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盯着她露在外面,用大枕头高高垫起的脚,沉着脸一言不发。
泠然瞧他表情有些古怪,又想多了,低头惭愧地道:“这段时间奴婢没法服侍王爷,在东次间养伤也不像话……不知王爷可否恩准奴婢搬到后面跨院里同艳艳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
其实她说的话也在理,行动如此不便,若没人照顾,很多事都干不了啊,王爷不在府中还好,艳艳也敢进来服侍,可是他在屋里的时候,谁敢来服侍一个丫头?
哪知楚玉哼了一声,道:“本王不得不瞧着你,只在府中独自待了半天,就弄成这样了,若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住,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说罢竟在榻上坐了下来,脸色也柔和得很,问道:“现在还疼吗?”。
她心里微微有些高兴,露齿笑道:“不疼。”
楚玉忽地伸手,将她一缕垂落的头发拂到耳后,动作难得地轻柔温存,似若有所思,道:“难道那瞎子说的霓虹穿户,就应在你这事上了?”
泠然没听清楚,“嗯?”了一声。
楚玉摇摇头,手却迟迟没有放下,“我命人送些吃食给你,想吃什么?”
这妖孽温存起来杀伤力是十分强大的,近距离对着他,只见他长睫微颤,目如星子,如此温柔的神色让她脑中闪过几句诗来: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他是那般美好,似神子降临在人间,用他柔柔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令人生出无限的向往之心。泠然一贯抱着置身事外做一个看客的心湖,此时似被人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微微的涟漪。
晚餐是艳艳送过来与她吃的,刚刚吃好漱完口,楚玉就像掐准了时间一般出现,艳艳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泠然不由嗔道:“王爷进来也不让人通传,你看吓得她……”说完掩住嘴,总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你说一个十五岁的丫头用一种女人撒娇口气说出来的话会不会有点恶心?
“嗯?”楚玉的鼻音微微上扬,好听得要死。
“没什么。”泠然垂下头,心里想着王府里头宅子甚多,前府里头也有他的寝殿和大书房,他哪里不好去呢?为什么又要进来?想归这么想,心里又有些期待他留在屋里……真是矛盾得要死
她还没作出什么表示,就见陆子高等人陆续把几盏多臂油灯和一摞摞的公文、折子搬进了东次间,有人还给她床头小几上放了一壶热茶和一只杯子,顺手就可以拿到。
她惊异地瞪着小太监们忙碌,老半天等他们都退到外头去了,楚玉就面对着她的方向坐下开始忙活,也不说话。
泠然看他的举止好生奇怪,忍不住了,“王爷怎么搬到奴婢房里办公了?”
“这里怎么就成你的房里了?”楚玉头也不抬。
泠然想,莫非是觉得我无聊,坐这里算是陪我?可是王爷大人你有事做,我这样干巴巴的岂不是更加无聊,难道就让我盯着你看啊?她一眼溜到了太监们搬进来的东西中居然有就万安进献的那只红漆盒子,脸腾地红了,心想他必然是没有打开看过,不然怎么会带回这个东西来
楚玉似看穿了她的心事,道:“这几日事多,一会再陪你说话,你也寻点事做,白天可以多睡睡。”
泠然脸上有些烫起来,总觉得他搞得两人像夫妻一般,可是他又没说什么,自己总不能把这样的感觉说出来。想了一想,古人的内衣穿起来总是没后世的方便,不如自己动手缝制一些,想那妖孽王爷也不至于来看女人的针线活。于是扬声命艳艳进来,让她去取些单色的布料和簸箩来。
之后两人就一个批阅着奏章,一个慢吞吞缝着内衣,果然是井水不犯河水。
过了一两个时辰,艳艳送了一碗汤进来,小声道:“王爷吩咐备的汤,姑娘乘热喝了吧。”
泠然见楚玉回来,也没仔细询问她当时的情况和病情,初以为自己终究是丫头,或者他根本不懂得怎么关心别人,不想竟然把办公场所搬了进来陪她,心里大是感动,举目看他,他却头也没抬,便接过艳艳手里的汤咕嘟咕嘟都喝了。
待艳艳退下,他也告一段落,起身来缓缓踱了过来,双手抱头靠到木榻的另一边。
他的神态举止自然流畅,叫人难以提出什么质疑来。
陪她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楚玉忽地将手放到她的伤腿上从上往下不轻不重地捏下去。
泠然吓了一跳,一脸疑问看着他。
“听说请的是盛威医馆的穆思来替你接的骨,虽然他的名头叫人放心,本王还是要检查检查,万一失手,不如再将你的腿打断送到天枢重新接过。”
听到要再打断,泠然牙齿都凉得发酸,不过她总算还能体会到王爷狠毒的话语下关心的那层意思,“王爷也懂这个?”
