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子在小舟那,元恒却看着自己,这让元晦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元恒所言是对谁所说。
小舟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跪着将卷子送到元晦面前,元晦立刻明白过来,不是让女官拿,而是让他亲自送过去,这必然是想要羞辱与他,自己万万得忍得。
将卷子递到了元恒手上,元恒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下一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塞进了他手心里,还未等他明白手心中是何物,便感觉手被抬起来,那手心里的东西便飞出去。
亭子外的荷花池发出“咕咚”一声,似乎是小石子落入的声音。
“遭了,父皇的玉龙扳指。”元恒转头看向荷花池,声音里却没有一丝着急的意思。“六弟,你待如何是好?”
元晦一懵,不知如何反应。
小舟猛地抬头,那方才还戴着的扳指怎么可能忽然就丢了出去,分明是有意陷害之,这元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是要让元晦下去将玉龙扳指捞上来。
只是这天刚打春,荷花池水更是冰冷,同样是皇子,这般的教训,实在是欺人太甚。
其实不止是小舟明白,其他人也都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这太子爷忽然要整治这元晦,按说他们之间虽然有时候会欺负于老六,但终究只是小打小闹,多少有个度,那太子爷元恒更是不屑于此,怎么今天要这般。
每个人都有些同情的看着元晦,心说这六皇子一定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太子爷,那可是要倒大霉了。
“奴小舟,然。”还未等元晦答话,小舟便抢先磕了个响头,然后站起身,顺着荷花池边沿的小假山便往下走去,根本不给留余地。
元恒诧异的看着小舟,其他人也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面色各异。
没错,虽然元恒那话一听就明白,是想让元晦下去打捞玉龙扳指,以此好整治他一番。
但是,元恒并没开口明说,一定要元晦下去,小舟这般一接话,可以说是让这元恒吃了个哑巴亏,为主代罪,罚奴不罚主,任谁也拿不出个错儿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倔强
这孩子,果然不似表现出的那般呆傻,反之应该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
“小舟,你上来。”元晦一见小舟要下水,脸色立刻就变了,刚才那些伪装出的稳重也不见了。
小舟摇摇头,继续往下攀爬。
元晦急了,顾不得旁的,跑上前来就拉住了小舟,“小舟,你听我的,先上来,咱们……”
小舟回头看他,眼神里有些哀伤,便是元晦不说,小舟也是明白,元晦是打算将这落了御赐扳指的错儿认了。
可是,认了的话,去圣上面前走一遭,看着没什么,其实就已经是完全被摒除与九重帝心之外,以后连个王爷也做不得,没有封地,不能出宫,也让帝君安心,明白萧氏一脉再无翻身机会。
一个这般的皇子,日后要如何自处?
忍吗?忍一辈子子,然后疯在景言宫中,最后怕死了都没人知道。
“小舟去去便回,殿下无需担忧。”小舟轻声说着,然后推了元晦一把。“小不忍则乱大谋,殿下需谨记。”
若是说从前二人都尚是彼此谨慎防备,不曾以真面目相视的话,此时,她便不再假装,元晦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
小舟笑了,她此时是真心为这六子着想,也可以看出,这六子也是当真为她所担忧,真心的不愿她遭罪,一种被认可的情绪总容易操纵人心,让人义无反顾的付出,她一直都觉得这很傻,可是今个才知道,傻也罢,不悔。
这开春的池水依然很冰,小舟鞋子没入水中的刹那,水立刻涌入鞋子里,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似乎与这大冷天的下水池很有缘分,上一次就是为了活命,跳下去,借此装疯卖傻,躲过了一次次的危险。
这一次,看着是为了捞扳指,其实又何尝不是为了活命。
只不过这一次,怕比上次还不如,上去后怕是连个大夫都请不来,一定会留下病根吧,她这捡来的身子,还当真是多灾多难。
元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他一直都谨慎小心,甚至没有妄想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多读一些兵书,希望有一天能出宫去,然后一展抱负,哪怕在寒苦边疆度过一生,也好过在深宫一辈子看不见天日。
小舟伸出一只脚,试探着踩踏稳池边缘的礁石,刚想下另一只脚,忽然感觉脚下一松动,手上所抓也松了,整个人往水池栽了去。
“小舟!”元晦再也顾不得,跑到了荷花池边,想要下去救人,但是却在看到水波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怕水,他曾经被人按在水里,虽然他已经忘记那人是谁。
她要是死了,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元晦瞪向元恒,瞠目充血,为什么有些人什么都有,有些人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吃着山珍海味,却还要时时刻刻惦记穷人手头上那个干涩馒头,是不是一定要将那馒头打落在地上,踩碎了,才甘心。
“遭了!”
