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方惊异地抬起头,这种情况下,没有哭闹,也没有晕倒,却平静地与他分析案件证据的人……也只有谢家这位神奇的大小姐了!锦衣卫素来敬重强者,想起当日抄家之事,也是这位挡得灾祸,心生佩服,拱了拱手道:”大小姐,放心,锦衣卫没有圣上恩旨,定能还你个清白!“
谢娴听了这话,吁了口气,锦衣卫只听从圣上旨意,宫里头不论哪位主子要跟她过不去,抑或哪位臣子要下手,只要这不是皇上的旨意,锦衣卫应该会查出究竟来的,只不过她是文臣之女,锦衣卫与他们是死对头,很难说常青会不会利用这次机会……
虽然暗中担心,面上却盈盈万福道:“谢谢马校尉,有劳了。”
马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当啷”一声关了门,一转身,见常青站在不远处,迟疑了下,走上前低声道:“老大,这事……”
“先查。”常青吩咐道,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锦衣卫走进来道:“大人,长顺宫李公公听说此事,带着人来了。”
常青眸光一闪,没有说话。
“老大,”马方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道:“要不要就交出去算了。”宫里头的那些算计,他们锦衣卫犯不着乱搀和。
“先看看。”常青沉吟道,“内宫亦是前朝,手伸得这么长,圣上未必高兴。”
“也是。”马方点了点头,正说着,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监带着一群宫嬷走了进来,正是长顺宫前宫大太监李公公,见其神色倨傲,扬声对常青道:“常指挥使大人,贵妃娘娘听说此事,十分吃惊,让咱家带着谢家闺女一并人证物证去对案。”
常青只抬头望着李公公,默然不语。
“常大人?”李公公皱了眉,贵妃娘娘主持六宫,不是皇后胜似皇后,居然有人敢……
“李公公”常青淡淡开口,声音冰冷一如往日,道:“常青奉命勘察,那婆子死得十分蹊跷,谢家又事牵皇子,恐怕不方便随意送案于后宫。”
“那婆子就是后宫之人。”李公公的眉头越皱越高,道:“此事自然与后宫有关,常大人难道想与娘娘争差事?”
“不敢。”常青面色不动,道:“此事我需禀告圣上定夺,李公公若是想要人,可以让娘娘与圣上说去。”
“你……”李公公终于忍不住,呵斥道:“常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犯娘娘……”这话刚刚出口,忽见几个锦衣卫围了上来,对他怒目而视,不由后退一步,道:“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也没想做什么……”马方嘿嘿一笑,伸出手,挽了挽袖子,缓缓道:“李公公,听说你家侄子在新街口胡同替你觅了个绝色的雏儿,可是真的?”
李公公怔了怔,勃然变色,这些锦衣卫果然不好惹,什么都能打听出来,而且什么也做得出来,自己在宫里头,他们是奈何不得,可是宫外……这些土匪无赖决不会客气的!
“咳咳……”他眼珠一转,便换了副表情,对常青干笑几声道:“常大人,职责所在,咱家也是没法子不是?这样子,我回去跟娘娘说,说您这里正准备禀告圣上,让娘娘与圣上说去,如何?”
常青点头道:“好。”
李公公笑了笑,正要带着人走,忽然转过身来,对常青道:“常大人,我那侄子……”
常青还没说话,马方哈哈大笑道:“李公公,您请好吧,你在里面妥当了,他在外面也自然妥当。”
李公公心中暗恨,却越发不敢得罪,深情款款地望着马方道:“我一见这位兄弟,就觉得心里亲,改日一起喝酒,哈哈。”
马方被个老太监看得发毛,后退两步,干笑道:“好说,好说。”
李公公拱手做辞,众人见他走远了,一个锦衣卫道:“这老家伙数土鳖的,捏一捏才软,他那侄子弄了个什么绝色,有机会瞧瞧去……”
“吓……”另外一个道:“看绝色还不容易,方才那谢家看到没?有个丫头长得真是俊哩,看得我魂都没了。”
那个还没说完,第三个道:“老贺,你那次没去抄家吧,那是谢家正经主子,轻易动不得的,你少打歪主意,若是这事没事,侵扰千金小姐,皇上还不剁掉你的下截去?”
