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着声音怒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让你隐密行事吗?怎么让二公子把这只镯子找到了?”
张婆子一脸惊惶,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看桌子上的那只镯子。她心中暗思,这近十年来她一直是小心谨慎,唯恐出一点纰漏,怎么反倒越怕什么,就越会出事呢?
她认真想了一下,忽然脸色有些发僵。她记起了唯一一次例外,如果真的出事的话,就三年前那个小女孩摔破头那次出的事吧?
当然,这事绝不能让大夫人知道。
张婆子忙调整好脸上的神情,并偷偷瞄了大夫人一眼,见她并无察觉,心才稍稍定了下来。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镯子,淡青色的和田玉,显出一种古朴雅致。果然是和七小姐傅清敏手上常年戴着的那只镯子一模一样。
张婆子的心沉了下去,她忙平稳住声音问道:“夫人,这只镯子从何而来,怎么平白无故的会到了二公子的手上?”
大夫人脸上怒气未息:“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昨天不是那个……还有五姨娘的忌日吗?二公子又旧事重提,说是想起他娘亲生前的嘱咐,他一直留心寻找六妹妹,最近在仙女湖区的当铺里看到这只死当了的镯子,便买了下来,说多年的搜寻终于有了一些眉目,如果他的六妹妹还在人世的话,应该就在仙女湖区附近的村村落落里……”
张婆子心头一惊。她奉命常去看望的那个小姑娘就在水边村,水边村也在仙女湖区区域里。
“这么说,这么多年来,二公子不直未尝放弃寻找六小姐?”张婆子试探地问道。
“这二公子绝对是个难缠的”大夫人恨恨道,“三年前我摆了他一道,想不到这些年,他反倒更加得势起来,连皇上也经常召他狩猎,俨然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
张婆子躬身听着大夫人的话,心里却在想,这位全府上下敬而远之的冷面二公子也真是有些本事,天资聪明,文武双全。不仅书读得好,武艺超群,狩猎更是一流,也难怪当今皇上如此倚重了。在府里,就连傅老爷,也对这个儿子另眼相看。如果换成是大公子,大夫人就不会这么愤愤不平了。
“这么说,老爷已经同意去找六小姐了?”张婆子一惊。对于这个六女儿,傅老爷心中还是有一丝牵挂的,毕竟五姨娘生前也没做错什么事情。初初失踪的那几年里,傅老爷也派人去各地寻找过,由于大夫人瞒得紧,一直未有结果。后来时过境迁,这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如今二公子旧事重提,怕又勾起傅老爷的念想了吧?
“怎么会不同意?”大夫人的怒气又上来了,“那个丫头,我暗中养了那么多年,就是图她能帮我一把,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陶家那边……”张婆子看着大夫人,犹豫了一下,才道,“陶家那边已经把钱划过来了,给了五千两银子,还说另一半……”
先给银子,下一步当然是要人了。大夫人不由觉得气闷,骂道:“急什么急他家那个三爷迟些娶正室会死人啊听说他屋子里不是有两三个通房丫头吗?外面那些什么飘香楼、怡倩院的,还不够他风,流快活”
张婆子有些想笑,大夫人难得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
“那件事情我还来不及着人去办。如今二公子那边既已探得那丫头的藏身之处,我要是迟一步,就要被抢了先了。”大夫人颇觉得烦恼地叹口气,“可是一入府,在老爷的眼皮底下,以后要想下手,也有些难了……”
张婆子明白夫人指的是什么,她想了想,劝道:“夫人,看来我们还是先顾了眼下的,如果这寻亲的事情我们抢了先的话,那老爷那边还可以邀功,如果被二公子抢了先,那他岂不更是得势了?”她看了看大夫人的脸色,见她脸色有些缓和下来,又道:“至于那丫头进了府,要磨圆搓扁的,还不是看夫人您的昔日的二公子那件事情,你都能做得如此天衣无逢,让老爷也查不出一丝蛛丝马迹来,难道今**还怕了那个黄毛丫头不成?”
