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槿安这才想起来,那个温文尔雅的大男孩。
“他说的吗?”
“是啊,他来方家找你,门卫守着不能进来,只好让愣子哥通报,愣子哥刚好在半道上碰见了我,我知道你在静舒堂,所以就急急忙忙过来通知你,你赶紧请假回去看看吧。”李妮儿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一看就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李妮儿,我这就去怡养阁找大太太,让她跟老爷求情,给我休假!你去门口告诉莫大哥,就说我一会儿就出去!”槿安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看不清周围的花花草草,她从小就过惯了漂泊的生活,如今好容易遇着这么好的娘,她不允许她死,决不允许!
一刻也不敢停歇,直达怡养阁,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直直冲了进去。
跨过门槛,槿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太太正和知秋选做春天薄衫的花色,槿安这一闯进来,着实吓了一大跳。
还没来得及责罚,就听见槿安一字一顿的说,“太太,请恕槿安鲁莽,我……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大太太看了知秋一眼,知秋将槿安扶起来。
“怎么了?”太太问道。
槿安理了理杂乱的心情,说,“我娘生病了,莫大夫传话了,太太,我必须回去照顾我娘!”
“你来我这里,是想让我跟老爷说个情,准你假吧?”
“太太英明。”槿安抽了抽鼻子,说。
“这个不难,关键是你要请多久?”太太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得回去先看看娘病的严不严重,若是不严重,槿安一定尽早回方家,若是……”槿安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方家的规矩她不是不懂,方老爷是不会让一个帐薄先生请超出一个礼拜的假期的,况且,她还提前预支了四年的工资。
太太知道她的难处,也就没多说,只留下话,“我替你跟老爷说可以,但是最终老爷怎么定夺我可就管不了了。我先准你一天的假,你回去看看你娘亲,明天再回来听听老爷的决定。”
槿安谢过太太,退出怡养阁,一路小跑到门外,见着了莫志谦。
几个月没见,莫志谦长高了,身材更伟岸修长了,穿着一身青白相间长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浑身散发着医者的气质。
槿安来不及跟他寒暄,一见面就询问陈氏的病情。
“莫大哥,我娘她怎么样了?她得的是什么病啊?”
莫志谦不慌不忙,递给槿安一块白色手绢,轻柔的声音满是关切,“你先别着急,擦擦汗,容我慢慢跟你说。”
槿安能不急吗,不过他都这么说了,槿安也不好再催什么,抬起袖子随意擦了擦额头上细弱的汗,说,“莫大哥,谢谢你来通知我,要不是你,我还蒙在鼓里呢。”
莫志谦尴尬的收回手绢,抬头看着前方的路,嘴角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作为一个大夫,照顾病人是应该的,况且,她是堇平的娘,也是,你的娘。”
一路上,莫志谦跟槿安讲了陈氏的大体病情以及她家的情况。
初耀华在上个礼拜离开了百花村,去外地打工去了,好像是跟同乡一块走的,当时,大城市里兴建楼房,为了挣更多的钱来养家糊口,初耀华想去给人家当小工,一个月能挣个好几两呢。
陈氏一个人留在家种地,可这初耀华才没走几天,陈氏就咳嗽不止,吐血了。
莫志谦请脉后,又询问了些情况,大致判定陈氏患的是肺痨。
“肺痨?”槿安惊讶的问道,“不可能啊,我听说患了肺痨的人不是咳嗽不止吗,可是我在初家待了这么些日子,从未听见她咳嗽过,怎么会突然……”
莫志谦推了推眼镜说,“肺痨的症状并不一定都是咳嗽,有些病人不咳嗽,但确确实实是肺痨。”
“那怎么办?严重吗?”槿安焦急的抓着莫志谦的衣袖,仿佛抓着一棵救命稻草。
“槿安,你先别着急。”莫志谦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槿安清澈的眼,诚恳的说,“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就好陈大娘的病,你放心。”
有了他这句话,槿安悬着的一颗心就放下了半截,她鼻子一酸,只想哭,“谢谢,谢谢你,莫大哥。”
顷刻,就回到了初家。
槿安一进屋,就爬上炕,扑到陈氏跟前,“娘,你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想吃什么?”
