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姐儿嘿嘿一笑,倒像个大姐般暖和,她也没打趣我,只是将头发拆开重梳。
我瞧着她梳的认真,插空问道:“文少昨晚在哪边睡的。”
“少爷昨儿把事处理完后,本想过来跟您说说话儿,不想听说了您早已睡着了,说了声‘不要吵着少夫人',就自己往东边厢房去了。”
我捡起一支银簪子,在发边比了下,用‘不经意'地语调问道:“东厢住着哪位姨娘呀?”
透过镜子,我看见唐姐儿狡黠地笑了,她拿起一支镶了珍珠的金钗,替我插到髻边,手按住我的肩膀笑道:“整个家里,就只有您一位女主人,放心吧。”
我的脸烧的慌,起身抓住唐姐儿的手,叹了口气,用最真诚的眼睛看着她,无奈说道:“不是我多心,你想必也知道咱家那位爷什么德行吧。”
唐姐儿反握住我的手,又轻轻地拍了拍,笑道:“少夫人快别这样了,我们两口子也算跟了少爷有些年头了,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如此上过心,真就像中邪了。就说董氏,虽然标致但着实凶狠霸道,妨少爷就像妨贼。”
我听见唐姐儿说起董群婉,没用少夫人,而称其为董氏,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真是太过伶俐,也从另一个层面来看,董群婉生前貌似很不得人心。
唐姐儿将我扶起来,边往外走边说:“就连少爷跟前人,那可大半是她陪嫁过来的丫头。这门亲是宋董两家在他们未出生时就定好的,况且董家又是做官人家,所以这董氏自打嫁过来就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呵,指腹为婚呀,宋汝文还真是可怜。我也不好随意评价,就没再跟唐姐儿继续往下说。饭罢,忽然记起还有个被打的半死的常越,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正好洪孝家的在往下撤餐具,我叫住她:“昨天被关起来的那个人现在在哪?”
洪孝家的远没有唐姐儿那般机灵,听我问了她就老实地回答:“在马房里锁着呢。”
我正准备继续问,屋外进来的唐姐儿笑道:“那阉货也有今天,真是报应不爽!”
听了这话,我有些别扭,常越除了贪财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了。人就是这样,永远看不到自己的缺点,而别人的却头头是道。
我起身,淡漠地问唐姐儿:“他没什么大事吧,昨天打的可不轻呢。”
唐姐儿夸张地哎了一声,嘴角略抽了一下,轻蔑笑道:“那种臭虫命硬着呢,且活的好得很!”
看见她那副神情,偏生让我更难受,我都感觉到自己的语调冷了几分:“我要去看看他。”
唐姐儿连忙五步并作三步地凑到我跟前,为难又尴尬地笑道:“少夫人,这,不太好吧。您这般尊贵的人,看他作甚,白地辱没了您。”
我冷笑一声,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靠,自嘲道:“也是,这个家毕竟还没有我说话的份儿,算了,权当我没说。”
唐姐儿眼珠子悄悄一转,手刮了下自己的脸,凑上前笑道:“该死的娼妇,嘴里就知道胡吣,你现在一身一体都是少夫人的,还不好好听话,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我从未见过现代人会有这般的‘机敏’,谁都爱听讨好的话,可有时候太做作,就让人觉得讨厌恶心。我不知道以后我为了生存,会不会也变得如此圆滑,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原谅自己。
唐姐儿果然带我去了马棚,她非常懂得察言观色,看出来我是个‘自命清高’的主儿,便主动闭口不言,我说什么她就去做什么,也是,以后大家还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让她白讨了臊去,对我是福是祸还真未可知呢。
说是马棚,倒不如说垃圾堆。好在现在天凉,不至于招惹蚊虫,否则常越恐怕昨夜都熬不过去了。他穿的那身青布衣裳肮脏不堪,瞧见暗褐色污渍遍布,我才知道真的打重了。
“常越?常越?你还能动吗?”
我大声地唤他,只见常越干裂起皮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充满眼屎,已经浮肿到不成样子的眼睛努力地睁开一条缝儿。
还好,还活着。我心里高兴,还好没有因为我赔上一条人命。
忽然,我看见常越的头往一边歪倒,嘴角流下一串涎水,一动不动。我心慌了,也顾不上他身上有多脏,他会不会忽然跃起伤我,忙上前蹲下,手触向他颈部动脉,非常微弱!不行,我不能眼看着他死去!
