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拿进宫,太后便见了江清月。
太后责问的话未及开口说,便有人传话说皇后候在殿外求见。
太后料想皇后是来帮她儿子求情力保江清月的,不愿意见她,冷着脸驳回:“跟她说哀家乏了,谁也不想见。”
江清月此刻就跪在大殿中央,颔首,一声不吭。她紧张地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她知道此刻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能慌乱,否则一不留神她便会小命不保。
“抬起头来,让哀家再好好瞧瞧你。”太后一句冷清清的话,震得整个大殿更显寂静。
江清月依命抬头。
“螓首蛾眉,秀丽温婉,果然是一位美人。”太后语气不善的夸赞道。
江清月见太后戾气不小,料知她对自己的怨气很重。多说多错,不如不言。江清月只管磕头谢恩,还是没吭声。
太后见她表现的乖顺,讽刺的哼一声,转而摆弄手里的佛珠,“江绣娘,你可知哀家此番叫你来为何?”
“民女不知。”江清月垂眸,低声道。
“少在这跟哀家装糊涂!晋阳王出走,而今悄无音讯,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太后突然发怒,气势迫人。
江清月忙磕头赔罪,谨小慎微。此时此刻,她不可能不害怕。她就算是死过一次,重活了一次,还是免不了俗。她有活着的渴望,便就会怕死。这世间有太多值得她眷恋的东西,所以她不能去死。
江清月确实恐惧于太后的威严,但她心里更清楚,若此刻或哭或闹或求饶,都改变不了太后的想法,保不齐凭添太后对自己的厌恶。
行差踏错,很容易即刻毙命。
太后是大祁国最尊贵最有权利的女人,她一句话可以要很多人的命。平民百姓的性命于她来说,不过是草芥而已,简单地求饶对她来说根本没用。江清月要想个办法先暂时断了太后赐死她的想法,而后再从长计议。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不敢跟哀家说话?”太后冷笑,瞥一眼江清月,“修儿喜欢的人也不过如此,只是个皮相长得好的木头人罢了。”
“回太后,民女的确惧于您的威仪不敢乱言,民女怕死。”江清月语气尽量平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对方听着舒坦。
太后挑眉瞧她,她倒没想到江清月回的这么实在。此女子确实有不同之处,她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又哭又闹,或是叫喊着冤枉委屈,或是拼命地去磕头求饶;她只是说出了自己心里话,怕死的大实话。
生死当前,她能言语冷静,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简单。
“魅惑王爷的事儿都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哀家就想听听你的‘乱言’什么样。”太后的语气趋于平和了,却还是余怒未消。她是有些欣赏这名女子,但这与她的皇孙婚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太后,可容民女斗胆问您三句话?”
太后冷笑几声,直叹江清月大胆,偏又好奇她的问题。“说罢。”
“太后是否意欲赐死民女?”
太后扫一眼江清月,命其抬头,见她态度依旧不卑不亢,干脆点头。“哀家确有此意。”
“敢问民女所犯何罪?”
太后愣了下,转即嗤笑起来,“你引诱王爷。”
“太后并无凭证,何以冤枉民女?”
“谁说哀家没有凭证!”太后冷哼道。
“民女行事清白,问心无愧。本就没有的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凭证被人拿住。”江清月语气十分坚定,目的就是让太后看清楚她真的问心无愧。
太后眯起眼睛,眸光透露着杀意。“江绣娘,你不以为哀家不敢杀了你?有句话你该听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哀家就此杀了你,又如何?”
江清月抬眼,看着太后握佛珠的手。“太后常怀慈悲之心,度己度人,并不愿做草菅人命之事,故才会有现在民女在此陈情的机会。松山郡主曾与民女几番提及太后的菩萨心肠,在民女看来,您不仅仅是祁国尊贵的太后,还是一位真正地活菩萨。”
江清月与太后针锋相对之后,选择拍马屁恭维太后。这世上只要是个人都喜欢听好话,有没有效果,就看这好话是不是拍对地方了。
太后依旧眯眼看着江清月。眼眸里的杀意褪尽,转而替代的是一道深究的目光。她似乎有些明白祁连修为何会喜欢这位绣娘了。
若非对方是个贫贱女,太后恐怕真的会喜欢上这孩子。此女机敏冷静,心思沉着,有自己的想法,确实跟那些娇养出来的姑娘们不一样。她行事稳重,嘴儿又甜,可惜就是太有野心了,否则这样的姑娘正合她心意。
饶她一命也不是不可,太后也不想见血腥。再者说这件事祁连修自己也认了,是他心甘情愿在先。就当主要的过错不在她,饶她一命!