大夫人点点头,眼下唯有先把那丫头接进府里来再见机行事了。
张婆子很殷勤地端了茶,递给大夫人,大夫人接过来,呷了口茶,叹了口气:“张妈妈,幸好有你在,不然的话,我真的乱了方寸了。”
张婆子心中得意,表面上谦逊地笑着,细细察看手中拿着的和田玉飘花玉镯子,忽地“咦”了一声。
大夫人瞬然抬起头来:“看出什么来了?”
张婆子像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凑近大夫人,把镯子递到大夫人面前,低声道:“夫人,我看这镯子有古怪。”
‘哦?”大夫人一扬柳眉,放下了茶盏。
“夫人请看,这镯子上下通透光滑,是不是一点刻纹也没有?”张婆子把镯子拿到烛光面前。
大夫人细细察看一番,点点头。烛光下这只镯子晶莹剔透,散发着淡青色光泽,果然一丝刻痕也没有。
“这便是了。以前我曾看过七小姐的玉镯子,上面刻着七小姐的名字。我记得当初那位与五姨娘一起生产,同一天添了两个女儿,老爷高兴异常,就命了打了两只玉镯子,分别刻上两位小姐的名字,让奶妈们给小姐戴上。如今这只镯子,怎么不见六小姐的名字?”
大夫人的目光闪了闪:“依你这么说,二公子寻了这只镯子来,是唬我们的?”
“二公子刁钻奸滑,年纪不大,但城府极深。会不会是他这么多年来,寻访未果,故意伪造这么一只镯子出来,以试探我们的态度?”张婆子也紧张起来,“夫人,你要沉住气啊。”
大夫人心中一凛,二公子果然借此试探她的话,那表示他心中已有怀疑。可为什么偏偏牵扯到仙女湖区……不管怎么样,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再遇
傅二公子在城南别院的小亭子里看书看得正入迷的时候,林丰之趿了鞋子“噼噼啪啪”地走了过来,傅二公子脸色顿时不怎么好看,似乎要发作。
林丰之才不管他,反正这打探来的消息足以平息他的怒火。他扬扬手中的纸条,笑眯眯道:“飞鸽传书,先看了再生气也不迟。”
傅二公子放下书本,接过纸条,摊了开来。纸条上清晰地写着:“傅府张婆子带了两个丫头,驾了马车,已出城门,正朝城郊而去。”
他的紧拧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颌首道:“嗯,不错,终于达到打草惊蛇的效果。”
林丰之笑嘻嘻道:“二公子,那只和田玉飘花玉镯子该还我了吧?昨天夜里怡倩苑的花魁小傅姑娘还跟我闹呢,问我把她的镯子给了哪个姑娘了。一个晚上哭哭啼啼的,烦都烦死了。”嘴上虽然说得很烦恼,但脸上根本看不出一点烦恼的神色,反而自得其乐。
傅二公子看他一眼,知道他在皮不痒肉不痛的叫苦连天,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变相在向他要银子罢了。于是把钱袋掏出来,扔给他,揶揄道:“又没钱用了?堂堂的京城京畿卫林大人的大公子,竟也有没钱用的时候”暗喻他花钱如流水,真正一个败家的二世祖。
林丰之欣喜地把钱袋接过来,待听到傅二公子的话语后,马上苦着一张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对我管得有多严……”
傅二公子不理他的诉苦,径自拿起书本看了起来。这个林大公子,还说他爹对他管得有多严,竟敢在他爹的眼皮底下公然出入青楼,喝花酒,公然带青楼的花魁出来。如果换作是他,早就被傅老爷家法惩处了。
“二公子,”林丰之心满意足把鼓鼓的钱袋揣入怀中,想起刚才那件事情出来,“你说,这次你府上的那位,是要接六小姐回去了?”
“唔。”傅二公子应了一声,眼睛仍停留在书本上。
“这下好了,你六妹妹终于回到傅府了,我姑母泉下有知,也安心了。”林丰之显得很高兴,“不过,你府上的那位,会同意吗?”
“由不得她不同意。不过……”傅二公子放下书本,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我前天把镯子拿给老爷看,并暗示了我那位六妹妹藏身的仙女湖区,昨天没见什么动静,今天倒是马上出动了。按理说也不应这么急……”
傅二公子又拧紧了眉头:“这么冒然就主动把我那六妹妹接回来,这难保傅老爷不会起疑,我府上的那位肯定不会这般明显地自露马脚。如果说她此番去接人,是为了怕我发现,抢了她的头功的话,这于理也说得过去,就怕她会……”
傅二公子豁地站了起来:“丰之,陶家那边情况怎么样?”
