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郡主,这天儿冷,不若到篝火边去烤火。”那人是闻家军中的一员大将,小舟隐隐有些印象,却不熟悉,她此时刚把闻重救回来,连虎贲军斗有了损伤,闻重此时正在昏迷中。
“不,我不惯那些。”小舟出口拒绝,然后起身。
那人一见小舟这般,便连忙问道:“长留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恒王军尚被困在山中,为我们拖延时间,如今自然是要去救他们。”
“被困山中,怎么是拖延时间?”那将士身后有人问道,那声音里带了几分嗤笑,显然是以为小舟说错了话。
“近日所斩杀,皆为蛮夷小国,真正的硬骨头北蛮夷,应当是在恒王军那边,若是没有他们的拖延,此时那两万精壮兵力前来,你以为咱们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不是有虎贲军吗?”有人这样说着,那口气说不出好坏,但依着此时这语调,多半不是好的。
小舟心知他们不服气,但这与她却是无关的,她不过是救人罢了,所以并没有多做旁的言语,“虎贲军也是人,也会累。”
“郡主莫要恼,不要管他,他便是这般,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说是拖延,不是被困?”
其他人赶忙打圆场,小舟则是看了他们一眼。
“本郡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个故事,说有位节义忠臣,名唤张巡,忠勇而顽强,以五千六的劣势兵力奋勇抗击十几万叛军精锐,奇迹般地苦守了十个月,睢阳城池才被叛军攻破。”
☆、第三百一十章 诈死
听小舟提起这种事情,众人面面相觑,不解这张巡为何人,怎么从未听过。“五千多人,怎么能拦住十几万的叛军,这太不可能了。”
“如果是真的,那还真是大英雄。”
“是啊,真了不起。”
“的确了不起。”小舟嗤笑道:“可是世人只知张巡忠义,却不知道在那十个月的时间中,城中并无军需补给,五千士兵粮食用尽,便食茶纸,茶纸既尽,遂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又尽,巡出爱妾,杀以食士……然后包括城中妇人食之;既尽,继以男子老弱。”
听小舟说完,一众将领都是大吃一惊。
“张巡的苦守,是用吃尽了城中所有妇女与老弱男子换来的,虽然这宝贵的十个月拖住了十几万叛军精锐,为唐军调整部署扭转颓势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然而人命关天,张巡的所为,首先应是屠杀,其次才是节义,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小舟问完,众人皆愣住了,当真是难以说,这到底是对是错。
“照你的意思,是对还是错?”说话的是闻老将军,他负手走来,小舟便起身相迎,礼数周全,让那闻老将军气焰一下子没了地方出,只得消停。
“有些人是真君子,大英雄,有些人则是真小人,无所不用其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奈何心比天高,命薄于纸。一步错,步步错,不敢再回头,雄关天险,一马平川。过河的卒子,永难回头,终究不过天下缟素。”小舟说完扯起嘴角,“说功过,道功过,我们不过芸芸众生之一,甚至不重于一树菩提,白云苍狗瞬息万变,孔丘盗跖俱尘埃,他朝,英雄迟暮,美人白头,千古功过,自有后人评说,长留凡夫俗子一个,只懂观眼下。”
与此同时的山上。
“那个带修罗面具的人,见鬼的是什么人?他是不是会妖法啊,怎么咱们做什么,他都能预料到。”
“瞧身形倒不似蛮夷,不过或许只是因为羸弱,可这般不以真面目示人,倒让我觉得这人有些蹊跷起来。”
“会不会是……逆党?”
“管他娘的那么多,咱们哪里还有力气说这些有的没的,倒是这样下去,非他娘饿死不可。”
“王爷,这山上连根草都没有,咱们这般困下去,也不是办法。”说话的人是赵蟠,他所询问的,正是在他身前站着,传闻中已经去了的恒王元恒。
“飞鹰回来了吗?”元恒不答反问,他口中的飞鹰是这边关传递信笺用的,因为这里的气候,信鸽根本撑不住。
所以元恒早早的便让人训了飞鹰。
“回来了。”
“那回信如何说?”
