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转过身,见那少女整个人失去了支撑,逶迤在地,脸色苍白,双眼恍惚,再也不是那神采奕奕的摸样,心中终于不忍,眯起眼道:“不用我去解,过旬月会自解。”
“现在呢?”谢娴抬起头。
常青扬了扬眉,道:“我已经说了。”
“好。”谢娴点头,振作了下,扶着一棵桃树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去闺房去拿新的。”
“我要……”常青迟疑了下道:“你身上的。”
起初随口一说,只不过是报复,现在……他说不清!
谢娴眨了眨眼,过了许久,终于点头道:“我回房去脱。”说着,便要转身。
“不用了。”常青忽然又拒绝了。
谢娴转过身道:“大人,放心,我不会用其他婆子的肚兜冒名顶替的。”
常青正有些不忍,想放她一马给谢灵去解穴,听了这话,忽然又想起她种种可恨之处,什么“用其他婆子的肚兜冒名顶替”之类的事,别人也许想都想不到,这位大小姐可是妥妥做得出来的……
“我会去你那里解穴。”常青本来缓和的脸色,又渐渐阴沉下来,冷冷道:“晚上。”说着,转过身,迅速消匿不见。
谢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忽地疲惫地靠在那颗桃树上……
你把自己压死了,你妹子……也被你压死了……
她忽然蹲下来,把脸埋在裙子里……
“小姐?小姐?”栾福遥遥见一个影子蹲在桃花树下,恍惚里正是谢娴,上前叫道。
谢娴恍惚抬头,把栾福吓了一跳,那张神采飞扬的面容,忽然化成一脸的憔悴,那清澈明亮的眼眸,也变得茫然,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忙抓住谢娴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
谢娴眨了眨眼,勉强笑道:“我没事。”说着,扶着栾福站了起来,嘶哑着嗓子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栾福听了这话,那张圆润的脸,笑如满月,道“小姐,正要恭喜你呢。”
“恭喜?”谢娴奇道。
“是啊,宫里头来了口谕,说太后寿辰,请老太太、夫人与小姐入宫庆寿哩。”
“我?”谢娴听到这些事情,很快恢复了平日的精神,沉吟道:“这……可是听错了?”谢母与孙氏都是有诰命的人,入宫庆寿倒也说得通,自己的身份却……
“听说太后钦点了几位的名头,第一个就是小姐您呢,老太太说,经历这一次,反而因祸得福,小姐的备选身份不同了呢。”栾福搀着谢娴道。
“什么不同?”谢娴皱了皱眉。
“老太太说……”栾福放低了声音,附在谢娴耳边道:“太后挑的那几位,都是经过了宫中备选的,本来是入宫为妃的,如今却是为四皇子而去的……”
“哦……”谢娴明白了,如今三皇子薨,二皇子圈,皇子里只剩下四皇子可选,四皇子正妃,便是未来的正宫之主,太后不仅要亲自过目,还想让孙子自己过过眼。
她对自己亲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对谢府有好处,嫁给谁都行,所以也不反对,点了点头道:“真真是好事呢。”
栾福“噗嗤”一笑道:“当然是好事,老太太高兴坏了,让我们到处找你呢。”主仆两人正说着,到了谢母的院子前,门前的婆子见谢娴,忙上来道:“大小姐……”经历了这场浩劫,谢娴的威望升到了极点,如今谢府提起大小姐,人人竖大拇指,谢娴还没走到垂花门,便见满院子的丫头婆子躬身向她行礼。
谢娴勉强一笑,进了院子,喜福挑帘子笑道:“大小姐,老太太等不及了。”
谢娴进了门,见一屋子花红柳绿,孙氏不在,谢母正眉开眼笑地听隋氏说着什么,几个妹妹垂手而立,谢母见谢娴进来,招了招手道:“大丫头,快来。”
谢娴对谢母隋氏行了礼,走到谢母跟前,被谢母一把拽住,道:“大丫头,你听栾福说了吧?”
谢娴点了点头,道:“听说了,老太太。”
谢母见谢娴并无太多喜色,虽然面色平静,却不似往日那般神采,好像丢了主心骨,眼眸深处空荡荡,以为她是为谢灵担心,劝慰道:“你放心,我已经跟你父说了,让他明日上朝,把太医院的王老太医请来,他素有圣手之称,灵儿定可安然无恙。”
谢娴已经知道谢灵的症结,摇头道:“老太太,我看灵儿还算精神,说不定过几日就好了,先不麻烦了。”谢母知道谢娴最疼这个妹子,听了这话,心下惊讶,迟疑道:“那就再等几日?”