“原来是主子?怎么做那种打扮,我还寻思着……”那老贺啧啧道:“好容易瞧上一个,却是个主子,晦气。”
“瞧你这狗熊样,即使是个丫头,也轮不着你啊……”
“好了,好了,都滚去办差,挤在这里瞎嚷嚷什么?”马方训斥道。
那几个人听马方这么说,纷纷走出了门外,马方忖了忖,走到常青跟前道:“老大,这事我看有些麻烦,您说……”
常青拧起眉,沉吟半晌,忽然问道:“贵妃娘娘与二皇子可有……”
“倒没这方面线索……”马方摇头道:“便是有,好像也不是紧要的,老大,你认为娘娘这是要为二皇子报仇?”
常青“嗯”了一声,道:“难说。”正说着,见外面一个锦衣卫进来禀道:“大人,方才陈公公传圣上口谕,明日把谢家闺女交给娘娘处置。”
“哦……”常青脸色微变,道:“娘娘与圣上在一起?”
那锦衣卫点头道:“正是,在路上呢,今日赶不及,明日让您交托给李公公。”
“知道了。”常青迅速做了决断,道:“马方,去找我们的仵作,看看那婆子的尸体,那根针,拿过来我瞧瞧。”
马方心下惊疑,道:“老大,这……”
皇上意思明显是想让贵妃查清此事,常青这么做,未免越庖代厨。
“按我说的做。”常青淡淡道:“这事应该与三皇子有关。”
马方听了这话,脸色一肃道:“我这就去……”说着,转身与那锦衣卫一起走了出去……
一时院子里只剩下了常青一个,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照得人影绰绰,常青手摁佩刀,面色阴沉……
皇上刚刚放了谢家,没道理又要毁了谢家……
难道是……
哦,明白了,皇上知道锦衣卫与文臣不合,而贵妃娘娘又在面上从来不搀和派别之争,这个旨意其实不是要害谢家,而是想救谢家,可是他并不知道……
常青向前走了两步,望着那东首的第一间,里面毫无声息,便宛如当日在谢府,落入陷阱的她,总会安静的窥测着,算计着,等待最好时机,发起致命袭击——可遇到了这种事情,再落到了贵妃手里,便有通天的本领,恐怕也……
贵妃又不会给她打赌,更不会想跟她……不知她会拿什么筹码与贵妃斗?
常青想到这里,忽然诡异地笑了,笑着笑着,终于发现自己不对劲,皱了眉,想起那仵作的事情,正要亲自过去看看,见一个婆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他躬身道:“大人,看押的那谢家,一个丫头自称二小姐,说要见您呢。”
常青眉头一皱,摆了摆手道:“不见!”那婆子顿了顿又道:“那个大小姐也说见您一面,大人。”
“哦?”常青猛地转过身,道:“什么时候?”
“晚上。”婆子低低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49章 搜身
月色斑斓;透过铁栏的缝隙;静静倾泻在地上,潋滟出清透的影儿,谢娴便站在这影儿的后面;脸庞低垂,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座优雅的雕像;只有紫色的流仙裙摆,随着清风瑟瑟吹动……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
常青微微皱起眉;她的摸样就是大宅门里那些千金小姐的寻常样子,可你永远不知道,在那眨眼的瞬息会有多少杀招;在那笑容里含着多少心机,柔弱的外表下有着对峙一夜的强悍,而强悍背后,又有着一招致命的软肋……
这样的女子……
常青走近了几步,抬头之时,神色已经恢复成冷峻,冷冷道:“你找我?”
谢娴仿佛有些吃惊,抬起头看了看那门,她方才没有听到门锁响动,怎么……可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常色,万福道“见过常大人。”
常青“嗤”地一声道:“虚伪矫情都是贵人的通病,连你也不能免俗。”
“矫情是因为心里还尊重着什么,若是这个也没了,世间也就乱了。”谢娴静静道。
常青听了这话,扬了扬眉,道:“所以你要一直这么矫情下去?”
谢娴摇头道:“当然不是……”忽然觉得说这种话题有些无谓,忙转了话头道:“常大人,你对眼前之事怎么看?”
