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等了一会儿,不闻声响,也纷纷抬起了头。
眼望彭城方向的刘邦久久后才收回视线,“也罢,就等明日吧。”
忧心忡忡的张良顿时长吁口气,刘邦现在的状态令他担忧,霸业未成,儿女情事终是束缚。作为谋士,他有提醒和规劝的义务。
因而,众人吃晚食的时候,张良拿着窝头和熏肉走向主帐。还未走到,突听前方一阵嘈杂声传来,隐约之间可辨出是位女子高声呼喊“周勃”的声音。张良诧异,时常有女人前来寻找樊哙,找周勃还真是头一遭。
看到传令兵急匆匆跑向营地,张良问:“出了何事?”
“有个女子急叫周将军。”
“何因?”
“她只说和海遥姑娘有关。”
张良心中一紧,“她叫什么?”难道是樊哙的那些女人中的其中一个?
传令兵挠挠耳朵,“末将没有来得及问。”
张良点点头后示意传令兵去叫周勃,他则走向刘邦营帐。只是他没有料到,刘邦会在听到海遥的名字后直接向营帐外走去。
张良只得紧随其后。
见刘邦亲至,紫末替海遥开心,“主公,海遥姑娘出事了。”
刘邦身影微晃,但仍算镇定,仔细问了紫末与海遥在彭城里的行动后,再次确认,“海遥确是易装出行?”
紫末眼圈有点湿润,但条理依然十分清晰,“海遥不止身着男装,还特意在脸上贴了痦子。应该不会有人认出她。”
彭城之中海遥的旧识只有项羽一行。可是,依海遥骄傲的性子,她必不屑于与他们同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邦若有所思想了许久,“彭城内有异常情况吗?”
紫末点点头后瞟了眼左右,“已有消息传出,项羽已在楚怀王所居府院候了一日一夜,楚怀王并未宣见。还有一个消息,只是还未证实真假,楚怀王旧臣希望主公去攻打咸阳。”
刘邦随意点点头后再问:“城内有异常吗?”
紫末这才明白,自己所说的并不是刘邦想听的。突然间,紫末有些羡慕海遥,若樊哙也这么心心念念记挂着她,也一心一意独对她一个人好,该是多么幸福的事。不由自主,紫末神色有些黯然。
刘邦看得心里一紧,“毫无线索可寻?”
紫末仔仔细细回想海遥失踪后她在彭城内的所见所闻,全部回忆一遍后她突然想起一事,“紫末糊涂。我听人提及街道之上有一对夫妇互殴,那男子自称信,女人则是女扮男装。”
“夫妇?”
紫末点头,“那名叫信的男子是这么说的。”
海遥在家乡有了夫君?念头一起,刘邦马上否决,以海遥的性子,她若有心仪之人,是不会任人摆布的。
“信……韩信。”念叨数遍后,他突然间想起,沛郡府中海遥落水之后项羽身边那名叫韩信的少年失魂落魄的模样。刘邦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回头盯着周勃,“寻找项家军中的韩信,务必找到海遥。”
“诺。”急匆匆赶来的周勃虽然只听了个大概,但仍然毫不迟疑应下,他心里早已认定了海遥的主母位置,他认为,保护她与保护主公是一样的紧要。
张良则心下一松,只要刘邦不亲自涉险就好。
紫末跟着周勃急行几步后突然停下身,略为犹豫一瞬,回身跑向正往军营中走的刘邦。
第八章 美人琴色绝天下(6)
听到脚步声,刘邦回过身问:“还有何事?”
紫末很仔细地盯着刘邦的眼睛,“海遥姑娘离开的这几日,每到夜晚便翻来覆去,整夜不成眠。”
刘邦隐隐猜到紫末话中含义,只是碍于身边随行众多无法点明,因而,他只是随意点点头,“我知道了。”
紫末从他双瞳之中准确地捕捉到暖意,她心里一松,说:“主公,末去了。”
刘邦轻一颔首,“注意自身安全。”
紫末心头一暖,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她朝刘邦一抱拳后,转身疾步而去。
负手走入营帐,刘邦终于忍不住笑了。那个女人自与他同榻而眠,哪一夜是夜不成眠的。她临睡时总远远躺在榻铺边上,可睡着后却慢慢向他靠拢,窝在他怀里习惯性枕着他的臂膀一觉到天明。离开了他,她居然辗转反侧不成眠。她既然如此牵挂他,就把她尽快找回来。他刘邦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只身涉险呢。
紧随其后跟进来的张良满脸迷茫看着刘邦,不是已经派周勃前去了吗?主公换下战袍穿上便装准备去哪?
