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快速扫了项羽一眼,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冒犯天颜,奴婢该死。念在奴婢刚刚进宫的份儿上,饶了奴婢的贱命吧。”
项羽四下打量一圈,果然发现了不少陌生面孔,他心里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们都是才进宫的?”
除了抱项少阳的宫人,其他的人纷纷跪下应是。
项羽面色一寒,疾步向宫门方向走去,边走边扬声道:“前去寻找海遥,无论是谁,只要找到就把她带到霸王宫。”
虞妙戈自然知道项羽是对隐藏在暗处的隐卫说的,不过,她也觉察出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她略一提气,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快速越过项羽冲出宫门。以她对海遥的了解,这次海遥肯定有大的动作。
项羽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冰冷,“这宫里是该整顿整顿了。”
虞妙戈身形未停,“我知道怎么做。”
项羽对海遥的疼爱与纵容人人皆知,宫人们大都擅长揣摩主子们的心思,因此,对于海遥要求调整瑶佤宫里用着不顺手的宫人时,宫人首领高实并不推辞。甚至,他还热心地在宫里仔细甄选,期望符合海遥的心意。
可是,海遥对于伺候项少阳的宫人的要求似乎十分严格,长相、身材、体味、特长等等无一不挑。
虽然麻烦,但高实乐意效劳。毕竟项少阳是大王唯一的子嗣,大张旗鼓才能彰显荣宠。所以,宫里的人挑了个遍后,开始向宫外找。
这一天,终于找了几个模样端庄的,高实喜滋滋地叫来了海遥。
一个个看过去,一次次的失望。里面没有紫末,也没有绿绫,没有她培养的任何一个情报员。就在海遥绝望的时候,最后一个绿衫子的姑娘轻轻咳嗽起来。
高实一听,神色大变,走上前就往外推绿衫子的姑娘,“你这个病痨也敢来。赶紧离开,离开。”
海遥努力压住心中惊喜,快步走上前,果然是绿绫。
海遥指着绿绫,吩咐高实:“就这个了。”
高实骇然,“她?她可是个病痨。伺候小王子,万一有个好歹……”
海遥不耐烦地皱眉,“就她了。”
高实赶紧应下。
失魂落魄的绿绫满脸悲伤,海遥急于知道原因。找了套宫人衣服给绿绫换下后,海遥领着绿绫走向湖边。初冬时节,湖边最静,她有很多话要对绿绫说,那个地方不用担忧被人偷听。
弯弯曲曲的僻静小路。绿绫低声道:“紫末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海遥,这么大肆找人,不怕引起楚王的怀疑吗?”
海遥不答反问:“熊心是死了吗?”
绿绫霍然停步,清澈的双眸里全是水雾,“你不相信我?”
海遥赶紧摇头否认,走过去紧紧抓住绿绫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你爱上他了?”
绿绫眼里的水雾化成珠泪,滴滴落下,“是的。我爱上了他。他荒淫,他骄奢,他狠毒,可是,唯独对我很好。你也知道,我就是渴望成为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女人。”
海遥心口酸涩不已,“对不起,绿绫,是我害了你。”
绿绫不住地摇头。
海遥把她拉进自己怀里,“绿绫,亲手杀死自己深爱的人,这种滋味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可是,那种永远也不能相见的痛楚我是清楚的。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绿绫无声地痛哭,“我不后悔杀了他。如果不能光复楚国,他活着也是痛苦。有汉王和楚王的存在,他永远也不可能光复楚国,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早日结束他的痛苦。海遥,告诉我,我做得很对。”
海遥的泪成串地落下,没有办法回答绿绫,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假若有一天刘邦也到了这个时刻,她能这样结束他的痛苦吗?想了一会儿,她发现,她不能,她无法做到,她宁可陪他到天涯海角,倾毕生之力博他一笑,只要心中有爱,只要两个人深深爱着彼此。
虞妙戈含笑轻轻拍手,“海遥,我们受过的罪,你想让她们再经受一遍?我说刘邦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原来是你训练了一批特工。”
海遥迅速转身,把绿绫挡在身后,冷冷地盯着虞妙戈,“大王已经不再监视我的行动,请你离开。”
虞妙戈扫了一眼海遥身后的绿绫,脸上仍然挂着笑,“所以,你才有把她或者她们找进宫的理由。海遥,别把大王的宠爱当做你伤害他的资本。”
绿绫走出来,看了眼四周挡在海遥面前。
虞妙戈轻蔑地一笑,“这不是绿姬吗?哦,我明白了,你是海遥安排在熊心身边的特工。你可真傻,居然为了所谓的命令杀了自己所爱的人,海遥能为你做些什么?值得吗?”