“还能怎么说,不就是安慰咱们,让咱们撑住三日。”赵蟠说完,周围将领们都撇了嘴儿。
说什么撑住三日,他们此时连一日也撑不住,从前用小米金贵养着的战马,也都给宰了吃,甚至让熟悉这里的老兵挖了枯草根来食用。
好在这几日一直在下大雨,也算是缓解了下水的压力,不然他们此时怕早已被活活的饿死在这里。
“王爷,这长留郡主不会是想要借刀杀人,困死咱们。”
“本王信她不是这种人,这般一定有她的道理,你们且不要生出谣言去,以免撼动军心。”元恒说完,又问道:“文舒,大都那边有没有动静?”
郑修鸢正以手遮住些许刺眼的光,看着山下,听到恒王这般问,便说道:“那老狐狸,一直韬光养晦,这一次必定会因为得意,露出马脚来。”
“恩,那几名老将呢?”恒王又问道。
“圣上那边已经得了消息,先稳住大局,咱们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有赏有罚,他们是该死,但罪不及家小才是。”郑修鸢点头说道,一旁赵蟠等人便都撇起了嘴,这斩草不除根,也便是这些儒生才会这样做,哪天这些后生闹起事情来,看他怎么收场。
恒王看了郑修鸢一眼,“文舒,这几名老将的事情,交给满延去做。”
“王爷……”
郑修鸢有些惊讶,随后唉声叹气。
满延则是冷着张脸点头抱拳,其他人都乐了,这满延嗜血,由他去处理此事,一定是斩草除根,连鸡犬也不留,这般也便无后顾之忧,看来王爷还没被这郑修鸢给搞糊涂。
这郑修鸢太慈了,法子虽然狠,却总是善心坏事。
“其他几路人马都到位了?”恒王不再前一个话题上再多言,转而问起了别的。
一直沉默的陆皓渊便上前一步。“一切都依着王爷所想,许烨成,张斩阿他们也已经到了指定的地方,只是王爷将破局关键放在这长留郡主身上,是否冒险了些。”
“一点也不。”
随后,探子回报,长留郡主正在大规模收购附近木场的木材,众人不解,便问恒王殿下,恒王也是不解,却依然说自己相信这人做这种事情,一定有她的道理,让将士稍安勿躁。
最后连起初还死心塌地相信王爷所说的将士的都私下生出了抱怨,恒王依然信她。
三日一到,洪水将围在山下的蛮夷军队冲的七零八落,众人大喜,心道这老天都要帮他们,随后探子回报,原来这是长留郡主所为。
长留郡主这几日来,寻来军营中熟悉这些地势的伙夫,得知这地势还有处河堤总是塌陷,于是让人用麻袋装了石头,堆砌拦截了大河,看着天上飞虫到处飞,便知道要下大雨,挡了一天一夜,然后命人推倒装满石头的麻袋河堤,于是就这般了,加之他们早早收购了木材,做了木筏船只,所以那些毫无准备的蛮夷兵必然是措手不及。
“竟然还有这种做法,这虎贲军倒是与寻常行军不同,不损己身,便要他人埋骨。”郑修鸢喃喃的说着,眼神也复杂了起来,对手如此,该欢喜?
恒王却换了寻常将士的衣裳,躲在队伍中去,他为诈死,此时还尚未到可以露面的时机。
☆、第三百一十一章 飞鸦
恒王军如猛虎下山,将惊慌失措想要爬上山的蛮夷们全数诛杀,一直到见到元军大旗插在木筏上,都露出了喜色。
前方木筏散去,有一略微大一些的木筏缓缓而来,那木筏上的,正是一身素缟的长留郡主。
恒王军将士们都有些惊讶的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这身打扮?