谢娴点了点头道:“等几日看看。”
隋氏在旁,本来想说几句奉承入宫的话,见谢娴这等神色,想起宋濂,心中一动,面上却笑道:“大丫头,我听说二丫头每日吃得倒多,应该没事的。”
谢娴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母怕她累着,说了几句便打发回院去歇息,谢娴带着栾福元福回了自家院子,院子里的齐福等丫头婆子过来迎接,谢娴问道:“二小姐怎样了?”因为挂心谢灵,谢府翻案之后,谢娴直接把谢灵从西首房转到了自家房里看顾。
“吃了药,刚刚睡去。”齐福知道谢娴最是疼妹子,一边给谢娴宽衣,一边又回道:“林福几个在房间里伺候着呢,小姐放心。”
谢娴点了点头,进了内室,此时房间里已经整饬一新,谢娴的床换成了紫檀卷草纹的架子床,谢灵此时正昏昏睡去,旁边站着她三个贴身丫头,见谢娴进来,站了起来,道:“大小姐。”
谢娴“嗯”了一声,走到床前,望着谢灵那惨白的小脸,忽然倒退一步,差点踩到林福的脚。
“大小姐?”林福忙扶住谢娴,见谢娴神色诡异,不由吃惊,道:“您要不就在外间先歇息下?”谢娴摇摇头,没说话,在床上坐了下来,道:“你们这几日也辛苦了,今晚不用守夜了。”
“小姐,那怎么行?”栾福听了这话,反对道:“哪里有让您守夜的道理?”谢娴摆了摆手道:“我有我的道理。”众人一听,不敢再问,栾福忍不住道:“那小姐,你要不要在床榻上歇息一下?”谢娴摇头道:“都下去吧,我想静静陪着灵儿。”丫头们听了这话,拿眼望着栾福,栾福叹了口气,领着所有人出去了。
谢娴见人走了,低头握住谢灵的手,眨了眨眼……
“娴儿,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将来有一日……我别无所求,只求你看顾灵儿一生一世。”
看顾灵儿一生一世。
你把她快压死了……
她很努力,很努力,却好像做的很不好很不好……
不知为甚,眼泪忽然流了下来,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干,怎么也擦不干……
月华如水,从窗棂外照了进来,在地上流泻出一地的清辉,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花香,月白色的床幔被清风吹起皱褶,吹动着风铃发出“叮咚”之音,常青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床上的少女……
这是第二次,到这里了吧?
那时候,他满心以为谢府必败,曾经的曾经,想把一个女人占为己有……
真心的……
真心的……
那种气息,那种阳光暖暖的感觉,那转身过来的正大仙容,曾经晴天霹雳般震慑过他,却又随着宦海起伏,谢府起复,化作了渺渺云烟,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悸动。
常青走近几步,俯□来望着那少女,见她把头枕在那个妹子的胳膊旁,一头青丝逶迤在地,被胭脂色的长袍覆盖着,如玉的脸上犹有泪痕,想起自己白日说的话,忽然后悔了,不知为甚,总是想欺负她,报复她,想打破她的沉静,窥到那心底的……
可那是白日,那是胜负,那是心机,这样的夜,这样的月光,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柔软单纯了下来,他茫茫里想,竟真的要与这一切永别了吗?
