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母见谢娴神色淡然,并无一丝憾色,这才点头,不一会儿,喜福从内室端出一个匣子来,谢母指着那匣子道:“这里头是你娘留给你和灵儿的,我也没看,你自己打开瞧瞧吧。”
谢娴见那匣子大约一尺见方,鎏金嵌着碧玉,十分名贵,只是铜色已经陈旧,看来有些年头了,站起来恭恭敬敬接过,道:“谢谢老太太。”
谢母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散了,栾福与元福一起端着那匣子,随着谢娴回了院子,谢娴吩咐她们把匣子放在内室,又换上家常服,让她们都出去,自己坐在案几前,默祷了半晌,给母亲上了一炷香,这才把那匣子打开,见里面一沓铺契,银票,还有一些金银首饰之类,旁边则放着陈旧的婴衣,一个用明黄色包裹起来的方印,最下层则垫着染着血迹的包袱皮……
谢娴想起常青提起的那些话,脑袋“嗡”地一声,手忽然不停发抖,竟没有勇气掀开去看一眼,只把那银票与铺契拿了出来,扣好了匣子,猛吸一口气,闭上眼……
不论她是谁,或者曾经是谁,这就是她的家,她是谢家的嫡长女,是爹娘的好女儿,是灵儿的姐姐,老太太疼爱的大丫头,这里有她爱的所有,从前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正忖度着,听外面有人道:“小姐。”
“进来。”谢娴道。
元福走了进来,低声道:“小姐,方才听婆子说,宫里头的陈公公来了,到老爷房间里谈了许久才回。”
“陈公公?”谢娴沉吟道:“没带别的人?”
“没有。”元福摇头。
“他……没去看老太太?”陈公公与谢家一向交好,如是他亲自来,应该也不至于太坏的事情。
元福摇头道:“没说。”
谢娴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元福点头出去了。
谢娴忖度着这事,若是上面旨意,为什么这么神神秘秘,若是因为谢家要走,陈公公过来辞别,为什么又不去看一眼谢母?正奇怪间,听外面一个婆子道:“小姐,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谢娴走出去见是阿爹书房里的婆子,心下了然,道:“我这就来。”回头把那匣子小心翼翼藏好,这才带着栾福与那婆子一起到了谢源的书房,见那书房门四下大开,谢源背着手,满面怒气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吓得心砰砰乱跳起来……
难道常青发疯,把自己与他的事情跟阿爹说了?那……
正提心吊胆,见谢源转过头来,见她进来,指着那椅子道;“娴儿坐,方才陈公公过来说,灵儿的亲事可能有变。”
“什么?”谢娴眨了眨眼。
“殿下不知发什么疯,要把你嫁给濂儿,把灵儿嫁给常指挥使。”谢源怒冲冲道。
作者有话要说:“常青,你亲人只亲脖子以上,忒没出息了吧?难道是个太监?”作者君鄙夷地望着常青,
常青一脚把作者君踢飞,道“你说呢?”
☆、第95章 覆雨
“什么?”谢娴的脑袋“嗡嗡”直响;张了张口,却觉得自己应该是做梦,用指甲狠命扣着手心,觉得痛了;知道不是做梦,可是……
让自己嫁给表哥,让灵儿嫁给常青?
太不可思议了……
太子疯了吗?
谢源见谢娴脸色煞白;宛如死人一般;顾不得生气,惊讶道:“娴儿?”
听了这声呼唤;谢娴怔了怔;用力甩了一下头;道:“爹……这;怎么会……”
“我跟陈公公说了。”谢源阴沉着脸,道:“他还没登基呢,就忙着做昏君了,弑父杀兄也罢了,居然还出这种昏招,亏我辅佐了他这么多年……”说着,双目横流道:“大周朝看来气数尽矣,气数尽矣!”
谢娴此时还没完全接受这个消息,一时惊疑、酸涩、茫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只喃喃道:“爹,你别生气……”
“我不会让灵儿嫁给锦衣卫的!”谢源肃着脸道:“谢家女丢不起这个人!若是他强来,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吧,我以为他真的让我们退了,谁知道竟是这种算计……”
谢娴扶着案几慢慢坐下,怔怔不语,许久才道:“爹,若是灵儿自己愿意的呢?”