刘邦穿戴整齐后瞟一眼呆呆站着的张良,“还不回营换下战袍?”
如梦初醒的张良赶紧往自己营帐跑,边跑边思虑,主公这唱的是哪出?既已决定自己亲自前往彭城,又何必派周勃先行?
月落日出,转眼的工夫已过了十余日。
和往常一样,海遥仍然只吃树上的野果。
韩信端着一陶碗粟米粥居高临下瞪着海遥,“吃不吃?”
冷冷望着窗外的海遥根本不作声。自蒙汗药药力过后韩信便一直以银针刺穴限制她的行动,现在她的腿酸软无力,根本无法离开这里。她不知道绿绫那边怎么样了。紫末有没有跟绿绫取得联系,如果联系上了,紫末有没有把她失踪的消息告知刘邦?他知道了后会怎么样?
看软硬兼施均没有作用,韩信只好央求,“你十几日只靠野果充饥,我即便不下针你也无力行走。”
海遥依旧望着窗外不作声。
气急败坏的韩信把陶碗狠狠摔在地上,“你不就是害怕我在粥里下药吗?”
海遥看一眼地上的粥饭,然后问:“楚怀王还是不见项将军?”
看海遥已虚弱得不成人形,可依然心挂政事,韩信气得直哆嗦,“见或不见跟你一女人有甚关系。”
“到底是见了还是未见?”
韩信手指轻颤怒指着海遥,“堂堂男人竟让自己的女人孤身涉险,你确定他真的在乎你?你确定你不是他手中的一个工具、一枚棋子?”
海遥轻蔑地轻笑出声,“跟你何干?”
“你,你……”韩信气得说不出话来。
海遥仍是追问:“见了没有?”
韩信咬牙忍下胸中奔腾的愤怒,“楚怀王被一绿衣歌姬迷得神魂颠倒,无暇见项将军。”
海遥很是诧异,绿绫不该这样,彭城内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刘邦,他有没有到达?想了一会儿,她拿起身前矮榻上的一枚青果咬了一口,极其酸涩,但她仍然咽了下去。感觉喉咙干涩程度稍稍有些改善后她再次看向韩信,“沛公到了吗?”
韩信眸里的寒意越来越重,“大军已屯于彭城外,可沛公却迟迟未入城觐见,据闻……”他微眯双眼盯着海遥,故意吊她胃口,“据闻……”
听他声音有异,海遥心中一紧,“怎么了?”
韩信抿唇冷笑,“沛公重病。”
海遥立即坐直了身子,脸上哪还有平日里的镇定,“什么病?要不要紧?”
韩信眸内再现怒火,他仍是紧紧盯着海遥,“但奇怪的是,张良、周勃等人却频繁出现在彭城街头。”
第八章 美人琴色绝天下(7)
听到这里,海遥已慢慢平静下来,如果刘邦病重,张良与周勃哪会轻易离开军营。他们既然现身彭城,刘邦多半也在彭城。重病传闻,只是推迟觐见的一个借口吧?他们也许只是在寻找她?海遥难掩心头兴奋。
韩信冷冷开口:“还要问其他的吗?”
摇摇头的海遥再度把目光投向窗外。
韩信的眼神越来越冷,唇角也越抿越硬,他静静凝视着她,很久之后嘴角升起一丝狰狞的弧度,“其实,你只害怕在毫无知觉中失身于我。对吧?”
被猜破心事的海遥极力压抑心头的惊恐,轻声笑起来,“你自然不屑于强暴一女人。我又有何惧。”
韩信边缓步走向床榻,边轻声笑,笑声中透着愉悦,“对待不同的女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手段。像你这般骄傲的,也许,只能用强的。我想,把你那份骄傲狠狠踩在脚下后你也许会听话一些。”
海遥脸上勃然变色。
韩信一把撕开海遥的麻布衣袍。
海遥尖叫着向后移。无助、惊惧、惶恐已使她无法思考,她只能做出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本能的反应。她拉起榻上薄被遮在胸前,“韩信,我根本不爱你。这辈子也不可能爱上你……强暴女人,非堂堂丈夫所为……”
韩信只是笑。
海遥很清楚地在他眼中捕捉到欲火,她绝望地呼救:“刘邦,救我。”
这不啻于火上加油,韩信顿时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掀开海遥紧紧攥住的薄被扑了上去。海遥身上武勇修为尽散,反抗如卵击石。韩信也只是一心想占有身下的女人。
完全绝望的海遥重重咬向舌头。
正在这时,一首朗朗上口的童谣从大院外传进来,字字清晰,“吴中项氏,忤逆君上……”
韩信头脑一激灵,从海遥身上翻滚下来,静静细听童谣内容。童谣内容简单,单凭字面意思便知其意。楚怀王再怎么昏庸,那也是大王啊。项羽若背上这种罪名,着实不妙。韩信把褪到腰间的衣袍迅速拉上,束腰之时才发现海遥嘴角鲜血汩汩流出。这女人竟想咬舌自尽?韩信顿时心如死灰,她竟然宁可自尽也不愿屈身于他。刘邦究竟有哪里好?