环顾家里,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外什么也没有,甚至比自己进方家之前还要窘迫,槿安眉头紧皱,“娘,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方家每个月不是会发五两银子吗?怎么,他们没有送过来?”
陈氏紧握着槿安的手,低头咳嗽了几声,强装着笑颜,说,“不是不是,方家派人送来了,一分不差。”
“那家里怎么还这样?”槿安跳下炕,掀开一个米缸,里面只有可怜巴巴的一丁点小米,看看竹篮子里,也就几个发黄发黑的山药。
“娘,五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您怎么还过这种日子啊?”
陈氏嘴唇发苍白,眼睛无精打采的仿佛快没有了焦距,她摇摇头,干枯的手掌轻拍土炕,“上来,槿安,娘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呢,过来陪陪娘。”
“娘——”槿安有些小生气,她知道,陈氏根本不舍得花掉那些钱,她一定是悄悄把钱攒了下来,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喝,为子女攒着。
可她越是这样,槿安心里就越难受。
“娘,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那些钱,是我孝敬你的,方家挣的钱我一分也不要,都是给你的,你还辛辛苦苦攒它做啥!不行,我现在就要花,娘,快告诉我,那些钱在哪?”
陈氏不语,只是摇头。
站在一旁的莫志谦帮着槿安说话,“陈大娘,你这个病,若是细心调理,是完全有可能治愈的,我了解槿安的脾性,只要有一丁点希望,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所以,您越是抗拒,越是想一了百了,槿安费的力气也就会越大,下的辛苦也就越多,您忍心看她这样吗?”
莫志谦的一番话起了作用,陈氏鼻子一酸,眼眶里就擒住泪来,她终于抑制不住,哇哇大哭,“孩子,是娘不好,是娘连累了你……”
槿安上炕,紧紧的环抱着陈氏瘦弱的腰,轻拍着,声音是无比的轻柔,“娘,我是您的女儿,一家人,没有连累不连累,你要听话,好好听莫大夫的话,其他的,都交给我。”
陈氏已经泣不成声了。
槿安搂着她,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亲娘,都要像对待亲娘一样的去对待她。
安抚好陈氏,槿安开始跟莫志谦商量治病的方案。
“莫大哥,你跟我说真话,娘的病你有几成把握?”槿安把莫志谦叫到了院外,认真的问道。
莫志谦眉头紧蹙,“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若是爹在就好了,处理这种情况,还是他经验比较多。”
莫老大夫的医术是出了名的,前几日,市里有个官家貌似曾经当过知县的大人,生了重病,花大价钱把莫大夫请了过去,算下来也有些时日了。
莫志谦继续说,“依我目前的医术,我觉得陈大娘只有三成的把握能活。”
他说这话之前,槿安就攥紧了拳头,她告诉自己,无论是什么结局,都不能放弃,都要尽十分的努力去挽救。
“莫大哥,你不用去想结果,我完全信任你,你只管放开手去医治,用最好的药,花了多少钱,你先记在帐薄上,每一礼拜咱们结算一次,莫大哥,你放心,我初槿安不做昧良心的事,每个礼拜的最后一天,我一定还清所有的债务。”
莫志谦打住她的话,“别这样说,你知道的,我不介意钱。”
槿安看着他认真的脸,有些感动,能在最困难的时刻出手相助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况且是在这样一个人人贫困的小村子里。
莫志谦又交代了槿安许多事情,比如要多给陈氏熬梨汤、多让她吃有营养的东西,最好是鱼汤鸡汤之类,另外,还让她经常做深呼吸,提高肺部功能等等,交代完这些,他就回去配药去了。
“肺痨是个慢性病,需要长期的治疗。”这是莫志谦临走之前对槿安讲的话。
槿安知道他说这番话的原因。
看来,方家,她是呆不下去了。
可是,那该死的合同怎么办?那提前预支的银两又怎么还清?