绿绫暗中在掌中运力,她不想回关中,也不愿意去荥阳,更不想见刘邦,因为她不知道能不能克制得住不对他动手。所以,看到紫末传来的消息后,她先把熊心偷偷葬在楚室王陵他母亲的墓边,然后星夜赶来,一心想着把海遥救出楚宫。
虞妙戈一步一步走向海遥,“海遥,大王要你即刻到霸王宫。”
绿绫突然跃起,双掌挥向虞妙戈的同时,袖中短剑已滑进手中,人剑一体疾速地撞过去。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虞妙戈虽有准备,也没想到绿绫会用这种不顾生死的方法。一时间,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眼看绿绫的闪电一击就要捅进虞妙戈的胸膛,寻到这里的隐卫首领飞扑过来,撞开了绿绫的身子。
虞妙戈脸色冰寒边出手与绿绫过招边交代隐卫:“先把海遥带到霸王宫,这里的事交给我了。”
隐卫收到的命令也确实只有把海遥带走。隐卫沉默地点点头,不顾海遥的挣扎,抱起她就向霸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海遥无奈之下,在隐卫的手臂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趁机挣脱,还未站稳便往回跑。只跑了两步,她便霍然停下。她看到虞妙戈手里的长剑狠狠地刺向绿绫的脖颈,“不,不要。”海遥的惨叫声中,绿绫的头颅飞到了半空,光秃秃的肩膀上,一股血箭喷射而出。
隐卫似乎也没有料到虞妙戈会用这样的方式杀人,一时间也忘了去抓海遥。
海遥一步一步走过去,用颤抖的双手捧起绿绫的头颅,一步一步走向尸身时喉咙里发出一种呜呜的似哭非哭的吼声。
虞妙戈盯着顺着剑身往下流的血,自言自语道:“难怪他们喜欢削葫芦,这样杀人确实痛快。”
海遥神情死寂,直挺挺地跪在绿绫面前,内心无比痛恨自己,如果不是她,绿绫怎么会死!
海遥终于明白了当初紫末的感觉,她一遍又一遍地把绿绫的头颅往她的身体上接,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隐卫终于回过神来,快步走向海遥。海遥突然抬头,撕心裂肺地冲他吼:“他不是想见我吗?来这里见。”
隐卫一愣。
海遥用力扶起绿绫,让她的身子靠着自己,双手捧着她的头颅,紧紧地按在肩膀上。
虞妙戈秀眉紧皱,正要上前拉起海遥,隐卫摇摇头,“还是按她的意思办,把大王叫来吧。虞姑娘,我在这里看着,你去见大王。”
远远地望见海遥坐在血泊中,项羽面色铁青冷冷扫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虞妙戈。
虞妙戈神情冷漠地解释道:“那个女人你认识,是熊心的宠姬,绿姬,她是汉王刘邦安插在熊心身边的奸细。她突然出现在宫里,我不得不杀她。”
项羽冷哼一声,“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却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高实呢?”
虞妙戈垂下眼睑,“杀了。”
项羽眼里掠过一丝冷意,“是该杀。”
绿绫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海遥仍然紧紧地搂着。
项羽蹲下身子,想扶起海遥。如梦惊醒的海遥如避蛇蝎般甩开他伸来的手,怒吼道:“你滚开。”
项羽和海遥一样跪坐在自己双腿上,一会儿工夫,双膝已被鲜血浸透,盯着海遥血淋淋的手,问道:“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找她进宫?你不是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海遥冷冷地抬眼,满目恨意盯着他,“我答应的是阿积,你是吗?”
虞妙戈震惊的目光在项羽和海遥的身上游离。
项羽面如死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海遥,“你一定要这么伤我吗?你一定要逼我做出选择吗?”