忽然有些舍不得,原来竟舍不得,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秋秋”亲的雷雷,鞠躬~~
☆、第43章 醒悟
“大人!”谢娴睁眼见常青的面容;吓得坐起;眨了眨眼;忽地撩了撩衣襟;把头发一束;正姿抬头;恢复了平日的姿容。
只是太晚了;太晚了;那一瞬而过的厌恶与鄙夷;虽然迅速消弭;却在惊鸿一瞥里;把那柔软起来的冰心玉壶,碎尸万段,片片,不留。
常青垂下手,那本来异常温柔的脸,忽地恢复成往日的阴沉冰冷,望着谢娴,一言不发,月光如水,照着那麒麟补子,泛起阵阵冰寒,他是让人闻名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
谢娴见他脸色忽然晴转阴,不知自己怎么又得罪了瘟神,眨了眨眼,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谢谢大人来解穴。”说着,指了指床上的谢灵。
常青没有动。
谢娴咬了咬嘴唇,抬头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的世界,从来清晰有序,有条不紊,却忽然被硬生生闯入,提那些无耻的要求,揭破最大的心结,打破那平静的心湖,让她在厌恶里,生出无端的躁动……
“大人?”大敌当前,谢娴越是心乱,便越发沉心,此时更是波澜不惊,平静如水。
常青此时已经恢复常色,冷冷开口道:“谢娴,金色万字符确实是宫中之物,只是你的那件,却不是太后娘娘所赐,你又骗了我,是吗?”
谢娴脸色微变,道:“大人怎么知道的?”
常青冷哼一声,伸出了手。
“大人想要什么?”谢娴眨了眨眼。
“你说呢。”常青神色里竟仿佛有恨意。
“这个不行。”谢娴蹙起秀眉,道:“大人可以要别的。”
“就是这个。”常青斩钉截铁道:“只要这个。”
“大人,此符与你的一切都无关,您又何必……”谢娴急切地站了起来,却忽然悟到这样子让常青更是起疑,缓缓又坐了下来,淡淡道:“大人,此符关系到谢娴私事,与公事无关,大人若是想刁难谢娴,出个别的题目吧。”
常青眯起眼,望着谢娴,许久,才道:“刁难你,很简单。”说着,伸手一拂,床上的谢灵面容上忽然出现痛苦之色,谢娴“腾”地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捏着银针,杀气腾腾地望着常青。
常青却没有再出手,只是讥讽道:“这么大的把柄放在眼前,我用不着别的,那万字符……是你骗我的代价,若是你不肯,也罢了。”说着,转身要走。
“我给……”谢娴拧起眉,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匣前,打开掏出那万字符,走到常青面前,道:“大人,这总行了吧。”
常青接过那万字符,看了半晌,脸色一变,上前猛地拽住谢娴的衣襟,咬牙道:“又骗人?谢娴,再这样,信不信我绑了你去,强要了你?”
谢娴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冷笑道:“大人尽可以这么做,然后,你就全完了。”
常青冷笑道:“我若是真这么做,你以为谢府会知道吗?我会……”
“大人……”谢娴忽然觉得,半夜三更在自己闺房里讨论这种问题,实在不妥,忙坦诚道:“大人,那物乃是谢娴先人遗物,与眼前一切并无瓜葛,大人想要什么,可以要别的。”
“就是这个。”常青不容置疑。
“大人是想查清我的身世,拿这个要挟我吗?”谢娴终于忍不住露出怒意,她素来冷静自制,可这个男人总能戳到她的死穴,让她……
“我想做什么,与你无关,你给不给?”常青轻轻放下她的衣襟道,那幽香又沿袭而来,可惜她现在已是谢府千金,再也不是自己的阶下囚,当时真应该……都怪自己大意了。
正发怔间,见谢娴转过身走到床头,打开床柜,掏摸了半晌,终于拿出那万字符,摩挲着恋恋不舍,终于咬了咬牙,走到常青面,放在常青手里,道:“大人,解穴吧。”
常青张开手,在月光下望着那万字符,大约时间长远,金色的镶边流过了岁月的痕迹,显得有些陈旧,只是那精致的织工,那精密的锦丝,却显示着尊贵与奢华,显出那曾经惊心动魄的岁月里的,被深埋的记忆……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万字符揣入怀里,走到床前,对昏睡的谢灵一拂,谢灵“呀”了一声,睁开了眼,见是那张梦寐以求的英俊面容,不由眨了眨眼,喃喃道:“难道又是在做梦?”
“灵儿,你好了。”很快,眼前映入另外一张脸。
“姐……”谢灵张了张口,坐了起来,见常青坐在不远处,那大红色的麒麟服映衬着月光,越发显得英俊迷人,只是神色冷峻,脸色阴沉,而姐姐则坐在床边,那张如玉的面容,闪动着喜悦。
他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
为什么她能感到他们身上相似的气质?
为什么她觉得他们虽然远远站着,却这样搭配,这样贴近……
谢灵忽然心如刀割,那绝色的面容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