谢源瞪大了眼睛,道:“儿女亲事,什么时候轮到她自己做主了?她是谢家女,除非她不认我这个爹,改了称呼,与谢家断绝关系,否则她死了也不能与那种人联姻!没得让天下读书人笑话!”
谢源说一句,谢娴打一个寒战,仿佛每句话都在说自己,可是……这说的是妹子……妹子……
怎么会……
忽然想起那日与谢灵争吵的情形,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猜测——瑞王这个旨意,是妹子促使的!
可是这也太荒唐了,瑞王是何等人物,岂会听从一个小丫头的指挥?何况他如今指望着常青镇住局势,怎么会这么乱……乱点鸳鸯谱?一瞬间,谢娴竟怀疑妹子给瑞王下了药,才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可是又觉得不可能,想来想去,也没有着落,只怔怔发呆。
“娴儿?”谢源见谢娴神色诡异,皱着眉道:“你这是怎么了?你嫁给濂儿也算是件好事,我来找你商量的灵儿的事情,我宁肯这丫头一辈子嫁不出,也不能去嫁给锦衣卫,我对陈公公说了,除非我死,否则不用想。”说着,望着女儿。如今他退了职,幕僚们都做鸟兽散去,能商量上话的也就眼前这个小女儿了,谁知她也不比往日机智精明,竟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爹……”谢娴见父亲看着自己,只得张口道:“这事十分荒唐,我觉得,觉得……”后面竟说不出来了。
“荒唐?明明是他不甘心谢家退出,故意让一文一武拉住谢家罢了,只是濂儿本来就是我们连襟,你们姐俩谁嫁给他也罢了,我就不说什么,可是怎么……怎么……总之,我不会同意的!”谢源见女儿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皱了皱眉道:“娴儿,你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没有,爹。”谢娴抓住案几上的砚台,道:“爹,若是灵儿执意的话……”
话音未落,被谢源“嗤”了一声,道:“娴儿可是糊涂了,太子虽然昏,却也昏不到那个地步,灵儿不过讨了太后娘娘的几分欢喜,他怎么会听一个小丫头的?”
“不是……不是……”谢娴脑袋一片混乱,她知道的内情比父亲多的多,因此觉得父亲的推测虽然有理,却……
“爹,我想想。”谢娴站了起来,道:“您先别急,这事是陈公公私下来跟您说的,既然没有公开,便没有定下来,这说明太子殿下主意未定,总有争取的余地,您别……总之咱们都是要退出了的。”
谢源被女儿一说,那怒气终于平息了几分,点头道:“是,他只是找人来跟我说,倒也没传旨。”
谢娴见父亲的气愤平了几分,道:“爹,我先回去,我们都好生想想,应该会别的法子的,您别急。'
谢源见女儿一直脸色苍白,气色不佳,也不忍心让她多待,道:“你回去先好生养身子,这事我已经对陈公公说了,那位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给我脸面,我也给他脸面,若是他不给,我这条命留在这里,让他瞧瞧咱们谢家的骨气。”
“不会的。”谢娴听父亲的意思,惊道:“爹,你万不可做糊涂事,不会的,你别急,我们都不会嫁给锦衣卫的,死也不会的,爹放心……”说着,竟“噗通”跪了下来。
谢源吃了一惊,道:“娴儿?”
“爹,你放心,我们都不会做这种事情,你放心!”谢娴说完,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攥住拳,低下头,已是泪流满面,道:“谁也不会踩着您的尸体过去,爹,我会想法子,想法子……呜呜呜。”
谢源唬了一跳,忙俯下来扶起谢娴,道:“娴儿,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说的应对之策,何况灵儿的事情,与你何干?倒是那昏君让你嫁给濂儿,我觉得倒是好的,灵儿性子跳脱,又爱闯祸,不及你万一,把你留在这里,倒是比灵儿更好些。”
谢娴用袖子擦了擦泪,苦笑道:“没什么,爹,听爹说要把命留在这里,我着急了。”
谢源笑了笑,道:“其实主死臣哪里有不死的?”