站在士兵间的元恒则是诧异的看着她,心中百转,眼神复杂。
木筏靠近山,小舟步上山,见到恒王军将领之后,便道:“你们竟然还活着,真是可惜。”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便恼羞起来,他们的确服气这长留郡主的本事,可没想到这人是当真打算借刀杀人。
“郡主安好,多日不见,郡主似乎是抽长了些。”郑修鸢笑着上前说道。
“嗯,不曾注意过此事,不过瞧着衣袖,应当有些抽长才是。”小舟回以一笑,随即说道:“虎贲军本就只有八百,闻家军受创,拨五百,一百虎贲军前往飞涧军接应,余下两百虎贲军随我来此,一路马不停蹄,又经数次苦战,这三日已经是我虎贲军极限。”
听小舟这样一解释,众人一看,果然虎贲军人数极少,心里便更为佩服,以少胜多。
就在众人纷纷耳语,对这长留郡主很是钦佩的时候,便又听长留郡主有些惋惜的对郑修鸢说道:“本来是想多困你们几日,待你们死后再说,但奈何苍天不作美,暴雨来的不是时候,只得提早放水。”
听了这话,恒王军将领纷纷气结,那脾气暴躁些的,都恨不得冲上前来。
而在士兵中站着的恒王却是面上难掩笑意,这元长留,分明是故意的。
不禁看向她,见她虽然勾起嘴角,但看着那山上山下,水上尸横遍野,眼神一片悲凉,便不由凝重了面色,他早已习惯了这些杀戮,她却是不习惯的,强颜欢笑,那眼神刺的他心疼。
将带来的干粮送上,让恒王军先充饥。“行军贵在神速,我虎贲军不能带太多的粮草,所以你们先垫着肚子,待出了重围之后,再做打算。”小舟便摊开地图给郑修鸢他们说道:“这山下的蛮夷虽然被击散,但能将你们逼到此处,那人必定不是莽撞之人,在这附近的山上,必定有屯兵,以现在的兵力来看,对方是将筹码都压在了此处,我们陷入了局中,要破局,就要有牺牲。”
“牺牲?”
“对,我要你们出两百士兵,送死。”
听小舟这般说,整个营帐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小卒子,自然知道有些时候,牺牲是在所难免,只是说出来,多少还是难以接受。
“还请长留郡主明示,既然要有所牺牲,必定要有万全之策。”最终那些将领都妥协了。
“这是自然。”小舟手一指地图,“我们分为三路,一路军以这羊肠小道前行,二军以水道前往,三路自这个位置介入,以窄道优势,战车前进,只要能将他们逼入这个地方,我们就还有胜算。”
帐内人听了小舟简短的战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般铤而走险,却是最为简单的法子,到底是不知那对阵的厉害,还是这长留郡主当真非等闲之人,打算来个出其不意。
“郡主,这般似乎有些冒险。”
“那你又有什么高招不成?对方是何等角色,你们应该已经见识了,便是你有千家计,他也有过墙梯,你想赢,就要断他的后路,他并不是蛮夷人,便是那北蛮夷国主信任与他,也不可能为北蛮夷所接纳,他既是无所不用其极,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北蛮夷帐营,青衫之人被捆绑在那,一众蛮夷将领都是双目冒火,北蛮夷国主撒索苍面色铁青,“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在帐营中另跪着的几名元朝女子都吓的抖了起来,跪在最先的貌美的元朝女子衣衫不整,目光如死水一般,因为这声音,便抬头看向他,空洞而哀凉。
“我说过,她不是什么长留郡主,你们的使者呢,他一定见过那长留郡主,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假冒的。”
“先生,使者自然是看过了,她的确是长留郡主,此时也不是她的身份问题,而是你的身份问题。”
撒索苍狠狠攥拳,用力砸向面前的桌案,因着他的力道,那桌案上的东西都撒在地上,那所谓的长留郡主,也便是姹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狠狠的吸了口气,转头看向那青衫先生。“大人,此时大局已定,你便是再怎么为小舟推脱,他们也不会放过小舟的,小舟能与大人同去,也不枉费多年深情一场。”
姹烟说完这话,便突然拔下头上步摇簪,狠狠的刺入自己的咽喉,然后笑着松开了手,撒索苍震惊的看着姹烟,上前,几乎想要将她环抱在怀中,却最终只是止步在她面前,看着她摔在地上,在她伸手捉住他衣摆的时候,狠狠的闭上眼睛。
姹烟慢慢放开了手,红唇轻啮,呜咽喃喃。
笺上雁,解不开,点点愁,上眉头,念往昔,持轻纱,锦衣霞帔,华盖当头,愿风波定,郎携妾手,却只是泪流满枕,空梦一场。
她身负大义,早已知道今日的结局,她知,她明,她从。
可上苍真是会捉弄凡人,北蛮夷杀她父亲,凌她娘亲,却救了她一命,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恩人,便是她的仇人,十多年来朱颜改,她嫁给她,却终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