是难受的啊,焦头烂额的,哪还顾得了其他,尽着急这肚子里的小东西了。”
陶沁瑶也不是真恼,闻言复又笑起来:“你着什么急啊,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听不出来?”
两人聊得热络,旁边溧阳听着已然不耐,推着她:“好了,我的好嫂子,你要跟锦妍叙旧,一会儿吧,这会儿我们先坐,锦妍他还有身子呢,这么一直站着。”这态度,可老实不大客气。
莫含章这才知道,陶沁瑶原来还是溧阳的嫂子。显然,陶沁瑶对溧阳的态度早习惯了,也不说什么,抱歉地看着莫含章:“见到你太高兴了,我都给忘了,你站久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陶沁瑶坐在莫含章右边,溧阳老大不客气就给占了左边的位置,一边给莫含章介绍在座诸人,一边殷勤招呼两人喝茶用点心——丁氏孔氏就坐在一边,可在溧阳的这番表现下,却好像跟摆设一样。陶沁瑶娘家背景厚,嫁的又是昌荣郡主的长子,身份高贵,俞锦妍嫁的男人不怎么样,可架不住晋阳侯府得力,溧阳自己更是有爵位在身,满桌女眷,都给她们面子,一时间,直把丁氏孔氏都给冷落了下来。
孔氏还能忍得住,趁着话语空隙附和几句展现一下存在感,丁氏可受不了这气,脸色数度变化,到底没忍住溧阳这样刻意的态度,勉强吃了块点心,说是招呼客人,走开了。
溧阳半点反应也没有,反而弯了弯媚眼,更加热情地招呼起众人来。陶沁瑶对着莫含章便是无奈摇头。
莫含章心里想着,这个溧阳县主,还真有些不识大体,当着满堂宾客,居然这样不给嫂子颜面,便是隔房的嫂子,这顾家现在还没分家呢,又是当着外人的面,怎么好这样刻意?都说昌荣郡主溺爱这唯一的女儿,果然半点不假!
成功打击了两个堂嫂,溧阳对莫含章就没什么兴趣了,吃了饭要去听戏了,陶沁瑶拉着莫含章还要说话,溧阳没兴趣,想到王氏交代的拉拢莫含章的话,不客气地拜托给了陶沁瑶:“嫂子你跟锦妍先说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帮我好好招呼他,啊!”客气了两句,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陶沁瑶背对着人,当即就有些不大高兴。叫了下人离开,对着莫含章扯扯嘴角:“她性子就是这样,倒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莫含章看着不对,怎么这姑嫂,好像感情也不怎么样?试探着就道:“我看她跟她两个嫂子关系可不怎么样,怎么回事啊?怎么看着对你,也不很敬重的样子,你可是她嫂子呢,哪能这样啊!”
陶沁瑶根本没想到他是在套话,苦笑着道:“顾家两房太太斗得厉害,到了孙辈媳妇可不是要变本加厉?溧阳在家就是个好强的,哪怕跟婆婆不对付,可见不得大房的人得意,这不,嫁过来才三年多,跟两个堂嫂,已经是势不两立了,凡是她们想做的,她也非要跟着插一脚,怎么说都说不听。”脸上浮现出愁苦之色,自嘲道,“大概是我说得多了,她不高兴了吧,也或许是我做得不够好,叫郡主不满意,她在给她大哥打抱不平,觉得我配不上她哥哥吧,对我的态度,也就那样……没事,我都习惯了!”