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堵到了一起,槿安甩甩头,站在院外,冷静了片刻。
她将自己的思绪理顺,先回方家请求方老爷准自己的长假,这个很难,但槿安已经想好了退路,若是他不答应,她就拼死抵抗,弄个人财两空,若是他允了,她就可以实施自己的第二步计划。
就这样。打定了主意,一切实行起来就方便多了。
想到做到。
槿安把陈氏安顿好后,就往方家赶。
方老爷已经听大太太大致说了情况,原本太太说的是准几天的假,可如今变成了无期,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回来。
方老爷发怒了,“初槿安!你以为这是你们家庭院吗?想来则来,想走则走!这要是传了出去,方家还有何威望可言!”
槿安沉着应对,“方老爷,如今初家上无尊长,下无儿孙,只剩下一个重病的母亲,你若是不准我的假,那就是想活活看着一个病重的人无辜死去,试问,若是这样的言论传了出去,方家是否就有威望了?”
方老爷无语。
但他很快就面不改色心不跳,义正言辞的说,“初槿安,少拿这种话来压我,我不吃那一套,你别忘了,我是商人,不是菩萨,我本本分分做我的生意,维护自己的利益,有句老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的我不管,我方某人只知道你欠了我四年的银两,那就得拿你这个人抵押。”
“况且……”方老爷斜眼看向槿安,胸有成竹的说,“你还签了终生合同,就算是告到了司属,他们也无能为力。”
“是吗?”初槿安轻声一笑,轻蔑之态显露无疑,此刻的她是不怕他的,“方老爷,你刚刚也说司属,想必方老爷也心知肚明,如今已是民国了,当初的县衙已经不存在了,既然如此,方老爷难道就没有翻阅过民国新令吗?”
“民国新令?”方老爷踟蹰一声。
这个他倒还真不知道,百花村是很落后的,虽然民国建立好几年了,但是这个小村子还是维持着清末的很多风俗,这么偏僻的地方,也不会有人管的。
所以方老爷子对什么新令还真没有放在心上。
槿安明亮的眸子,清澈干净,看到方老爷的表情她很满意,内心兴奋不已,眼睛也变成了好看的弯弯月牙,灵韵仙动毫无保留的溢了出来。
“方老爷,民国新令第十八条,明明确确的写着,商家不可招用童工!”槿安得意的说道,“我今年整整十岁,合同上也写的非常明确,试问方老爷,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小女孩在方家打工,算不算是违背了新令呢?”
“这……”方老爷说不上话来。
太太站在旁边那个后悔啊,早知道这个小妮子会使出这种阴招,当初就不该帮她跟老爷求情。
“方老爷,作为商人,想必您一定知道违背新令的后果吧?轻则赔偿,重则坐牢啊。”槿安没有夸张,她那日送陈晟祥走回来的路上搭了一辆黄包车,刚好遇上一个卖报的,好奇,就顺手买了一张,想不到正是这张刊登了新令的报纸帮了她一个大忙。
方老爷没有办法,只得答应槿安,许她请假,同时,方老爷也吸取了个教训,太聪明的员工招进来,不一定是福气,完全有可能是祸害啊。
槿安要离开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人们炸开了锅,一般进了方家的就很少有出去的了,毕竟这里的福利待遇是比较好的,何况,她已经混到了帐薄先生这个级别,走了,太可惜了。
听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要属陆师傅了,对他而言,少了一枚定时炸弹,说起小动作来,他们就更能得心应手了。
当然,最不开心的就是方明哲了。
可以说,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就如同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初槿安!你给我出来!”某少爷像发了羊癫疯,四处大喊。
槿安躲在偏房窗帘后面不敢出来,汗颜啊,这个少爷怎么就不能长大一点成熟一点呢,以前教过的话都抛到瓜哇国去了吗?不要成天粘着别人,要学会自己生活,明明是个刚直坚挺的大老爷们,非要整的像贾宝玉似的,成天黏着小女儿家家。
可是,现在理论这些还有什么用!
只求这个家伙别闹到怡养阁去,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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