“唐姐儿,快过来帮把手,把他扶进屋子里。”
事实证明,我已经有些慌了,我害怕活生生的生命在我身边渐渐流走,看见常越的样子,我竟有些后悔跟宋汝文一起逃出来。泪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我看见唐姐儿脸上虽是害怕,但还算镇静,仍在我跟前不行动。
我控制不住自己,冲她吼:“你他妈还算人么!常越要死了!”
唐姐儿忙上前按住我的肩膀,对我说道:“少夫人莫急,我男人力气大且又懂些歧黄之术,他在家呢,我现就找他来。”
我忙点头,看着唐姐儿快步离开马房,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掏出手帕,替常越擦去涎水,低头悄声对说他道:“要装就装的像一点,我只能帮你这一次,希望你以后自重,不要再落得如此田地。”
常越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不过涎水不再往下流。喉咙里飘出细若蚊音的声音:“谢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看来我开始时小看了唐六儿,此人貌不惊人,却有实打实地一身本事。他把常越抗进一间没收拾出来的厢房,随便往榻上一扔,嘿嘿一笑,转而对他媳妇说:“你去熬点米汤来,要烂烂的。”
唐姐儿也没多问,径直出去了,真是个听话的好媳妇!此刻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人,唐六儿冲我微微一抱拳,笑道:“少夫人不必太过伤神,常公公只不过太饿才晕倒了。”
我心一惊,方才听唐姐儿说这个唐六儿是懂一点医术的,据我看来,他还没有摸常越的脉门就说处那么一番话,真是匪夷所思。
“那他为何如此虚弱?”
唐六儿胖手翻开常越的大袖,我看见那整条胳膊都是青紫,甚是吓人,那些恶奴下手还真是狠!
“少夫人,常公公只是皮外伤,安心养个几天就好了。”
我白了唐六儿一眼,冷哼道:“你说的倒轻巧,打你试试。”
不知为何,我就是看这个聪明人不顺眼,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对宋汝文说我来历不小。
唐六儿听了我这话,也不以为意,搓着手淡笑道:“少夫人不必太过自责,常公公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事跟您没关系。”
一语中的,这个唐六儿,简直把郑落落的小心思瞧得透透的,正在我无言以对之时,唐姐儿端着碗粥进来了。
唐六儿笑道:“叫你熬碗热汤来,怎地给拿了个这?”
唐姐儿哼了声:“我看见早上剩下好些,还热乎着,要再开火重做,怪费事的。”
唐六儿笑了笑,对我又一抱拳,淡淡道:“少夫人,有时候太过好心却会让人生出嫌隙,您是聪明人,想必懂得其中关窍。”
“是吗?连你都这样说,看来我出走,倒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唐六儿并不答话,笑着退出去了。我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说起了解宋汝文,恐怕我不比唐六儿他们,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罢了,做都做了,还纠结对与错,不是郑落落的风格?我看见地上有个乘着水的盆,想来是他们准备打扫这间房,却被常越这个不速之客给侵占了。
我将帕子在水里浸湿,抬头对唐姐儿冷冷说道:“能不能帮我烧点米汤?”
唐姐儿跟我几次交锋下来,也算是知道我的脾气秉性,什么话也没说,就端着那碗凉粥出去了。我叹了口气,过去替常越擦脸上的肮脏之物,忽然,常越眼睛猛地睁开,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玉心
常越抓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压低声音对他说:“这个地方人来人往的,快放手。”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了说也。”
听见常越微弱地说出这么个话,我一愣,可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这是用《诗》来暗示我,不要太相信宋汝文,男人沉迷在一段感情里,说走就走。可是女人就不一样了,她会纠结,不理智,受伤害……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暗示我了,一个是唐六儿一个是他,话说的不一样,想表达的却一样。还有,这两个人共通的特点是:比郑落落聪明。
就像宋汝文那天晚上对问我:“落落你是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如今,我不能听了两个不足道哉人的话,就对自己,宋汝文没信心。日子是我们两个人的,别人凭什么在跟前指手画脚!
