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你误会了,我真的是个孤儿,在方家做丫鬟,别说父母是不是做官的了,但凡有父母也不至流落到这种地步,那些官场上的认识都是在方家少爷书房里学来的,真的,”
槿安眼神真切。
陈标德的心渐渐冷静下来。
他缓缓开口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县虽小,可也是个正正经经的父母关,掌管着生杀大权,能真正替老百姓干些实事!”
槿安朱颜一惊,不禁佩服起眼前这个破烂不堪的人。
想不到,他仍怀着一颗济世救人的心。
“可惜啊可惜……”陈标德长叹。
“陈叔,有一样我不明了,既然晟祥妹妹已经捐了官,那她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你为何还要将她卖给人家做丫鬟?”
“孩子,这就是我慨叹可惜的原因呐,旁人见我带着家眷上京,只道是我爱慕虚荣,爱显摆,殊不知,我是为了掩人耳目,带着小女一块上京,好打点好一切,等年龄到了,就去补缺。”
“哦,我明白了,你是可惜晟祥妹妹的官职也断送在了你手上。”
“孩子,现如今我肯定是活不了多久了,我那个盐大使的官算是白捐了,那么多钱就这样打了水漂了,可是,孩子,小女的官职无论如何也不能白捐,我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上京,只要她上了京城,那边我安排好了人,她去吏部一投供,抽了签,就可以上任了。”
“可是,陈叔,你自己都已经这样了,还怎么替晟祥妹妹打点好这一切?”
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这时候,陈标德一把抓住槿安的小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哀求道,“孩子,求你,我陈标德这辈子还没求过什么人,今天我求你,求你救救小女!”
槿安怔住,“我……我怎么救她?”
“孩子,你只要能凑出二百两银子,小女就有了上京的盘缠,只要她能顺利到达京城,一切就都好说。”
槿安眸子瞪得老大,“陈叔,你开玩笑呢吧,我……我从哪里能凑到二百两!”
陈标德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半晌说不出话。
随后老年痴呆似的摇摇头,“我真是糊涂了,脑子不好使唤了,竟然让你一个十岁的女娃子凑足二百两银子……”
槿安看他那绝望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可那是二百两啊,不是二十两,更不是二两,等等,二两……
槿安头脑风暴了一下:
假如是二两银子的话,我会怎么做,跟娘要是肯定不行的,堇平去南方应该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再换另一条路走走,既然家不行,还有朋友,目前只有李妮一个姐妹,她家也不富裕,要不然也不用来方家伺候主子了,那剩下的就只有……
方家!
可是,上个月的三两工钱方家已经送回家里去了,娘说替自己保管着,她一分也不花,也话虽这么说,槿安是万万不会再把工钱从娘手里拿过来的。
这个月工钱还没发,不过就算发了也不管用,虽然涨了,可还是离二百两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如果我能一次性从方家拿出四年的钱就好了,一个月五两,一年十二个月,就是六十两,四年的工钱就是二百四十两,这样就够了。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找方老爷了,向他求情,预支四年的工钱。
可……
这个想法现实吗?预支四年?估计方家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吧。
可眼前这个可怜人,他都快死了……
这是他临终前最后的愿望了,若是没有人帮他一把,可能他真的就死不瞑目了,而且,晟祥妹妹也会一辈子寄人篱下,想到此,槿安就于心不忍。
“咳咳——”陈标德又开始吐血了,看样子,他是熬不过今晚了。
“陈叔,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陈标德抬起头,他的眼睛更红了,黑色的瞳孔有渐渐放大的趋势,干瘦的左手支撑着地面,说,“孩子,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我已是个将死之人了。”
“陈叔,你能向我保证,晟祥妹妹捐的官一定是个好官吗?”
陈标德抹掉嘴上的血,“孩子,我保证,小女的品行我是从小看在眼里的,她是什么为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孩子像她娘,天生菩萨心肠,如果做了官,一定是个好官。”
“可是……陈叔,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我知道您不愿意说,不过我始终不能相信,女子真能做官吗?”
