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少女忽然抬起头,差点撞到他的下颌,面上全是惊喜之色,道:“我知道了,这是西域之毒,号称惊鸿,取自惊鸿一瞥,瞬息而亡之意。”却见常青正痴痴地望着自己衣襟内,忽然止住了口。
“我知道了。”常青见少女抬头,瞬间恢复常色,把眼眸转向了那银针,待脸上的红润消褪了,才又望向谢娴,道:“你怎么知道的?”语气里带着颤音,还有强硬装出来的冰冷。
“哦……哦……”谢娴忽然满面通红,不知该说什么,从前常青那样对她,她只是满心厌恶与警惕,倒也没有想到什么娇羞,如今不知为甚,却……
她低下头,捏着的那根针,“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便茫茫然里要去用手去捡,却忽地被大手紧紧握住,听常青冷冷道:“不想活了?”
“没事的……”谢娴摇了摇头道:“惊鸿若是没有刺破肌肤,倒也没什么侵害,并且这种毒在发作一次之后,便消失了毒性……”
“西域的这种毒,很难弄到?”常青忽然截住谢娴的话。
谢娴眨了眨眼,点头道:“是,这种毒只有西域突厥王族才有……“
“哦?”常青的脸色郑重起来,道:“王族?突厥王? ”
“是。”谢娴正色道:“家父从前随从二皇子去边疆谈判,曾经捎带了一些东西,里面便有我们家种植的罂烟花,这种毒,家父也曾提起过,说是王族用来惩罚王室中人,死时毫无痛苦……”
常青的脸色越来越铁青,道:“二皇子?”说着,握着谢娴的手也放下了。
谢娴此时才发觉常青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脸忽然红如滴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真的有些不明白自己了,方才还心里恨恨地讨厌他,怎么这会子人来了,自己一举一动,反而不如从前那般淡定从容呢?
“我明白了。”常青忽地站起身来,肃然道:“谢娴,若是让你到圣上面前对峙,你怕不怕?”
谢娴听了这话,心中一喜,想要扶着墙站起来,却因为蹲着的时辰太长,站到了半截便一头栽下,一下撞到了常青的腰上,常青仿佛也唬了一跳,一伸手把谢娴扶住,谢娴站稳了,后退两步,低着头,不敢去看常青,忽听常青道:“你好像很爱摔倒。”
“是。”谢娴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常色,点头道:“身子骨不大好,谢谢大人。”
常青看她又变成往日的神色,心里恨她虚伪,哼了一声,道:“只是摔得不是地方,要么向下些,要么向上些……才好。”
谢娴眨了眨眼,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常青瞪着谢娴。
谢娴眨眼。
“谢娴,你有时也挺傻。”常青忽然道,这女子聪慧够了,可在有些事情上……
“当然不如大人聪慧。”谢娴静静道,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天赋多高,天赋极高,绝色聪慧的是妹妹,而她,只是一个很努力的人。
“所以祸水东引,要转嫁给二皇子吗?”常青眸光一闪,淡淡道:“一口吃掉贵妃娘娘与二皇子,你就不怕谢家吃撑着吗?”
谢娴怔了怔,忽然笑道:“大人,你觉得可能吗?不要说谢家,便是四皇子,也不可能下这种棋。”
常青听了这话,沉默了下去,确实如此,贵妃虽然与四皇子不和,可毕竟是六宫副位,四皇子处在这么微妙的时刻,绝对不可能冒这种险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贵妃确实与二皇子有牵扯,可怎样的牵扯,要让贵妃这样出手暗算谢家,乃至要去暗算谢家一个小姐呢?
“你说,你与贵妃的一个侄女一起参加备选?”常青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是。”谢娴见常青现在并无敌意,便把自己的筹谋说了,道:“大人,这事我反复想过,单单这么一个理由,绝不会让贵妃娘娘这样出手,甚至说,也许这事不是贵妃娘娘所为,而是有人唆使……”
常青低低“嗯”了一声。
谢娴又道:“圣上选贵妃娘娘主持六宫,乃是因为她出身良家,与朝廷世家并无太多瓜葛,做事情可以不偏不倚,娘娘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慎独立身,取的是君子不党,君子不群之意。”
常青听谢娴掉书袋,哼了一声道:“少唧唧歪歪。”
“我的意思,娘娘跟哪个皇子也不亲近,明面上也没什么来往,如此相安无事多年,后来三皇子战死,四皇子被囚,文臣衰落,后来靖毅景军出马,查出真凶乃二皇子,案情反转,二皇子囚,四皇子成为太子之选,这些本来与贵妃娘娘是无关的。”谢娴的声音沉静淡然,在夜空里显得有些清冷。
“你认为贵妃是冤枉的?”常青问道。
谢娴摇头道:“大人,你若是贵妃娘娘,真的能做到独善其身吗?”
