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张了张口,见常青那惶急的摸样,终于闭上了嘴。
王公公年约六十岁,须发皆白,皇命在身,见到常青也不多说,带着常青入了大周宫的御书房,刚刚登基的瑞王负手而立,正意气洋洋地听着一个男子说着什么,常青进来,见那男子也穿着锦衣卫的服饰,却是面生,不由一怔,见瑞王的眼眸看过来,忙叩头行礼。
瑞王笑着说:“爱卿平身。”说着,低头望着常青的脸,不由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常青许久,一言不发。
常青心中诧异,却也不好询问,只微微低着头。
“你们退下。”瑞王忽然放低了声音,带着嘶哑。
那男子与王公公对望一眼,都退下了去。
瑞王见房中无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忽然转身道:“常青,你终于想开了?朕其实早有此念,如今朕拥有四海,你……可愿意入宫?”
☆、第126章 风起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天下”。
常青心里“天下”;跟那位被迫做了他泰山的谢源可大大不同——瑞王是他从心里拥戴的,对于一个出身底层靠奋斗上来的男人,本能地会认同“天下之位;能者居之;生杀予夺,各凭天命!”
所以当瑞王施展霹雳手段扫荡朝堂时,他是赞成的,当其说要开疆拓土,帝国梦想的时候;他是向往的;一手提拔他的魏公公忽然没了;对他器重有加的先皇病弱驾崩,皇族杀戮殆尽,京城哀声遍野;他佩刀走在城头;大袖飘飘;鲜血染红的麒麟服随风摇曳;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真正的帝国,需要真正的帝王,铁血男儿,杀伐决断,自当如是!
可是……
可是……
现在这位杀伐决断的帝王,倒在自己怀里,清秀的面容映出了娇艳,美目迷蒙,娇气喘喘,潋滟的红唇微微张开,带着一丝粘液,越发显得……
常青的头顶忽然冒出了一片蘑菇云……
花花绿绿的蘑菇云啊……
蘑菇云……
瑞王紧紧靠在常青的怀里,低低道:“朕现在可以做任何事了……”
任何事……
为了这一日,他爬了很多年,装了很多年,压抑了很多年,隐忍了很多年,怀揣着伟大的梦想,只为爬到峰顶,领略那会当临绝顶的宏图大志,可是人性总是有意外的,站在峰顶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很多意外,比如……
他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忍了二十多年,若是再夙兴夜寐去做唐宗宋祖,是一件多么傻×傻×的事情?
大周朝的皇族在十几年前的东宫之难里损失大半,剩下的也被屠杀殆尽,作为大周朝唯一的皇子,只要大周在,不会有人再生出他念,权力的无限,让他只想飞翔,肆无忌惮地飞翔……
所以现在,他只想,只想……
瑞王盯着常青的脸,伸手去触及那早就想抚摸的俊朗五官……
“皇上?”常青脑海里的蘑菇云忽然开出粉红色的泡泡,因为实在无法理解眼前的现状,常青忽地抓住了瑞王那只手,皱眉道:“难道……有人给皇上下了迷药?”
“没有。”瑞王被常青紧紧抓住手,浑身一震,只觉得电流袭遍了全身,声音都苏了,颤声道:“常青,你进宫,做朕的人,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反正锦衣卫我已经准备……”说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到底理智尚存,没有被美色迷昏了头。
常青眨了眨眼,脑袋开始回路——先不要去想瑞王这奇怪的暧昧,方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推开瑞王,笑道:“皇上,您不让臣做锦衣卫了吗?”