陈标德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解释,只说,“这是我最后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将来你就会知道了。”
“好吧,”槿安也不想逼迫他说出来,个中玄机是她所猜不透的,也许,陈标德花了大价钱买通了朝廷里的高官也说不定。
槿安紧紧握着陈标德的手,一字一顿的说,“我会想办法帮您的。”
陈标德唰的一下抬起头,满眼惊讶,嘴唇微微颤抖,“什么?你说你会……”
“是的,我会尽最大能力帮她,一个月凑不齐就两个月,两个月凑不齐就半年,反正她的投供时间是三年,我想不会耽误期限。”
陈标德感激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用他那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握着槿安的小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外面的风声呼呼作响,屋内也很冷,槿安把破席子往他身上搭了搭,说,“陈叔,你先告诉我陈嫂在哪家妓院,还有,晟祥妹妹被卖到了哪家做丫鬟?”
陈标德仿佛已经快不行了,听到槿安问,他才艰难的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望着远方,嘴角抽动着,“俪妹……俪妹……她被我卖到了镇上的琼花楼,我不是人,不是人呐!是我亲手把她卖掉的!我毁了她一辈子!咳咳——”
“那晟祥妹妹呢?”槿安急切的问道,眼看陈标德就不行了。
“晟祥……晟祥……”他神经质的重复着这个名字,“我的好孩子,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母子啊!”
“母子?”槿安摇头,看来这个陈叔是回光返照了,脑子已经烧糊涂了,说话也这般颠三倒四了,母女和母子也分不清了,人死之前真的是很恐怖,一切都是混沌的状态,只等着迈向黑暗的那一刻,就解脱了。
“陈叔,你快告诉我,晟祥妹妹在哪里?”槿安有些着急,大声喊道。
或许是她声音太大了,又或许是勾魂的小鬼怜悯他,又多给了一刻钟,陈标德挣扎着睁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高家。镇上有个姓高的大户,你去那里打听就能找到晟祥。”
说完,他双眼一瞪,仿佛恢复了意识,坐直了身板,抬起双臂,使劲扳开自己的嘴巴。
“陈叔,你这是要干什么?!”槿安瞪大了眼睛。
只见他撑开牙齿,摸索到其中的一颗牙上,两只手灵活的动着,顷刻,手掌心竟多出一条线来!
“这……”槿安捂着嘴巴,满脸震惊。
这条线竟然藏在他的喉咙里!
他将线的一头绑在牙齿上,另一头放进肚子里,难道,他藏了什么宝藏?
可他肚子那么扁,就算是真藏了什么黄金白银,也不够数量,估计他的肚子只能放下两块金元宝吧。
陈标德面目痛苦不堪,线上沾了好多血丝,他在一点点的往出拔线!
没拔一下,他就发出低沉痛苦的声音,槿安不敢看,可又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只得盯着他的喉管看,只见一个细棒的东西顺着他的喉管在慢慢移动,线上已经全是血了,陈标德的手上也沾满了血。
这一切,他已经不在乎了,他现在唯一做的,就是一定要把肚子里的东西拔出来。
“扑咻——”
随着一声惨烈的哀嚎,终于,一个血糊糊的东西从陈标德的喉管里飞了出来!
陈标德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那团血肉,瞪大眼睛看着槿安,最后脖子一低,身子瘫倒了下去,黑血顺着他的嘴角不住的往外流。
槿安猛的扑上去,大哭,“陈叔叔——陈叔叔——”
虽然知道他肯定活不成,但当真正亲眼看到他咽气的一瞬间还是接受不了,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深深地扎着,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你放心,陈叔,我一定会想办法完成您的临终遗愿的,”槿安哭着,小手抚上陈标德的眼睛,将他的眼睑轻轻的码下,“陈叔,你可以瞑目了。”
将他的身体用席子包好,槿安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布来,擦干净陈标德嘴上的血,死了,也要干干净净的走。
安顿好后,槿安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向那团血块。
蹲下身子,将那个血团捡起来,黏糊糊的,槿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将血团放到地上磨了磨,血被泥土擦干净了,才看清原来是块布卷,一条细绳子仅仅绑在一条布卷上,里面的东西被布卷严严实实的包着,槿安小心翼翼的拆开。
难不成是鸦片?她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或许是他怕被人搜身的时候发现这包鸦片抢了去,就将其藏在身体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拿出来吸一口?