海遥丝毫不在意他的胁迫,“告诉你,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会想办法离开你。”
项羽艰难地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海遥,眼神坚毅,“那么,就随我御驾亲征吧!我要让你亲眼见到刘邦死。至于少阳,安全起见,还是暂时留在彭城。”
海遥身子颤抖起来,怀里僵直了的尸首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瞪视着项羽,“你这个卑劣的无耻小人。”
项羽转过身,拖着僵硬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去。他让隐卫带海遥到霸王宫,本意是想与她道别,想嘱咐她,他离开后注意自身安全,隐卫会护卫她的安全,会服从于她的指挥。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更没有想到海遥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像对待仇人般对待他。这样的她,他不放心留在宫里,他要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不允许她离开。
项羽到达荥阳后,与范增、龙且等将经过紧急商讨,决定强攻。唯有巨大的胜利才能鼓舞低迷的士气。
粮道数次被楚军截断,被困于荥阳的汉军军心不稳。樊哙怒冲冲地前去怒骂萧何,周勃虽然心中焦急,可也无计可施。粮草被劫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转瞬工夫就传到每个将士耳中。他即使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有办法消泯将士们心中的恐慌。
心烦气躁的他望向半空。突然,周勃发现一个小小的黑点穿过云层疾速而来,心里又惊又喜,是夫人的信使吗?自从一个月前与夫人失去联系后,他摸不清楚军内部的动态,每发一个军令都会斟酌再斟酌,既要胜利又不能伤亡过大,对每一个领兵作战的将军来说都是挑战。
一个灰白相间的信鸽在空中咕咕低鸣几声,周勃快速伸出右臂。信鸽落下,他抽出信筒里的帛书,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开辟两条战线,缓和荥阳汉军压力。楚营中,只有范增一个人能左右项羽决定,可用反间计除之。
周勃左右权衡后觉得可行。就在他转身准备往刘邦的营帐走去时,赫然发现身后默默站立的韩信。
韩信的目光一直在半空中盘旋低飞的信鸽上,“她又传回什么消息了?”
周勃大步走过去,两人身影交错的瞬间,硬邦邦地撂下一句:“你不需要知道。韩信,我奉劝你一句,夫人的心里只有大王,你不要妄想了。还有,以后请不要跟踪我,我不会把联络方法告诉你。”
韩信双目中寒光一闪,盯着周勃的背影,“刘邦怎么能配得上她。只有我韩信才会一生一世对她好。”
刘邦叫来英布和韩信,询问他们对范增与项羽关系的看法。
英布归汉后一直谨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错,“大王,楚王少年得志,未免志得意满。而范增曾为武信君的谋臣,又是楚王亚父,自认为事事皆可替楚王拿主意。两人之间并不和睦。”
刘邦看向韩信。
韩信并无顾忌,“项羽性情狂躁,暴怒之下会轻易被人左右。我想,只要有合适的人,一个反间计便可除去范增。”
刘邦踱来踱去,好一阵子才扬声吩咐帐外的侍卫:“叫陈平来。”
樊哙满脸怒容地回来,“这个萧何还好意思为自己辩护,粮草被劫就是他的责任。这老家伙光顾在温柔乡里打滚了。”
紫末眉头一皱又快速地舒展,拿起酒壶边为他倒酒边道:“樊哙,绿绫从郴县赶往彭城已有一个月。迟迟未传回夫人的消息,会不会夫人随同项羽来到了荥阳?”
樊哙没有留意到紫末的神色变化,接过酒樽一饮而尽后点点头,“有道理。周勃这个月内似乎也没联系上夫人。”
紫末默默想了一会儿,抬眼望向樊哙,“我想前去寻找夫人。”
樊哙把酒樽放在案几上,霍然起身,“我不同意。紫末,现在时局正乱,即使夫人在项羽身边,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险。”
紫末明白他是为自己好,可实在不想在这里替张良为刘邦指挥那些姐妹们,她想去追随海遥。
樊哙好话说尽,紫末还是执意要离开。他心里一怒冲她嚷嚷开了:“紫末,夫人为什么要周勃跟她联络,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你难道一定要违背夫人的初衷,让她心怀不安吗?”
紫末十分心酸,声音也大了起来,“可是,留在这里,替张良联络那些姐妹,让她们为一个不值得她们卖命的人卖命,我心里就可以安宁吗?”
樊哙愣了一下,“可是……”
紫末摇摇头,“没有可是。樊哙,她们都曾是我的姐妹,每发出一个指令,每接到一个情报,我心里都异常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