常青淡淡道:“我怎么看不重要,明日你会送到贵妃娘娘哪里,你要问她怎么看。”
谢娴听了这话消息,有些吃惊,蹙起秀眉,道:“贵妃娘娘从来不搀和这些的,怎么会……没听说过她与二皇子有什么羁绊。”
常青不答,只阴冷着脸望着谢娴。
谢娴眨了眨眼道:“倒是她有一个娘家侄女,是与我一起备选的。”
“这是圣上口谕。”常青忽然打断谢娴的话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娴脸色一变,嘴唇微微发抖道:“圣上的意思?”
常青不答。
“我知道了。”谢娴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常色,对常青万福道:“谢大人提醒。”说完,低下了头。
“你已经想好了解脱之法?”过了许久许久,常青忽然开口。
谢娴沉吟了下,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是想跟贵妃娘娘说……”常青嘴角挂着淡淡的讥讽,道:“正因为有一个侄女与你一起备选,圣上又把这样的责任交托了她,无论哪方面,她都不应该处置你,是吗?”
谢娴被他点中心事,脸色微变,抬起头道:“大人……”
“这是常理。”常青负手而立,淡淡道:“可遇到非常理就难说了。”
“大人的意思是……”谢娴眨了眨眼,走上几步。
常青哼了一声,道:“让我说,需要付出代价的。”
“哦……”谢娴听了这话,又退后几步,把自己身子隐藏在阴影里,道:“谢谢大人提醒。”说着,又低下了头。
常青没想到她不上钩,拧起剑眉,道:“你真不怕死?”
“怕。”谢娴干脆答道。
“那你怎么……”常青说到半截,忽然住口,森然道:“你宁愿死也不肯……是吗?”
谢娴望着常青渐渐染上戾气的面容,淡淡道:“也不是,只是我更相信自己罢了。”
“相信自己?”常青怔了怔,哼了一声道:“贵妃娘娘可没耐心看你那些花招。”
谢娴不再说话,沉默片刻,忽然道“那婆子的尸体,大人一定找仵作验过了的,那毒不是麻药之毒,针囊里也一定有那婆子留下的痕迹,一切都指向我图谋不轨,而按照大人的性子,那婆子的出身,那些毒药的来源,应该也查得差不多了,是吗?”
常青听了这话,怔忪半晌,忽地走到那铁床前,把佩刀放下,双手扶膝,道:“过来!”
谢娴愣了愣,却没有动。
“过来!”常青又冷冷重复了一遍。
谢娴迟疑了下,走到常青两尺之远里,站住,道:“大人?”
“坐在我怀里,让我亲一下,我就跟你说那婆子的出身,若是让我……”常青还没说完,忽地被谢娴截住,道:“大人!” 常青被谢娴打断,脸色一沉,抬头望着谢娴,见少女脸色绯红,似乎强压住羞怒,道:“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东西跟你换。”
“什么东西?你还有什么东西?”常青讥讽道。
“魏公公的东西。”谢娴扬起头,道:“家父与二皇子虚以为蛇的时候,曾经掌握了魏公公一件关键物件,本来想拿着这东西……现在决定交给大人,换大人那罪证呈到御前,以证明谢家清白,魏公公对大人有再造之恩,想必大人不会不同意的……”
常青“哦”了一声,道:“抄家的时候……”
“不在我们谢家,从前在父亲把它交给了靖毅将军那里,后来父亲从狱中归来,靖毅将军又还给了父亲。”谢娴回答得很快。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绊倒当朝一品的厂公,牺牲一个谢家又如何?”常青冷笑道:“谢娴,当我是傻子吗?”
谢娴摇了摇头道:“大人这就不懂了,魏公公虽然与文臣不和,却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与靖毅将军交好,在历朝厂公之中算是好的了,绊倒魏公公不难,换上一个更差的就糟了,所以……靖毅将军又还给了父亲,便是为了在必要之时,保家而非攻击。”
常青听了这话,沉默了下来,那张俊朗的面容,在月光的琉璃下,映得晦暗不明,看不出什么神色,许久才道:“你是笃定我因为这个,绝不会把你交出去?”
谢娴微微一笑,道:“利益所在,大人是明白人。”
常青哼了一声,道:“明白人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