“是啊。”瑞王似乎不介意常青的拒绝,扶着常青的双肩,眼眸里射出疯狂的恣肆,道:“现在朕已经是皇上了,用不着你那么能干,你进来陪朕如何?”顿了顿又道:“把锦衣卫交给欧阳倾就是了。”
常青听了这话,蘑菇云忽然变成了冷汗,锦衣卫掌握着这个王朝的所有秘密,他也是机缘巧合,才以浸淫二十年,近三十岁的年纪爬到了这个位置,说换就换?若是换了,那么……很多东西,很多人就会……
忽然想起谢娴很早前提醒过他,皇上一旦用不着他,自然会……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要做一件事。”瑞王谈起国家大事,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道:“靖毅将军虽然退了……可实在不够听话,我想……”说着,深深地望了常青一眼,见常青神色恍惚,忽然笑道:“你不是想求谢家女吗?这个好说,你平时来宫里头伺候,晚上可以回去,一切都好说。”
“皇上想……”常青声音忽然变得古怪而迟缓。
“常青,朕已经站在峰顶了。”瑞王笑得阳光灿烂道;“从此以后,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说着,恨不得放声大笑,让常青一起感受他那自由狂奔的快乐……
人最难的,就是认识自己……
瑞王这么多年来,忽然可以触摸到了自己,那个狂暴的,肆意妄为,贪图享受的自己……
“太后她老人家。”常青忽然开口,道:“她……”
“她?”瑞王笑眯眯地撇嘴道:“大家都死了,她怎么不死?”说着,拉起常青的手,道:“我准备重新修建大周宫,让它成为最豪奢的宫殿,里面住着我各种美人,包括……”说着,捏了捏常青的手,眼波深深,妩媚动人。
常青脑袋“嗡嗡“直响……
蘑菇云飘啊,飘啊,他忽然产生了觉得,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吧?否则瑞王怎么会,怎么会?……
他忽然狠狠地捏了一把,以图惊醒这个光怪流离的乱梦……
天下高位,能者居之……
开疆拓土,天下一统……
正要拥戴这样一位君主,为他驰聘沙场,征战四方,缔造一个更伟大的大周帝国,实现一个男人的终极梦想,也是他对于谢娴的承诺……
怎么会,怎么会……
瑞王疯了?
还是自己疯了?
一身冷汗顺着常青的额头流到了脖子背后,又顺着脊梁浸湿了寝衣,只是他依然不死心,嘶哑道:“皇上,您说你要开疆拓土,若是……靖毅将军年纪虽然大了,在军中威望极高,以后少不了……”
瑞王摆了摆手,截断他的话,道:“你怎么也迂腐起来?靖毅没了,还有别人,正是他在,谁肯听我的?”说着,藐了常青一眼,见常青神色不对,笑道:“怎么?你不欢喜?没事,若是你跟了朕,朕保你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只是不能离朕时间太长……”说着,紧紧攥着常青的手,觉得湿哒哒的,笑道:“常大指挥使也害怕了不成……”说着,声音越发黯哑……
常青怔忪半晌,忽然失笑道:“皇上,您是为了认可臣的才干,才让臣去做大将军,还是……”
瑞王“噗嗤”一笑道:“朕是皇上,让谁做,不就是谁做吗?至于朕说的那些,以后再说,朕这么年轻,什么都要慢慢来……”说着,那张清秀的脸靠得常青越发近了,暧昧的气息就在常青眼前,低低的声音含着深埋的欲与望,嘶哑道:“常青,你若是哄朕欢喜了,朕给你修一座宫殿如何?”
常青忽然打了一个喷嚏,瑞王不悦地放开了手,掏出帕子来,擦脸。
“请皇上赎罪。”常青“噗通”跪倒。
“罢了。’瑞王如今春风得意,舍不得罚常青,拉着他的手起来道:“你来找臣,还是为了那谢家女吗?”说着,微微一笑,道:“谢家女有些意思的,那个谢灵,嘻嘻。”
“皇上要召醉花楼进宫?”常青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凉。
瑞王转过头,扬了扬眉,“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常青倒也不瞒他道:“醉花楼是锦衣卫的暗道。”
瑞王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唔,醉花楼是个尤物,朕想让她进来陪着朕。”
“她可是青楼女子……”常青轻轻道。
“那又如何?”瑞王别有深意地望着常青,道:“你若是看不开,如何今日擦了粉?”
常青张了张口,摸了摸脸,他终于明白瑞王今日发疯的原因,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瑞王看着常青的神气,怔忪许久,忽然道:“你一定是来求朕下旨娶谢娴的吧?”