常青没有说话。
谢娴蹙起秀眉,在转过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道:“娘娘无子,又权高势重,不可能置身于外,因此娘娘肯定插手过,甚至从前,娘娘肯定与皇子有暗地里的羁绊,只不过与谁交情最好,就说不清了,大人身为锦衣卫,这些东西即使没有线索,也应该有些痕迹的。”
“不用你来评断我的差事,继续说。”常青冷着脸道。
谢娴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忘形,忙站住了,道:“按照当时的形势,其实很好猜,谁最有可能做太子,娘娘肯定会与谁好的,所以,所以……”
“所以你的意思是,贵妃娘娘与二皇子才是同盟?”常青打断谢娴的话。
谢娴转过身,道:“大人,这个只是我的猜测,到底是不是,还需要大人去侦察。”
常青望着那曼妙的身形久久不语,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开口道:“即使如此,二皇子已经倒台,贵妃娘娘不会蠢到去为一个废棋报仇的。”
“如果是被掌握了把柄呢?”谢娴笑道:“有时候不是情愿,而是,不得已!”
☆、第51章 靠近
月华如水,扑撒在少女的脸上身上;笑语盈盈的气息;带着三分狡狯;三分自得;甚至三分孩子气向常青迎面扑来……
常青没有动,只是望着她,望着她;想起方才……;
他们之间,是这样的遥远;远得像梦,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梦——常青知道;她永远不会这样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烂漫的,毫无戒备地,对待自己,因为他是锦衣卫,而她是文臣之女,是谢府大小姐,是……
常青忽然暴躁起来,也不知烦躁什么,拧着眉道:“谢娴,少自作聪明!”说着,把手里的佩刀摔在地上,刀影绰绰,尘土飞溅,渺渺云烟里,隔着彼此的天涯海角,只是一个暴躁,一个却惊讶莫名。谢娴正为方才的推测自得,见常青如此态度,不由蹙眉,这些锦衣卫都是些疯子吗?好端端地说这话,这又是……
正忖度间,见常青弯腰捡起那银针,望着手心里的银针,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若是你不信我说的,可以找太医院的徐胡两位太医鉴别……”谢娴忍不住又开口,常青虽然又莫名发火,可事关重大,她不能不说得周密些。
常青不答,只是阴沉着脸,沉默半晌,忽然恨恨道:“你觉得你很聪明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又赢了一次锦衣卫,是不是?”说着,忽地把那银子贯在地上,他功力极高,那银针不像先前那样“啪嗒“落地,而是宛如箭一般,“嗖”地一声,掺入了青砖地上。
谢娴脸色大变,提起裙子要去捡那银针,却被地上的佩刀一下绊倒,直直地向前磕去,常青离其不过一尺,本想要拽住她的胳膊,却在半途中改了主意,一转身挡在了谢娴跟前,谢娴便一头扎在了他怀里,常青想也不想,伸手紧紧搂住……
尽管,他们隔得这么远,这么远,可是……
就让他在这样的缝隙里,偷渡着这温馨的片刻……
谢娴睁大了眼睛,只觉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团团包围了自己,似乎每个毛孔都浸满了他的味道,脸“腾”地红了,浑身发抖里也不及多想,拼命挣脱,蹬蹬后退,怒道:“你干嘛?”