可是,鸦片害的他这么惨了,他恨死鸦片了,临死之前,必定是再不想看见这种东西的,怎么还会想要吸?
又或许是……
槿安灵光一闪,银子?!
鸦片就是银子啊!
一小撮鸦片就值好几十两甚至几百两银子呢,难道是陈叔让她去把这些鸦片倒卖出去,将换来的钱交给晟祥?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他自己是不能做这件事情的,欠了债主那么多债务,就算卖些银两,也被债主剥光了,哪里还能给晟祥留下?
脑子飞速的闪过上面这些想法,终于,布卷打开了。
是一张纸!
一张牛皮纸!
五十》预支钱(1)
很明显,这张纸被油浸泡过,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民国一年,苏州人士陈标德向藩库捐银五百两,获盐大使之衔;”
打开另一张纸也是,“民国一年,苏州人士陈晟祥向藩库捐银六百两,获知县之衔。”
上面印着好几个红色大印。
原来,藏在他肚子里的不是鸦片,而是捐官收据。
槿安抿了抿嘴唇,将收据藏好,最后看了一眼死去的陈标德,走出了这间破窑房。时间紧迫,今晚她不能在家里陪陈氏住了,她得连夜赶到方家,跟方老爷求情,提前预支四年的工钱。
方家大门口的下人看见槿安来了,调笑道,“小丫头在家里住腻歪了?到底是姑娘大了,家里拴不住了哇?”
槿安并没有生气,笑笑,“缸子哥可真会说笑,是该娶个媳妇好好调教调教你那张嘴了!小心娶个厉害的,每天管着你,连家门都不能出!”
“哈哈,”旁边一个跟缸子一块看门的大哥哥仰头大笑,“我看呐,槿安就挺厉害的!要不,缸子,你把槿安娶了得了!”
“胡说什么呢!”缸子头一歪,脖子一愣,朝着那小子就是一个爆栗,“人家槿安可是有小丈夫的人,虽说他们家堇平不在了,可还有公公婆婆在嘛,你小子别口无遮拦什么都嚼!”
“嘻嘻……”槿安看着这两个看门大哥,就想笑。
其实这两个人很好的,就是嘴上每个把门的,爱开玩笑。
槿安也不计较,随他们开去。
“缸子哥,你今个看见老爷出门没?”槿安问道,因为老爷喜欢在周末带着他那只黄鹂鸟出去遛弯,槿安匆忙赶回来,就是想赶在老爷走之前。
“好像没吧?我一点过来换的班,没看见老爷出去。”
“哦。”槿安这下放心了,看来还是有机会的。
来不及回静舒堂了,槿安直接奔向怡养阁,平常的这个时辰,老爷应该在怡养阁与大太太共进午膳。
已是四月天了,太阳暖了,空气也变得温和了,槿安一路小跑,额头上,笔尖上,手心里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随手擦一擦,怀里喘着的那份捐官收据实在太重了,她没有时间歇息。
来到怡养阁,槿安跟凝月打听了一下,凝月说,现在太太和老爷已经用完午膳了,正坐着饮茶闲聊呢,她去通报一声。
槿安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凝月就出来了,“快进来,老爷和太太现在正聊的开心呢,你这个时候进去,有什么事了都好说。”
这几十天和凝月相处熟了,彼此也都关照着。
槿安整了整衣服,走进去。
到了正厅,这才知道原来屋里不止太太老爷两个,二太太、三太太、大小姐二小姐灵儿小姐,甚至方明哲,也在,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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