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顿时滞了一滞。
凭着他一惯来对她的宠溺,她实在不敢想象离开相思谷的时候他竟会选择不送。日常使用的东西平日在她心里都没什么价值,但真要走了,这个与他一起住了两年的房间,柜子上一溜儿排开的十二天将面具,红绡帮她制作的干花,两人一起烧制的玻璃花瓶,还有她闹着要学吹埙,他帮他做的大小造型各异的埙……
一切都叫她留恋,但她却带不走那么多,想了想,只是把最喜欢的那个勾陈面具放进了行囊。
红绡公子明明看在眼里,却别开了头。
虽然泠然知道他是不想经历与她别离的场面,但瞧着他突然生分的态度,心里委实难受,匆匆“嗯”了一声,把打算在分别之时交代他的嘘寒问暖都咽回了肚子。
她几乎是赌着气前去辞别渡梦仙子,不料遭遇的又是闭门羹。
谷妈妈适时出现,告诉她师父到深山采药去了。
泠然知道渡梦仙子是故意避开,咬了咬唇,对谷妈妈说,请她转达对师父的辞别。此时她心中最牵挂的毕竟另有其人,于是便回房间取行李。
踏进房间,里头静悄悄的,已没了红绡公子的身影。
泠然心中存了个念想,慢腾腾换了一身粗布衣裳,一头青丝用一根荆钗别住,然后将打包收拾好的一只小布包袱和师父所赠的那个褡裢挂到身上,又到镜子前照了照。
这荆钗是他们在山里练功休息的时候,红绡公子削的。当时看他也就是漫不经心地削一段木头玩罢了,结果却雕出了一朵造型别致的云。泠然戴首饰素不讲究材质,见他刻工精细,便取来作日常别头发的钗子。
临别在即,看着发上的荆钗,她却觉得无比珍贵。
镜中的少女黛眉轻笼,唇若涂丹,对现在的形象,她无比满意,可是心里总像缺了一角,不能高兴。
泠然出来四处走了走,也到处不见红绡的身影。
平日他会随时出现在她的面前,现在找不到,就与三天前的晚上,他在石林中消失了一样令她难受。
可这明显是他有意为之,泠然甚至飞到岐黄宫高阔的屋顶上查看了一圈,任何地方也不像他的藏身之处,她只有放弃。
既然他不想面对,那就这样吧她默默对自己说。
不自觉地将肩上的包袱紧了一紧,泠然走出岐黄宫高阔的殿宇。
门前一溜儿站着梁妈妈谷妈妈等仆妇侍者,连赶来相送的杭莫儿都红了眼圈。
泠然心头无比失落,笑容也显得十分僵硬。
梁妈妈等人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什么,叹了口气将两个小袋子交到她手上,道:“这里头是银子和干粮,少主说,襄王爷名满天下,出了山应该就很好找寻,所以没有给你准备太多的东西,奴婢陪着小姐上路吧。”
泠然本想推辞,不过念及到了山下总不能凭着武功去偷抢,只得又承了他一次情。
由梁妈妈带路,她们用了小半日的时间,就已顺利到达山脚。
一路上,泠然只要听到身后有风声,就以为是红绡公子追上来了,可她一次次回头,希望却无数次落空。
到最后连梁妈妈都看出她的不寻常,叹道:“少主对小姐的用心,其实也不用我们这些老奴多嘴了,您也是剔透玲珑的人儿,怎么就真舍得离了他……”
泠然无言以对,她怀里除了揣着那颗发热的果子,还揣着楚玉的告示,想起杭莫儿对红绡的深情,她心中虽是百般不舍,倒也不后悔,“梁妈妈该知道,杭姑娘比我更加适合师兄。”
“你们可是……拜了堂的……”
听到她的叹息,泠然心底抽痛,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发现如今处处烙印着与他的回忆,不由闭了闭眼睛,甩了甩头,努力把她认为不该再有的情绪抛到脑后。