常青这次却没有点头,而是迟疑道:“皇上对谢家的意思……”
“谢家虽然退出,可是谢源的清流领袖地位却没有动摇。”瑞王负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忽然藐了常青一眼,似笑非笑道:“很麻烦啊。”
常青脑袋“嗡嗡直响”,想起瑞王对靖毅的处置,靖毅都退出朝堂了,可是因为在军中威望抬高,瑞王便起了杀念,那如今谢家……
“皇上……”常青忽然“噗通”跪倒在地,道:“臣愿入宫,换得谢家与靖毅安妥。”
“咦?”瑞王听了这话,脸色微变,道:“谢家也罢了,你怎么要保靖毅?”语气颇有阴森之意。
“靖毅多年前曾救过微臣性命。”常青脸色不变,淡淡道:“臣只求保全他性命,若是皇上对他不放心,圈禁也好。'
“哦……”瑞王脸色缓了缓,道:“原来如此。”说着,忽然笑道:“你对那个谢家女倒是痴情,我若是若是让你进宫做太监呢?”
常青脸色大变,道:“皇上……”
瑞王“噗嗤”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开个玩笑。”说着,伸手在常青脸颊一捏,道:“我还舍不得哩。”
常青从来只是调戏别人,还没人敢这样调戏过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吃惊,竟呆呆不语。
瑞王笑嘻嘻地回到了御龙案,道:“朕这就传旨,让你跟谢娴成亲,不过说好了,常青,你要从锦衣卫的镇抚司调到大内,做朕的贴身侍卫,如何?嘻嘻。”
常青低头,忖度许久,一字一句道:“皇上,微臣不想跟谢娴成亲了,希望皇上彻底放了谢家,让他们回乡耕读”……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天下”……
谢娴站在院子里,眯着眼,望着头顶上的万里晴空,想念着刚刚分别不久的情郎,忽见不远处飘来一朵蘑菇云,对着她,盛开如花……
“好大一朵蘑菇云啊……”李元啧啧道。
☆、第127章 真爱
男人的真爱是什么样的呢?
常青隐蔽在暗影里,多年锦衣卫生涯的训练,他已经可以化作无影之踪;此时屏住了气息,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的谢娴;见她听到消息后的面无人色;不由攥紧了拳头,希望……希望她可以原谅他的无情转身;这泼天的祸事,这可怕的筹划,这逆天的罪行,由他一个人承担就够了,所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望着那失神的眼眸;常青只觉心都要碎了;死死咬着嘴唇;见谢源已经带人到了门口;出来迎接他们的是早已安排的一对老夫妇——皇家出面;自然自圆其说:
谢家大小姐在亲迎途中,掉入京水河,被老渔民夫妇所救,因为醒来失忆,所以一直没有来找谢家,如今终于恢复记忆,一家子庆团圆,皇上听说此事,大开君恩,放还谢家返乡,在生死危在旦夕的京城,这算是最好的恩典了,谢源进宫谢了恩,立时来接谢娴启程。
几名女子扑上去,抱着谢娴痛哭,面上全是失而复得的惊喜,谢源神色有些古怪,却也颇为激动,走过来拉着谢娴道:“娴儿,咱回家。”
此时的谢娴竟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几乎有些恍惚,笑道:“阿爹,你来了。”
谢源迟疑了下,想问什么,终于也没问,只道:“娴儿,皇上放我们走,已经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启程。”新皇象疯了一般对朝堂挥舞屠刀,谢家圈禁这么多时日,好容易开恩放还,不能再耽搁了。
“好。”娴儿扶着栾福元福的手,跟着谢源的脚步,一步步向外走去,就在绕过影壁的刹那,忽然回过头来,梅花艳艳,月季花开,他们那些爱,那些旖旎,那些风光,那些可爱又可笑的片段,宛如梦一般,瞬息而过,渺渺而去,没了,都没了……
有人说,心碎的声音,就象花开。
近在咫尺,那双眼眸就这样在他面前细碎地崩溃,一点点裂开,一下下击打着常青的心,把他都要捏碎了,他攥着拳,骨节嘎巴作响,几致要断开,可是……
不能冲动,必须忍住,否则会连累她一起万劫不复,他不能……
尽管行李已经尽量减少,谢家的人马还是占了一条街,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眸里,逶迤地向城外走去,从前的富贵满堂,已经成了新皇的罗刹地狱,此时此刻,人人恨不得插翅飞走,而谢家居然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离开……
离开……
送别的没有多少人,应该说,没有多少人有这个自由和权力,谢家一行人孤孤单单地走在街头上,零星的人,是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