常青一言不发,这是一种偷渡,或许这是一种劫难,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抱过她的双手,淡淡道:“你说呢?”声音里含着一种近似绝望的东西,却又有着一种执着的眷恋,提不起,却也放不下。
谢娴想要说什么,却忽然止口,低头去寻觅那银针,终于在一尺之地找到,蹲下来,想要拔/出来,可是她不会武功,如何能弄出来,双手用力了半晌,却见那银针丝毫不动,忙转头急道:“常……大人,快些,这银针若是接触地面久了会变质,到时候再也认不出来了。”
常青听了这话,终于清醒过来,他开始听谢娴说,那银针若不直接接触人身,应该无妨,此时听说会变质,脸色微变,走过去蹲下来,见谢娴的手正死死捏着那银针,也不多想,握着谢娴的手,稍微用力,便拔/了出来。
谢娴见他几乎环抱着自己,浑身出冷汗,攥着那银针向外爬了两步,站了起来,又后退两步,见常青离得远了,这才拿出针来,因为这银针是整个事情的关键,连害羞都来不及了,走到窗棂下,在月光下细细观瞧,见其紫色稍微变浅了些,却并没有太多变化,长长吁了口气,转头道:“大人,这银针……
见常青眸光烁烁地望着自己,想起方才,脸上不由红了,咬了咬嘴唇,一本正经地沉声道:“大人记住,这银针千万不要与土木物接触,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辨别不出来了。”
常青怔忪许久,才“嗯”了一声,经历方才那一场,他的情绪似乎好了许多,脸色也变得不是那么阴沉,负手而立,淡淡道:“太医院有人的。”
“不要找娘娘的人。”谢娴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若是串通好了,那可坏了。”
“不用你嘱咐。”常青冷冷道。
谢娴忽地低下了头,沉默片刻,抿了抿嘴,万福道:“谢娴僭越了。”
常青不答,走的谢娴跟前,把那银针夺去,放在了托盘上,捡起佩刀扬长而去。
谢娴望着常青的背影发了半天呆,忽地转过身走到窗棂前,眯起眼向外望去,月色琉璃,静静晒在前罩房的院子里,这是行宫的最前沿,住的是大内禁卫以及暂时关押的人犯,白日的喧嚣渐渐沉寂在这静谧的夜里,连同那权力、美色、阴谋与利益的传奇……
谢娴轻轻地把头靠在铁栏上……
“娴儿,你既然中了宫选,有些东西,便要懂了……”父亲的声音盈盈在耳,那个书香萦绕的书房,她抬起头,仰望着那些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忠臣文士,赫赫武将,后宫嫔妃,皇家荣耀……揭去那层伪饰的面纱,是斗,是比大宅门更凶险更凶残的斗!
“娴儿,你怕不怕?”父亲的手抚着她的肩头,小小女儿,竟是让他最放心的那个。
谢娴摇头,眯起眼,道:“爹,我不怕。”
“好,好孩子,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现在我跟你说朝廷里的几大势力……”父亲坐在东坡椅上,长长的胡须随着风飘摇,宽衣大袍,名士风流,谢娴望着这样的父亲,想到这样清逸的人,却要永远在非漩涡里缠斗,有个念头忍不住要说出口……
阿爹,荣华富贵本为云烟,急流勇退才是上策。
可是她终究没有说,不仅没有说,还加入了这个漩涡,这是她的使命,正如娘对她的嘱托,无论她能不能,愿不愿,为了妹子,为了谢家,必须负重而行,负重而行……
“你应该用女人的法子……”
“你快被自己压死了,谢娴……”
常青的话徐徐传来,谢娴猛地抬起头,望了望四周,怔忪半晌,才明白是幻觉,那个讨厌的男人并不在,松了口气,用自己的额头枕着那冰凉的铁栏,闭上了眼,忽在茫茫里又传来遥遥的声音,仿佛是妹子谢灵,谢娴睁开眼,眨了眨,侧着耳朵听去:
“救命……姐……”
声音仿佛是被捂着嘴发出的,呜呜做声,她浑身一震,脸色大变,拼命晃动着那铁栏,想要大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望着那铁床,走了一圈,转了又转,终于跑到窗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喊完,低头把自己的裙子撕开一角,在墙角找了几块石头,用颤抖的手划了又划,划了又划,终于起了一点火星……
夜空里这尖锐的声音传得格外遥远,把人都惊得醒了,行宫最怕失火,禁卫门忙忙地穿衣走了出来,马方出了屋子,见人头攒动,呼喝道:“哪里的火,哪里的……”正说着,见院子里的枝叶的火星借着风势很快变成了熊熊烈焰,不由皱眉,指挥人去抬水……
正匆忙间,见房子后面忽然窜出一个人少女来,衣衫不整,满面泪痕,抬头看到马方,”哇”了一声,转过身便跑,就这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