梁妈妈本来只奉命将她送下山,却也因不舍,一送再送,一直送到房县北城门附近,这才挥泪作别。
泠然仰起头,她的模样较之前已经改变很大,即使与楚玉对面相逢,他也未必能认得出来,站在熙来攘往的城门口,她忽然有些茫然。
不知是因附近有贼匪作乱还是前几日他们在庐陵王城那里杀了锦衣卫千户,城门前增派了重兵在盘查进出的路人。
有不少百姓携家带口,甚至赶着牲畜往城里走,看起来像是外地迁移来的难民,但是有许多被拒绝在城门口,时不时起一阵口角。
不过古代的老百姓总是害怕官府的,大多数被拒的人口就滞留在城外,使得这里形成了畸形的繁华。
茶寮摊子到处都是,还有招揽送信生意的私人驿站,不过是站着几个人,竖一块牌子,旁边还有几匹马候着。
这是泠然来到大明之后第一次孤身一人面对着前路,除了别离的心酸之外,她还有些期待和兴奋。
站在城门口,她看见只有持着官府所发的牙牌和路引的人们才得以放行,便打消了进城的念头。
此去是要寻找楚玉,据前几日看到的皇榜,朝廷的大军应该是自北方来,就算到了,也应该是驻扎在荆、襄一带,距离房县还有不少的路程,早上她愤愤离开岐黄宫,根本就没吃下东西,大半天的赶到山脚肚子已经很饿,遂寻了一家远离城门口的牛肉面摊子,打算先打听一下情况再走。
为了下山,泠然请谷妈妈带着仆妇为她赶制了几套换洗衣裳,皆是荆钗布裙,寻常百姓家的衣着,穿起来应该不甚显眼。
可落在别人眼里,这女子即使荆钗布裙,却是月笼双眉,霞蒸两靥,轻盈绰约不为奇,妙在无心入画;袅娜端庄皆可咏,绝非有意成诗,实在不是一个“美”字可以形容。
是以不管老女老幼,凡是看见的,就有偷偷拿眼睛觑她的,有失魂落魄的,更有赤luo裸死盯着她瞧的,不一而足。
二三四 “伪太子”
泠然即使这方面迟钝些,到底也觉察出回头率高的事实,赶紧坐到牛肉面摊子靠土墙的旮旯角落,点了一碗面,待要向摊主打听消息,就有人“哐”地一声丢了个东西上来,坐到她的对面。
泠然抬眼一看,对面坐了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身材倒是练得猿臂蜂腰的,很是魁伟,可惜眉目之间带了几分刁钻顽劣之气,也就是一眼看上去就是坏人的那种长相,十分不讨喜,加上他用一种对她甚感兴趣的神色斜睨着她,顿时让她吞了个苍蝇般难受,若非不想生事,也许她当场就要发作。
再看这青年丢在桌上的东西,虽然裹着青布,但她一眼就能瞧出里头应该是兵器,不由冷笑一声,看他到底要怎地。
“小娘子孤身一人是要往哪里去?莫如跟了爷回去,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有你享不尽的荣华……”
泠然听了,还未发作,边上坐的几桌子人却哄堂大笑起来。
她这才注意到这个摊子上坐的都是男人,不是膀大腰圆就是贼眉鼠眼,就算做了寻常百姓打扮,其实也可以看出身上的匪气来,尤其是坐在最外头那一桌回头紧盯着她瞧的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看上去面熟得紧。
心中回旋了一下,她才想起这汉子竟就是前几日一上马车就酣睡的那一个,不禁暗暗嘀咕:看来这房县附近潜伏了不少强盗啊!官府真是酒囊饭袋,近在咫尺,却浑然不觉!