“会不会淹死啊。”
长宁看了看荷花池,又看了看元恒,见他依然无动于衷,心里更是焦急,也不敢让其他宫奴帮忙。
元徽更是急的跳脚,多亏一旁元瑾拉着,不然非得跟着跳下去不可。
“咳咳咳……”索性荷花池不深,小舟也便爬了起来,口中污水吐出,不住的咳嗽着。
“小舟,小舟。”
见元晦伸手,小舟又咳嗽了一声,然后笑着伸出手,安抚的握了握他的手,便放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小舟,小舟!”元晦几乎是滚爬着在池边随着小舟走动,此时的他什么都忘记了,脑海里只有这一个肯对自己好的人,只有这个名字。
小舟看着这样的元晦,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却也给冰冷的身体,带了些暖意。
便伸出两根手指头,指着自己的两颊,“还男子汉呢,羞羞羞!”
随后,又吐了吐舌头,扮了鬼脸逗他笑。
做完这一切,她便转身,她没有忘记自己下池子要做什么,也不敢再耽搁时间,开始一步步的往那荷花池中心走去,水的阻力让她小小的身子有些站不稳,她只能稳稳脚步,一点点的往前走。
此时残荷早已落尽,一抹粉色在池中走动,恍若一朵睡莲一般,虽然有美感,却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残酷。
元恒双目紧紧的盯着荷花池中的小舟,拳头紧攥,指关节都泛白了。
他不明白,这个没有任何势力的老六有什么好,为什么可以有个奴才为他做到这般,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她难道不这样做,等于与他元恒为敌吗?
为什么她可以那么自然的对这老六好,还毫不矫作。
“这是怎么……”刚从御书房请意后赶来的太傅一瞧见这大冷天的,一个孩子下进了池塘子里,不禁有些焦急,但刚开个话头,便被元睿拉到了一旁。
“太傅只作没瞧见便是,这事儿,管不得。”元睿细微的一瞥,那方向便是元恒。
太傅叹了口气,甩袖离开,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这事儿他也确实管不得,也不敢管。
元睿随后也与元恒说了一声,告退了。
在他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告退,甚至连一直嚷嚷着不愿走的元晦也被元瑾给拉了回去,长宁不愿走,也被闻讯而来的女官领了回去。
小舟弯下腰,摸着脚边的东西,细细长长的还被淤泥包裹,很是光滑,便有些好奇的将那东西摸了上来,等她拿起来一看,立刻又给甩了出去,吓的连连后退,摔倒在池子里,又赶忙爬起来,往池边跑了过去。
这下,小舟真的是怕了,为什么这里会有死人的骨头,不,应该说,这里还有多少死人的骨头。
这样死去的人,到底有多少,甚至连捧黄土都没有,也许都没有人知道。
是不是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上来。”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伸出,面具后的声音有些古怪。
小舟扭头看着他,眼泪根本止不住,她是真的被吓着了。
“手给我。”元恒将手又伸出了些,眼睛一直盯着小舟,湿漉漉的模样,泪珠子一直在掉,小脸也冻的发青,嘴唇都紫了,这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
小舟又转头看向跑到这边,也想拉自己上去的元晦,见他此时正疑惑的看着她与元恒,便闭上了眼睛,拍开了元恒伸来的手,然后略微下蹲,福身施礼。
“奴小舟,未能寻回玉龙扳指,不敢休息。”
说完,又继续往荷花池中走过去,膝盖浸在冰冷的水,小舟努力让牙齿不那么颤抖。
“那你便找,若是找不到,便死在里面!”元恒是真的气恼了,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何况她只是个小小的女官。
简直是不可理喻!