我冷笑一声,挣脱常越好不容易抓住我手腕的脏手,淡淡回他:“髧彼两髦,實维我儀。之死矢靡它。’尔'也天只!不晾人只!”
常越轻轻咳了一声,我看的出来他还想说什么,只不过洪孝家的进来帮手了,他只能把要说的咽进肚子里。
将近中午时,宋汝文才姗姗归来。疲惫并不能将他兴奋的神色遮掩住,连午饭都没用,就急匆匆地带着个小姑娘跑到我这边。
“槐花儿,快叫少夫人哪。”
宋汝文坐到我跟前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边喝茶边让他领进来的小女孩喊人。
那个叫槐花儿的小女孩听了这话,抬起头来偷偷看我,却正好与我的眼睛对上,是个乡下姑娘,皮肤略黑,两颊有些泛红,一双灵动的双眼皮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好个黑里俏!
宋汝文哈哈大笑,碗里的茶水都要撒出来了,他斜着眼儿打趣槐花儿道:“呦,现在怎么会害羞了?在街上可是厉害地把少爷都吓住了!”
我看见槐花儿大喇喇地白了宋汝文一眼,微微上翘的嘴唇嘟囔出回嘴的话:“是谁吓谁呢!你可把话说清楚,不能让别人误会了我!”
宋汝文饶有趣味地看着槐花儿,嘿嘿一笑,对我说道:“今儿个去街上料理生意的事儿,往回走的时候碰巧遇到人牙子卖她。本来我也不以为意,偏生这丫头冲上来缠住我了,我想着你也缺个贴身服侍的,索性就买了她。”
宋汝文话音刚落,槐花儿就赶着对我说道:“不是这样的,明明是……”
“行了,买就买了,我对过程不感兴趣。”
我冷冰冰地打断槐花儿的话,却斜着眼笑对宋汝文说道:“我怕一个丫头不够使,要不你明出去再带回来一个吧。”
宋汝文听了我打趣嘲讽的话,尴尬地一笑,对槐花儿说道:“你去二门找唐姐儿,她会告诉你家里的规矩,去吧。”
槐花儿一愣,满面狐疑地问我:“少夫人姐姐,你能带我去吗?我不认路呀。”
我再一次从头到脚地打量这个乡下丫头,确实蛮俊秀的,可是郑落落啊,你怎么跟她一个小女孩吃醋呢,你难道真信了常越和唐六儿的‘忠告'不成?
“你为什么叫我姐姐?”
槐花儿见我语气和缓地问她,手挠着头皮,憨憨笑着说:“就是感觉你亲,像我大姐。”
这话好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对了,是锦瑟。哎,我就这样走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忽然间,我很想锦瑟,总感觉她是我久别重逢的亲人,可又离别了,我想告诉她,我现在很好,让她别担心。
“落落?想什么呢?”
宋汝文打断我的思念,故做凶狠地对槐花儿说道:“还有没有规矩了,少夫人是你的主子,能是你随便叫姐姐的人吗?”
我看见槐花儿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掉下来,难得这个丫头性子倒烈的很。我也故作生气,对宋汝文哼道:“现在我还不是什么少夫人,槐花儿,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不理他,走,我带你去找唐姐儿。”
说话间,我就起身拉槐花儿往出走,宋汝文在我身后笑喊道:“哎,别走啊,陪我一起吃饭呀。”
我扭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得意道:“我又不是饭托儿,你让陪就陪啊,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哼!”
宋汝文一愣,笑着摇摇头,故意无奈道:“也罢,看来没有红袖添香,晚生只能做孤家寡人了。”
我其实很喜欢和他这样说话,感觉这才像正常情侣该有的互动。不像多天前,明明关系不一般,他偏要装大尾巴狼,让我多心。
唐姐儿上去给宋汝文送饭了,我就把槐花儿交给洪孝家的,并再三嘱咐她不许为难这个小女孩。宅门里的这些人精水有多深,我可算经历过,所以不想一个如此淳朴的小女孩变质。
当我回到屋里的时候,看见唐姐儿端着碗碟往出走,她好像在躲我的眼睛,发生了什么?宋汝文现在书架前,手里正举着本书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