楚玉淡淡答道:“行军打仗别的不懂,拔箭断腿却是看多了……唔,手法果然不错。”
也不知他怎么感受出来的。
两人这段日子以来一起说故事谈天,相处多了,有时也无主仆之分,他就这么自然地靠在她的榻上,而泠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泠然觉得他今天似有心事,几次想问,想自己总是管太多闲事,终会招人讨厌,也就咽了下去。
第二日泠然醒来,照旧发现楚玉已经早起上朝。艳艳帮她梳洗送膳之后,泠然便要求送些绣花样子来学绣花。
一一五被害
艳艳应了,说从明日起让母亲来教泠然学绣花。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艳艳出去拿了碗药过来,托盘上还放了一碟冰糖,笑道:“姑娘,喝药吧,那位大夫曾说这药是赶伤的,如果体内有什么瘀伤老伤也有作用,不过吃了可能会犯困。”
中药,尤其是伤药,药汁是很浓郁冲鼻的,泠然想要不喝,又怕好得慢,好歹艳艳还备了糖在边上,也觉甚是细心的,便揪了鼻子一股脑儿地倒进嘴里,又拿茶水冲下去了,这才啜了一口糖,呼呼喘气道:“果然难喝得很。”
“亏得王爷说了一句,奴婢才想到要给姑娘备下这糖,不然说不定你还不喝药了。”
“是王爷吩咐的?”泠然十分意外,这种举措哪像襄王楚玉的行为啊?
艳艳在一旁讨好地夸了王爷几句,又说了许多如何如何羡慕泠然的话。
泠然跟她聊了没多久,就觉眼皮又开始打架,哈欠不断,喃喃道:“这药还真是……比感冒药还容易困……”
随即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艳艳立时紧张了起来,上去摇了摇她,轻叫了几声姑娘,见她没有反应,忙转身把房门关上。
凝香殿寝室深处,方颦亲手自艳艳手中取过一条白绢,徐徐展开,见绢上一抹嫣红的血迹,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问道:“她……没有发觉罢?”
艳艳白着脸,“没有,一直晕睡着,大概她醒来也发现不了什么。”
“为了证明你确实做了此事,我自然是要看效果的……你且在她身边再忍耐忍耐,待王爷哪一天宠幸了她哼我叫她死无葬生之地”方颦将白绢揉成一团,面上满是狰狞之色。
“奴婢懂得这个道理的,只盼侧妃娘娘不要忘记了答应奴婢的事。”
方颦笑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说话必然算话,你快些回去吧,免得叫人发觉异常。”
艳艳欠身,急忙走了。
方颦将那条白绢丢进脚边一个铜盆,一边的荣华便点火将它化成了灰烬,转头问道:“侧妃为何不设法除掉那个丫头?”
“此事我与大哥商议过,好端端地除掉一个丫头,露出马脚来岂不是更加麻烦?何况她犯的是必死之罪,要是让王爷知道了,说不定处罚比上次那个剐了的奴才更重,她如果神智还有一分清醒,就算打死也不会说的哪里敢威胁我们?就算我食言,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莲罢了。”
荣华掐媚道:“还是爵爷和侧妃有主意。”
方颦道:“此事你也功劳不小,要不是那一日在花林里听得那两个婆子讲的故事,倒也想不出这样绝妙的主意来。”
“侧妃想的主意已经跟那故事不一样了,换作一般人还真想不出呢”
“这恐怕叫举一反三吧,那两个婆子说的不过是故事罢了,也必然得有那么凑巧,竹马才能破了小女孩的身,我们怎么拿捏得准?还不如这样神不知鬼不晓……呵呵呵呵……”方颦先时还压低着声音,及至笑出来,已是十分放肆。
荣华也跟着大笑,末了低声道:“现在只等着她上王爷的床了……不过要是王爷一直都不宠幸她怎么办?”