海遥已用薄被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她恨恨瞪着韩信,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韩信只觉身处冰窖。他默默回望海遥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刘邦耐着性子轻叩柴门。
周勃面有不耐,“主公,还是勃来吧。”
刘邦淡淡扫他一眼,“还准备敲三声后直接破门而入?”
随着时日的推移,刘邦脸色越发凝重。一向冷漠的紫末也时不时落泪。周勃早已耐性全无,他只想尽快找到海遥姑娘,他不在意方式方法。因而,听到刘邦暗含责备的话,他不但没像往常那样退下去,反而出言辩驳,“主公,事分轻重缓急。况且,勃的行为最多只能算鲁莽,算不上扰民。”
紫末赶紧点头。
刘邦虽然理解他们俩的心情,但仍不赞同周勃的做法。家家破门而入,激起民愤势必会打草惊蛇。如果海遥被韩信带出彭城之外,后果将不堪设想。
刘邦没有想到韩信既不在军营,也没有跟随在项羽身边。在想了无数个计策之后,他才决定用最笨的方向寻找海遥。彭城内所有的居民,他挨户寻找。难度可想而知,可他却只能这么做。
紫末见周勃顾及刘邦不敢上去推门,心一横,上前一步推开院门。
正准备开门的老妇噔噔后退几步,“你这姑娘,为何擅推我家院门?”
紫末赶紧跨进门槛搀扶老妇。
第八章 美人琴色绝天下(8)
老妇一把打掉紫末的手,“出去,出去。”
“我只是想问……”
老妇没容紫末说完便强推她出门。
刘邦抱拳冲老妇和善地微笑,“家人无礼,还请恕罪。”
脱下战袍的刘邦少了分霸气,看在老妇眼里也算气宇轩昂。也许是一辈子活在社会底层的她没有遇到过如此和颜悦色的“贵人”,老妇心中的怒火减了一分,“君请进屋。”
刘邦又一抱拳,“邦谢过。”
老妇怒扫一眼跟在刘邦身后的紫末后,迈着小碎步边在前面领路边问:“君有何事为难?”
刘邦脸上一直挂着谦和的微笑,“邦的女人在彭城内走失,无奈之下只好逐户拜访。希望能找到好心收留她的人家。”
老妇为刘邦拿来木椅,两人坐于院中葡萄架下,“未曾听说附近邻居有收留女人的事。君乃好人啊,能为走失的女人寻遍全城。”
愁思满腹顿涌心头,刘邦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一丝苦涩。
见状,老妇轻声喟叹,“同是丈夫,相差如此之大。”
周勃已按捺不住想离开,紫末也难掩心头焦急。刘邦仔细听听院内动静后站起身来。
老妇仍继续自己的话题,“对面刘老汉空置的那房子,十几天前住进去一对夫妇。那男子对他的女人很刻薄,不让吃粟米,不让出院子。”
已走到院门口的紫末随口问:“那吃什么?”
老妇轻叹一声,“吃野果子呗。唉,也难怪那男子对她不好,面容极丑,身子又有残疾,真苦了她了。”
刘邦心里一动,“刘老汉那房子位于何处?”
一行人走出院门,老妇手指对面不远处墙面斑驳的一处旧宅,“那最破旧的老宅子,墙外面有棵歪脖子桃树。”
刘邦道谢后脚步匆匆赶往旧宅。
衣不蔽体,海遥没办法出房门。桌上的青桃只剩下果核,肚子却不停轰鸣。她很想高声呼喊,却又害怕会引狼入室。
海遥抱着膝头的薄被,心里很是绝望。躲了今日,明日呢?
为什么不安分守己地陪在他身边,为他煮酒,为他研墨,为他暖榻,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