“你既然说哀家是活菩萨,也罢了。哀家就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做哀家的侍女,或去太庙侍奉皇家先祖,你选吧。”
对江清月来说,两种选择都不是什么好出路。做侍女就要一辈子活在深宫,永不见天日;去庙里做尼姑,青灯古佛一生,于她来说就是去做行尸走肉了。既然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选哪一个对她来说都一样。
不过江清月却不曾后悔自己曾经的决定。她料想过今天的结果,但她既然选则了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等到她不能等的一天为止。人活着总不能一味的妥协,她这次就想任性一回,追逐自己想要,即便知道结局有可能不美好,她还是想拼上命搏一次。
但只要活着,她就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江清月怀着这份心,倒是很感激太后的不杀之恩。
江清月向太后磕头谢恩之后,表示任凭太后发落。
太后仔细想了想,打算把江清月留在身边,便于看管。到时候就算修儿这孩子想耍花样,他也没法子。
“皇上驾到!”
太后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好端端的皇帝为何突然来?难不成皇后为了拦着她,竟把皇帝说动了?
太后无奈地笑了笑,倒真好奇自己的亲儿子是向着老娘还是向着媳妇儿。
皇帝带着一群人金殿。后面人呼啦啦的跪下一片,皆给太后请安。
太后一瞧,除了皇后和太子,竟还有两位大臣。
“母后,朕这里有个消息要告诉您。”皇帝扫一眼柳庭奉和江宾璋,命二人起来回话。
二人起身后,皆望向站在大殿东侧的江清月。柳庭奉一见这孩子长得跟自己的女儿有八分像,禁不住老泪纵横,当场跪地求太后饶过他苦命的外孙女。
江宾璋表现的更是纠结哀伤,呆呆的瞪着江清月,深情地唤了一声:“女儿!”
太后见这光景,惊讶不已,忙询问皇帝到底发生什么事。
皇帝示意一眼江宾璋。
江宾璋忙上前跟太后讲述江清月的身世。
“她是你的大女儿,柳庭奉的亲外孙女?”太后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这个消息,皱眉惊讶的看着在场的众人。她缓了一会儿劲儿,又气得拍桌,“既然如此,你们怎到今日才跟哀家说,耽误了多少事!”
江宾璋赶紧将其中的误会阐明,委婉地表示:这一切都是因江清月不打算认祖归宗,故而拖延了。
“你不打算认你父亲?”太后不解的看着江清月,见其为难的点了头,心中震惊不已。她本来以为这丫头与修儿有瓜葛,或多或少有她贪恋权贵的缘故。若是她本就有高贵的身份却不去认,宁肯选择更难走的路,甚至不惜性命。这份儿倔强的背后就有另一番道理了。
“哀家有些头疼,今天的事有些乱,你们都先回去,明日再议吧。”
太后打发走众人,便命人彻查江清月的身世。皇后趁机跟太后讲了讲江清月的身世际遇。太后听说她过得那些苦日子:有仇恨、有屈辱、有辛酸……禁不住潸然泪下,倒真有些心疼这孩子。
“难为她一个姑娘家能熬到如今,着实不容易。”
“太后,臣妾特意派人调查过。这孩子当初被捡回的时候,身上只要是穿衣看不见的地方,扎的全是针眼,连脚底板都不放过。”
“何其残忍啊!”太后皱眉,摸着眼泪叹息,“查,一定要彻查这件事。这孩子太苦了,太苦了。对了修儿有消息么?你们若有法子传消息给他,记得给哀家捎句话,哀家不拦着了,这门亲事哀家愿意!不管这孩子认不认她生父,哀家都愿意!”