莫含章瞧着她嘴角扬起抹笑,可那眼底,却满满地都是哀愁,原本是纤花弱柳的人物,这样一笑,更是满满愁绪,正不知道该怎安慰,她的笑容突然就垮了下来,拉着他就垂泪道:“锦妍……”才说了两个字,就已是哽咽难言了。
莫含章急的是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只嗫嚅着道:“你、你别哭啊……”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好在陶沁瑶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对着至交好友,多日的苦闷一下路洪水暴发,倾泻而出,她本是要努力克制,偏越想控制住,就越是克制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到最后,小声啜泣了起来:“锦妍,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好了,郡主,郡主又给我家爷塞了个丫头也就算了,我早就习惯了,不说什么,可她对我生的华姐儿,我怎么都忍不下去。”抹着眼泪,捂着胸口,“我的华姐儿才三岁呢,懂什么事啊,前些天,给摔破了她屋里的玉观音,结果就叫郡主给狠狠打了顿手板子,小手打得通红……我就不明白了,那玉观音再是给溧阳求的,孩子那么小,也不用下这样的狠手吧?那也是她孙女啊!”
原来溧阳嫁进顾家三年多,却一直未孕,昌荣郡主着了急,就给求了个玉观音回来供奉,结果叫陶沁瑶的女儿华姐儿不小心给打碎了,昌荣就给狠狠打了顿孩子,陶沁瑶现在想到孩子那时候哭得凄厉模样,就止不住恼恨:“溧阳她还有脸对我甩脸子,我女儿现在看见郡主还怕呢,我都担心她会一直记着这事,溧阳倒好,见了华姐儿也没说一句安慰的,还话里话外,说我不会教女儿……我家大爷也站在郡主溧阳那边,数落责骂孩子。我就不明白了,那也是他女儿,平日他关心问过孩子几句?现在都来说我不会教孩子,他会教,怎么平时不见他对孩子多关心几分?”
实在是痛彻心扉了,陶沁瑶都有些灰了心:“我算是想明白了,男人啊,那是最靠不住的东西,父母兄妹,哪一个都比妻子孩子来得亲,儿子还好些,这女儿妻子啊,那就再是路边的泥不过,只要父母兄妹高兴,踩两脚算什么?只要郡主溧阳高兴,就是我的脸面全给扒光了,孩子被打死了,也是该的!”
“锦妍,我真不是那种背后随意告刁状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忍不住……”陶沁瑶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华姐儿受了惊吓,半夜给发了烧,我给去请大夫,我家大爷还说我小题大做,郡主对我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我受委屈也就算了,凭什么我的孩子,得遭这份罪?是,孩子打破观音像是不对,你说好好教,好好说,打两下,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可凭什么就好像是天塌下来了,这样从重了来处理?亲生父亲不护着,没一个人帮衬着说几句好的,怎么,难道我的孩子,就那么不值钱?锦妍,我不服,我不服啊!”
声声的控诉,看着这样的陶沁瑶,莫含章猛然就想起了当年的俞锦妍,似乎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候,莫流采带着她的孩子来,和莫铉莫铠一块儿玩,孩子霸道,爱欺负人,莫铉受了伤,腿上给割破了道口子,他没当回事,孩子哭了,他还觉得孩子不够男子气概,结果俞锦妍知道了,给好大一通闹,莫流采气得带着孩子就给回去了——俞锦妍当时也曾指着他大骂:“你这样也是个当父亲的?那是你孩子,他受伤流血,吓得哇哇大哭,你就半点不心疼吗?!”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都忘记了,反正就觉得俞锦妍特别无理取闹,可是现在——他看看陶沁瑶,是不是每一个做母亲的,都不能容忍孩子受伤?或者,孩子受伤的时候,做父亲的,居然还无动于衷?
陶沁瑶哭过了,坐在那里,满身颓废,突然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是再不指望别的了,只希望我那一儿一女平安长大,娶妻嫁人,我这辈子,就算完了,眼下这些事,就这么熬着吧,总有熬过去的时候。”看着莫含章,真心欣羡道:“我听姐姐说了,莫大人对你很好,关心你,照顾你,你婆婆找你麻烦,他也一直帮着你。别的都不算什么,你婆婆刁难你的时候,他肯出来说句公道话,真的是很不错。”顿了顿,幽幽一声长叹:“锦妍,我真羡慕你……”
莫含章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