“那倒是她的造化了,不过,昨日大哥已经派人送信过来,说王爷竟然在石府的宴席上宣布要册她为王妃”方颦脸色扭曲,露出几分狰狞,“绝不能让她当上王妃,因此,就算王爷不宠幸她,咱们也要想法子让她上床”
泠然一觉醒来,竟早过了晌午,她十分奇怪,心想再嗜睡也不该如此,坐起来动了一动,感觉身下刺痛不适,一检查,身下竟已红了一块,以为是月事来了,脸一红,忙唤艳艳。
艳艳笑脸迎人地进来,听她一说,忙半抱半扶她坐起,寻了新的垫子来手脚麻利地换过了,又替她换了裙子。
泠然感激她服侍殷勤,倒觉上次没答应帮她嫂子的忙有些不好意思,待她帮自己拾掇好之后,从床里侧寻出她的藏宝盒,打开来寻了楚玉送的一直雀金钗递了过去,羞涩笑道:“幸亏有你,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个垫子和裙子就麻烦你亲手洗一洗,别叫其他人看见了。”
艳艳眼睛一亮,接过金钗,脸上闪过一丝愧色,应道:“谢姑娘,不过奴婢是服侍姑娘的,就是不赏东西我也会这样做的。”
她这话倒是真心话,做了亏心事,虽说神不知鬼不觉的,到底她自己心里发虚,必然不会假手他人清洗罪证的。
泠然笑着打发她快去,然后绷了个小绣花夹子在描好了花样的手绢上绣一枝梅花,据说这是最简单的样式。她忽略了身下那股轻微的疼痛,绣了一会,发现虽然没有日常见到的绣品那么精致,手倒也不笨,绣出来大体来说,梅花还是梅花,对一个只在寻云山庄随便恶补过一下绣花知识的现代人来说,已经十分有成就感了。
绣了一会,门外有小太监来禀报说荭蓼屿的小童来探望。
泠然知是杨廷和,忙让人带他进来。
杨廷和手上提了一个编制十分精美的花篮(这倒有后世探病的风格),看情形是刚刚编好的,上面的藤条还青绿欲滴。
站在榻前,杨廷和眼睛只瞅着自己的脚尖,一脸的愧疚。
“你是来看姐姐还是看自己的脚啊?”泠然打趣道。
杨廷和被她一逗就放松了下来,抬起头来,黑眼睛满是神彩:“姐姐不怪我?”
泠然偏头拍拍木榻,“为什么要怪?来坐”
“姐姐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杨廷和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倒不忘说着好话。
哈哈,泠然心想,对着小孩子,就圣母一把吧,将来这孩子说不定就是那个宰相呢
“这是公子让我送来与姐姐解馋的,他说姐姐住在襄王的地方不方便总是过来。”
泠然接过篮子,见里头只有一只苹果,一个红色锦缎小包,正奇怪,杨廷和就抓起苹果对着她。
苹果上竟然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公子刻的,让姑娘吃了开开心心。”
“那这个花篮也是公子编的吗?”。
“嗯,本来我想编一个花环给姐姐戴,可是园里的婆子说我一个书童不能随便糟蹋花朵枝条,正巧被公子听见了,就亲自动手编了这个篮子,姐姐你看好美是不是?”
泠然仔细一看,这花篮果然一经一纬都削得一般粗细,造型倒像西欧宫廷某些贵妇的帽子,一侧点缀了几簇蓝色的小花,温润灵秀让人想起他的模样来。
杨廷和道:“这花公子是在水边采的,野生的,本来我还想采菊花的,可是公子这么一编,我就觉得比任何花都漂亮,姐姐你说是不是?”
泠然说不出话来,这个花好像有个别名叫作勿忘我吧?不少字古代人不知清楚不清楚花名和花语,却这么符合他的气质听到杨廷和的话,她抱着篮子点了点头。
杨廷和又献宝似地把那一封以锦缎包扎、带着玉扣的绳子裹好的东西拿出来。
泠然看着他发愣,心里头想像着红绡公子忙碌着编制花篮和给苹果刻笑脸的模样,心中感动,倒比收到贵重礼物更加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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