☆、第58章
皇后惊讶于太后转变如此之快,不过到底是大喜事,皇后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她赶紧应承下来,转头就让太子快去传消息。
……
江清月从宫里出来后,马车便被柳庭奉和江宾璋二人拦住。
俩人各自下马车,皆站在江清月的马车前面,都表示要接江清月回府。江清月其实谁也不想跟,她这样的想法在别人看来或许有些冷情。不过于她来说,她对这两家人的亲情和感知确实止于此。甚至到现在,江清月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身世不真实。
江清月被养母捡回家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记忆中人生的开始,是养父母一家,是她们给她活着的感觉,让她感受到温暖的亲情,家人般的关怀。
生父、外祖父、显赫的家世……这些于她来说太陌生了,甚至陌生的让她觉得恐惧。这种恐惧,竟比她积攒了三年多的仇恨还可怕。或许是她小时候真的被某一个人伤害的太深,以至于已考虑到自己的身世,考虑到江宾璋和卿侯府,便情不自禁的厌恶、烦躁,甚至恨不得下一刻就逃得远远地,再也不要看到这些人。
没记忆的她,不想去纠结谁的错,也不想再去召唤起儿时那些已经被她忘掉的梦魇。
人生最莫大的恩赐,莫过于忘掉本该属于自己的痛苦。偏偏这些人想要唤醒她的痛苦,以就她的名义。
凭现在的情况,她恐怕想拒绝也无法拒绝了。
“乖孩子,随外祖父回家去。你外祖母、舅舅、舅母们都等着和你相认呢。”柳庭奉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动,十分激动。
江宾璋也不甘落后,抢着要领江清月回去。“现在太后皇上都知道你的身份了,江家你不认也得认。你身上留着的是为我们江家的血脉,认祖归宗是你的本分。”
“江大人,你和太后如何陈情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江清月是女儿家,不好在外面随意抛头露面。她躲在车厢里轻浅的出声,语气却决绝的让江宾璋听得清楚。
看来今日她如果不选择,是回不去了。车下拦她的人都是朝廷内的高官,就这么僵持下去,挡着路,被外人瞧见了难免引起你猜测非议。
江清月干脆选择跟柳庭奉回去,留章嬷嬷去给大姐报信,顺便让她去原来的老宅院守着,以免祁连修回来找不到她。
柳庭奉高兴地大呼“好!”,他恶狠狠地瞪一眼尴尬的江宾璋,上马车前对其恶言道:“等着,有找你算账的时候!”
“我怎么……”江宾璋还想狡辩,却被柳家的小厮请到路一边。柳庭奉的马车在前,江清月的马车随后跟上,接着便是柳家骑马的小厮们垫后。
江宾璋没想到自己努力一大通,被柳庭奉和江清月双双嫌弃。他面红耳赤的站在原地,尴尬了半晌,连踹了身边的小厮两脚,才气呼呼的上车回府。这一回去,他爹卿侯肯定又要骂他。
柳庭奉到家之后,当即召唤来家中所有人到场,激动地为江清月引荐。
江清月一进门,便被一位中年妇人抱在怀里。妇人虽两鬓微有几根白发,但并不太显老,只有笑的时候脸上现出几道皱纹来。她好一顿疼爱稀罕,热乎的双手紧握着江清月的手,不肯放开。
“瞧你,吓着这孩子了。”柳庭奉口上责怪,眼中的笑意却很支持妇人的行为。他转而为江清月介绍,“这是你外祖母,亲的。”
众人一听这话,都笑了。江清月也笑,一扫原本觉得陌生而拘谨的心情。
“你外祖母保养得好,显年轻。不知道的人,瞧我们俩还以为是姐妹呢。”说话的妇人年纪三十出头,杏仁脸,颇有风韵。她挑着柳叶眉,表情略显夸张,却叫人觉得格外亲切。
“这是你大舅母。”柳庭奉及时介绍道,接着又将三儿子柳厚照夫妻依旧孙子孙女们都介绍给江清月。“你二母舅一家在扬州,可惜见不着你。”
“没关系,日后还有机会。”邱老太太笑眯眯道。
江清月一一见过众人。本想只打个照面便回,没想到柳家人万分热情,非要留她住下。邱老太太更是盛情难却,要搂着外孙女一起睡。
这一觉睡得,让江清月搞清楚一件事。她的亲外祖母邱老太太和理国公府的邱老太君竟是堂姐妹。
绕来绕去,她跟理国公府还能挂上亲戚了。
“瞧你这尴尬的样子,我猜你不喜欢我那位堂姐。也是,整天板着个脸,就知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