大明朝的良家妇女见到这阵仗肯定是要吓跑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为了大事大概也不会做什么,如果没有武功的话,跑是上策。
不过泠然一直处于两大美男保护之下,从来没有独自面对过挑战,此时倒激起了骨子里的傲气,冷冷一笑,也不搭话,看他还会怎样。
“小娘子倒是特别!”那个肌肉练得像好莱坞硬汉的青年脸上堆满了笑容,双目几乎射出火来,伸手就想抓住她的柔荑。
泠然反应敏捷,嘴角还噙着一抹冷笑,手已收了回来。
那肌肉男抓了个空,朝他的同伙嗤笑道:“看不出来,还是个撩蹄子的,正合老子的胃口……”旁边那些穿着邋遢的人凑趣地怪笑。
泠然有心收拾收拾这干土匪,不过到底不好在官军眼皮子底下动手,便笑道:“皇上已下了旨要平了荆、襄等地的匪患,听说大军就要压境,这位爷倒是有胆子在房县外头撒威风呢!前头跟了你,后头说不定就要掉脑袋,这赔本的买卖,谁做呀?”她武功虽然不曾修得很高,内功和轻功都不错,尚且有许多毒药带在身上,故此并不把这一干强盗放在眼里。不过她认为强盗们在此出现,估计也和朝廷下决心剿匪不无关系,他们应该是最清楚朝廷大军动向的人,故此将话往那上头引。
肌肉男目中流露出十分欣赏的神情,只当她是个识趣的女子,在与他打情骂俏,站起来将身子前倾了过来,嬉皮笑脸地道:“小娘子果然好眼力,看来是道上的人,跟爷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正是汉王刘氏长子,单名一个颖字。小娘子若有意,这便跟了我去,他年大汉统一天下,我就是太子,你也好做那太子妃之位……”
泠然的目标在朝廷大军的消息上,见此人不知天高地厚做着皇帝梦,口气狂妄,不由暗中叹气:历史上这时代这地方什么变乱一点名气也没有,看来这僭越称帝的刘氏根本没成大气候,很快就被官兵给剿灭了,眼前的痞子还做着皇太子的春秋大梦。
刘颖的同伙也听到了他的话,大部分都是不知所谓地笑,唯有那坐在最外头的汉子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大相公小心说话,此地毕竟不是我们的地头。”摆牛肉面摊子的小贩连连点头,也来相劝。
原来这摊主也是土匪,不过是出来踩点的,泠然误入贼窝,不免又叹了口气。
天高皇帝远,古代的强盗土匪们还真是猖獗。
刘颖不屑地哼了一声,挥挥手道:“朝廷大军?那副都御史王恕上书朝廷都两年了,看到大军没有?他出榜悬赏江湖人士来通辑我们,结果呢?咱们的队伍更壮大了……小娘子,皇榜虽贴在那儿,恐怕那些个乌烟瘴气的大员们尚未开始点兵呢!你没看见镇守此地的王信征调民兵,却不满一千人?呵呵,要是朝廷大军真来,会如此么?”
旁边有人附和道:“就是,咱们还不是照样剽掠咱们的?大王说了,不出几日就要拿下房陵为据点,小娘子早些从了大相公是正经。”
泠然倒也不怒:“不是说襄王爷率军踏平了无数山头么?你们当真不怕?”
“襄王?他神龙不见首尾的,两年了,连他父亲和皇帝之间的争斗都不闻不问,他怎么就会听从朝廷的调遣?听说不过是为了一个女子,到处寻找罢了,哪里是剿匪?房县的守军故意放出风声说他要来,其实是欺骗愚民,怕他何来?”刘颖说着,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又想来抓泠然的手。
泠然听了楚玉的消息之后,心下一冷,怕寻找他倒不容易,心头烦闷,也不耐烦跟他多磨嘴皮子,便站了起来,径自就走。
摊子上立刻有两名大汉站起来,满脸痞气地挡住她的去路。
泠然回过头向刘颖一笑,道:“大爷真的要在城门口与我说亲事么?”她这一笑皓齿丹唇相映,诱人已极。
刘颖心头狂跳,自以为妇娘已经看上了自已,急忙挥手让他们退下,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诸匪自然料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会玩什么花样,既然领头的走,便了操了家伙离开城门口。
泠然看他们一行不过六七人,也不放在眼里,飘飘然直向城外的小山岗走去。
刘颖得意洋洋朝弟兄们抛了几个会心的眼神,一离开官兵的视线,就猴急地叫嚷起来:“哎呀!小娘子慢些走,仔细葳了你的脚。”说起脚,后面有个傻兮兮的汉子指着泠然的脚叫道:“大相公,您看,她还是个天足呢!”
刘颖一看,果然,愣了一愣之后反倒拍掌庆幸:“看来小娘子与我是有天生的缘分啊!是咱们的压寨夫人,天足正好,正好!”一行人越走越偏僻,即使有人经过,看他们并非善类的模样,也早就远远躲开了。
泠然越走越快,眼看要进入林子,那个日前曾见过的大汉却上前阻止刘颖道:“大相公,须知江湖上女子也是小觑不得,前几日在锣鼓歌大会上,就曾有两个女子武功甚是了得,京城来的锦衣卫完会不是她们的对手……”刘颖正要怪他多事,那汉子猛地想起了什么,指着泠然叫道:“我看她身形熟悉得很,莫非就是那日大闹庐陵王城的人?!”
泠然回头丢了一个轻蔑的眼神。
刘颖色令智昏,一把将胡子男推开,口上说:“一个娘们,怕她怎地!”已率先紧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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