林丰之被傅二公子的举动吓了一一大跳,见到二公子的神情严肃起来,也不敢再开玩笑,规规矩矩地答道:“陶家那家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发生……”
傅二公子的神情更加严峻起来:“事不宜迟,丰之,你马上去名扬镖局去一趟,拿我的帖子去,找那个姓徐,叫做徐谦的镖师,让他多找几个人手,听我调遣。事后一定重金酬谢。”
林丰之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愕然地望着傅二公子:“二公子,去找名扬镖局做什么,难道我们要保什么镖吗?”
“比保镖还重要”傅二公子加重语气,催促道:“快去,待会我再跟你细说。”
林丰之从未见过傅二公子如此严峻的神色,当下不敢拖延,忙又趿了鞋子匆匆忙忙地去了。
傅二公子看看石桌上的书本,竟没有心情再看下去,心中划过一丝不安,希望他的那位六妹妹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吧。
一大清早,傅清玉便起来了,提了竹篮子,朝水边村最近的山上走去。
自从知道自己要离开的消息之后,她发觉,对于水边村,她心中竟有太多的不舍。
包袱她早就暗中收好,除了拿给曹氏夫妇的二百两银子之外,她还有将近一百两的银子,她全装进了包袱里。进到那样的府第里,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一些银子傍身的话,那定会寸步难行。
那枚玉佩……一想到那块蝶形紫色玉石雕刻而成的玉佩,傅清玉的眼前便幻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的面容出来,永远的那般漫不经心的神情,嘴角永远挂着揶揄的笑意,小小年纪总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话里总不忘说:“本公子……”
现在的他,一切都还好吧?不知道在她想起他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她这个旧时的朋友呢?
金簪换玉佩,这笔交易真是划算,她忽然觉得好笑,这亏本的买卖,那个赵子宣也肯做。
她一直遵守诺言,把那枚玉佩收藏好,如今要走了,她也把它从墙角隐密角落里藏着的罐子里取出来,放在身边做个想念,做为在未来不可预测的日子里,一个支撑她勇敢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朋友,应该是当她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心中会觉得温暖的那个人,而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当然,还有薛大娘……她今天起得这么早,提了竹篮子上山,就是想为薛大娘采些草药回去,再正式跟她道个别。
半山腰的草丛里,有些轻微的响动。
如今已是春天,四处绿意盎然,野草疯长。在半人高的野草丛中,一个人手中拈了支狗尾巴草,拨开草丛,朝她缓缓走了过来。
傅清玉有些发愕,这样的情景,多么的熟悉。
三年前,也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立在一枝独秀般狗尾巴草前,一双丹凤眼徐徐朝她望了过来。
然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们成了朋友。
“在想什么?”赵二公子闲闲散散地走到她的面前,颇为好笑地看着她呆滞的模样。初次见她,十足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老虎;再次见她,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失魂猪;如今,第三次见到她,倒成了一只小呆鸡了。
“没有什么。”傅清玉这才回过神来,反过来问他,“赵公子,你怎么到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来了?”她朝他身边看看,“怎么没把你的小跟班带出来?”
“不带,带着碍事。”赵公子向简短道。
傅清玉正觉得奇怪,转眼瞥见半山腰停着的一辆马车,还有马车边上悬着的一枚长剑,不由笑了。
这位赵公子,初次见他的时候,他是一个车夫,如今见到那枚长剑,她知道,他除了会驾马车,还会用剑,那就是一名剑客了。剑客当然喜欢当独行侠,独来独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找人吗?我对这一带很熟,我帮你找。”傅清玉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我都差点忘记了,我还欠着你的车钱和饭钱呢。你等着,我马上拿钱还你。”傅清玉说完转身要走。
“哎,别走,我不是来要钱的。”赵公子有些啼笑皆非,敢情他这个堂堂的公子哥在这位姑娘眼里倒成了追债的了,追的还是那不起眼的十几二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