谢娴听了这话十分不吉,皱着眉道:“爹……”
“好了,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谢源见女儿的脸色又变得煞白,安慰道:“你不是让我开书院,云游讲学的?这个主意极好的,咱们回乡下就去做。”
谢娴听了这话,才放心下来,又与谢源说了几句,这才辞别,带着丫头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宛如大病一般只想昏昏然倒下,可知道这个时候,越发要挺住,只得强打精神处理了几件琐事,一会儿子栾福元福几个摆上饭来,谢娴看着一桌子饭菜,毫无食欲,只拿着筷子吃了一根黄瓜丝,便放下道:“不吃了。”
“小姐,你再这样,我要跟老太太说去。”栾福终于忍不住了。
谢娴听了这话,又拿起勺子喝了两口粥,站起来道:“我实在吃不下了,先去歇息,你们别进来。”说着,转身进了内室,把门关上了。
栾福与元福对望一眼,栾福还要去敲门,被元福拉着,低声道:“你消停会儿吧,小姐心情不好,别去添火。”栾福听了这话,只得罢了。
谢娴坐在床上发了半天怔,忽然爬到床柜上,打开锁,把那匣子拿出来,抚摸着那匣子许久,咬了咬嘴唇打开,用颤抖的手想去解开那方印外面的结,却又缩了回去,只把那婴衣掀开,见那衣服雕龙绣凤,精致异常,上面有一摊陈旧的血迹,此时已经变成了紫红色,贴在婴儿的肚兜上,在衣角有个穗子,上面绣着模糊的“内造”的字样。
她忽然扶住额头,闭上了眼,很快又睁开,把那衣服收好,把匣子盖上,放回了床柜里,吁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景色发呆。
她的房间坐落在谢府的后花园南侧,举目之间便能见到花苑里的美景,此时已是深秋,万物凋零,树叶都染了枯黄,偶然有枫树飘越过墙头,飘落在院子里,又随着那风遥遥吹起,刮进了她窗前的案几上,谢娴抓住那枫叶,抚摸着上面的斑斓,望着望着,泪水点点滴滴掉了下来……
入夜的风很紧,这种时候一般都会关紧了门窗的,谢娴却只把门窗虚掩着,秉烛而坐,脸上的泪痕早已擦去,此时妆容精致,换了淡紫色的家常服,下穿胭脂色的留仙裙,神色平静而淡然,眼眸深处微微带着些恍惚,许久许久,忽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眨眼之间,见常青站在眼前,上下打量着谢娴,见少女似乎有备而来,问道:“在等我?”
谢娴点了点头。
常青见她神情平静的有些异常,皱眉道:“今儿没犯病吧?”
谢娴不答。
常青却不管那些,走过去搂住道:“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谢娴浑身一震,道:“什么?”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嘶哑的。
“太子有十分紧急之事让我出面去做。”常青语气里也带着几分遗憾。
“这种时候你不在京城?”谢娴蹙着秀眉。
“要去边疆一趟。”常青无奈道:“否则他登基了,哪里闹了起来,来个举兵反攻,大周朝就完蛋了。”
谢娴怔忪半晌,嘴角渐渐染上苦笑,道:“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后……”常青感觉谢娴今夜异常的沉静,沉静地仿佛一摊死水,无论怎样也不起涟漪,不由不安地抱紧了,道:“你等我回来,太子说,若是这个差事办好了,他自然会把谢家女嫁给我的……”
“谢家女……”谢娴淡淡重复道。
“是啊,没想到他居然肯了,若是他肯了,你爹那个老糊……咳咳,那个老……哦,就是说,你爹怎么敢不答应?即使心里不答应也不敢公然反对吧,否则就是违抗圣旨,所以……”说着,常青的脸忽然有些红了,想到能以后跟谢娴在一起的幸福日子,心里欢喜汩汩溢了出来,只觉得天地都染成了快活的朦胧。
谢娴一言不发,也不象往日那般百般挣扎,只是把头埋在常青的肩头,喃喃道:“常大哥,我会记得你的……
☆、第96章 发现
谢娴对他一直都是忽冷忽热;少有温情的时候,此时主动偎依,让常青心中十分妥帖,嘴角弯弯;捏着她的脸颊道:“你终于知道我的好了?”
谢娴不答,只闭着眼靠在他的怀里,他身上有浓烈的男子气息;不像表哥那般发散着淡淡的麝香;他举止十分粗鲁;不像贵家公子那般优雅高贵,那是她从来没接触过的世间,从来没接触过的男子,父亲是对的;他们谢家根本不可能这类人联姻……可是……可是……
心为什么这么痛呢?
“你怎么了?”常青见她这样少见的安静柔顺,心里忽然生出几丝不安,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