小舟的倔劲也上来了,转过身,福身道:“劳太子爷挂心,小舟,定然。”
说完,又转身继续走。
元恒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去。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长孙写意,走到了亭廊栏边,“你先上来吧,差个宫奴下去寻便是。”
太子爷这个时候走,便是没明说,也分明是就有放过这史小舟一马的意思,何况她也不乐意看她这样冻着,怎么说,也是认识的。
小舟听了长孙写意的建议后,轻轻摇了摇头,“长孙姐姐,小舟都已经湿透了,何必再拖人下水呢。”
宫奴也一样是人,自己怕冷,人家也一样会怕冷,她实在不愿意这样做,这样,她无法心安。
长孙写意听了她的话,不禁嗤笑一声:“贱骨头。”
说完便带着那些宫奴离开了这里,反正话儿她传到了,这人要怎么做,是她自个的事儿。
长孙写意天资聪明,又是三朝元老唯一的嫡孙女,生而有势,她的成长环境注定她必将清高骄傲,也不会懂得小舟为什么会怜惜其他宫奴受寒,这一点她注定要与一直隐忍的小舟格格不入。
小舟咬着下唇,长孙写意骂的一点没错,自己这臭脾气,的确是贱了点,对人家好,不见得人家就会感激不是。
“长孙姐姐,还请留步!”小舟喊了一声,声音不大,还带着寒冷的颤抖。
长孙写意顿了步子,有些狐疑地回头看向她。
小舟在池中,手上拿着的,是一枚通体莹润的白玉扳指。“还有劳姐姐,将这玉龙扳指交还给太子爷,告诉太子爷,小舟不辱使命,将这玉龙扳指寻了回来。”
长孙写意走过来,伸手接过了玉龙扳指,拿帕子给包严实了,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继续往回走。
小舟松了口气,刚才与长孙写意说话的时候,她便摸到了这扳指,仔细思索了一下,一直没打定主意是亲自送去,还是让长孙写意带回去。
但是当长孙写意转身的时候,她便决定,还是交给长孙写意的好,也省得自己与元晦还要到元恒跟前去,请个安,再受羞辱。
☆、第一百一十三章 捞骨
至于不亲自去,礼数合与不合,可以容后再另于众人面前再请罪,虽然面子落的要多些,但终究是安全些,比起面子,她更惜命。
太子爷若想要景言宫毁,也许明天景言宫就会因为天干物燥而烧成灰烬。
长孙写意虽然没答应,但是小舟也知道,这人一定会将扳指送到元恒手中,这样一来,那元恒再追究,便显得他小家子气,这事儿暂且便算是平了。
不过这梁子,也是结下了。
“小舟,来。”元晦显然是不会水的,瞧他对水的畏惧就知道了。
“殿下,小舟还需要一会,殿下若是等不及,便先回景言宫去,路上若有人问及今日所发生的事儿,殿下闭口不谈便是。”这事儿便是大家都清楚,元晦也绝不能开口,一个字都不说,这样才不会有任何不利的事儿传出去,以免被元恒冠上诋毁污蔑的罪名。
元晦凝眉,不说便不说,这没什么,他更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件事儿。
“这扳指都捞上来了,你还在下面做什么,还不赶紧上来,会冻病的。”
“小舟省得。”小舟说着便把自己的外衣解开,然后伸手在脚下摸索着。“小舟只是想,先把这位朋友的尸骨捞上来,以免这日日浸泡,到最后连骨头也没了。”
此时正巧日落时分,听小舟这样一说,元晦不禁吓的一哆嗦,不明白为什么小舟会不惧怕,这可是他一个男孩子都会怕的,而且小舟刚才不也被吓的大哭过?
“殿下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小舟起初还惧怕,现在便不再惧怕。”小舟颤抖着,又捞上一块骨头,小心翼翼的包裹着,然后又弯下腰去。“小舟只是觉得,这宫奴与小舟一般,都是苦命之人。小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