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上河帮的川菜是一座塔;黎端清就算是塔尖上的那一批人;当年他即使是回到了锦城也是荣归故里,带着名动京城的招牌挂着复兴川菜的旗子,开创了天府楼这个二十多年的高档川菜里的老招牌。
从高价卖川菜的那一刻起,黎端清就在某种程度上被他自己或者一些人捧上了神坛。
蜀地那些老店老馆子里的老厨子们都有着绝妙的手艺天赋的调味,可是川菜本身就有那么一点的“巷子气”,大盆的鱼、大块的肉、食材的价格多低廉也就让菜品看起来没有那么的高大上,在包装自己包装品牌这一方面,他们跟从富贵窝里打滚出来的黎端清差的太远。
这点差距在商品化的社会里显得格外的明显又刺眼。
所以,黎端清和那些崇拜他的人从没想过,他会遭遇到今天的这种窘境。
做,传出去就是砸了天府楼的牌子,黎大师被人点名做了一道北方最普通的面点。
不做……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搭架子,八万八的金帖早在黎端清接单的时候已经被他的儿子把消息传遍了全城,在这个万元户还勉强挺胸抬头的年代里,这个价格已经能称得上是高价了。
换言之,半个锦城的人都知道今天黎端清要做一桌出手就值八万八的菜。
黎端清是谁,归根结底,哪怕被人喊一万声大师,他还是一个厨师,做了厨师就要尊重客人们点菜的权利,你收了别人的钱,收了别人的帖子,到头来为了个糖三角就说不做,往时髦了说是没有职业操守,往老话里讲那是自己砸了“厨师”二字的招牌,连个“厨师”都当不了,怎么能当得了“大师”呢。
一个外国客人简单的要求,就让黎端清陷入了这样的绝境。
其实他真的很想挺直腰杆说自己退了帖子不做菜,但是他的三儿子刚刚支支吾吾地跟他说,那八万多里面的六万已经让他的长子要去周转了,酒楼里刚刚结算了一个月的材料钱和薪水,现在真的拿不出八万八了。
退钱,他都退不起。
就为了个糖三角,黎端清扯了一下嘴角,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挺不起腰杆,舍不下脸面,像是个小丑。
做,还是不做?
他做了,也不是他做了,是他让他的儿子做了,发酵好的面团里放上红糖和花生碎,包起来之后做成鲤鱼的样式再上锅蒸熟。
中年男人做的时候眼神瞪着面团几乎要瞪出火来,这一笼东西,就是他们天府楼从未经历过的耻辱。
有点不耐烦的迈尔斯无聊地听着两边的商人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你来我往,等啊,等啊,终于听到了厨房传来消息说他要的点心正在做。
年轻人生来多情的目光转向了天府楼的外面,这个酒楼位于锦城的老城区,古香古色的楼宇外面是一条环绕旧城的河流,河边有繁茂浓绿的树木,也有一些建筑。
此时的锦城中午的温度依然带了一点暑意,有人就坐在树下架起了小方桌和小藤椅,四人一桌,旁边再有两两三三观战的闲人,再有人拎着大茶壶从茶馆里走出来给他们倒上了茶,他们就开始了华夏人们最喜闻乐见的智力游戏——搓麻将。
迈尔斯看着他们的四人一桌偶尔呼喝的样子很有意思,不自觉地就趴在了窗边。
“他们在做什么?”
“打桥牌。”
“哦……”
迈尔斯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这座城市很美很有趣,无论是寂静的河流还是那些生活气息浓郁同样也悠闲安逸的人们,都让迈尔斯觉得这座城市里充满了“情/趣”。
“很浪漫的城市。”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这个国家就是那个女孩儿出生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人们有着和她同样的肤色和发色,骨子里有着和那个女孩儿一样的东西吧。
他看着外面那些打牌的人,终于忍不住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泰勒夫人的电话。
“早安!美丽善良每天都更加高贵可爱的泰勒夫人,我是迈尔斯,麻烦您帮我叫一下cici小姐。”
他想跟那个女孩儿分享他在她的祖国的见闻,这座有趣的城市让他有很多的疑问和想法,对于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女孩儿。
这一天是周末,抱着猫出去买菜回来的沈何夕正好路过了泰勒夫人的窗台前面,就接到了这样的一个电话。
“cici!我现在在华夏,我到了一个很棒的城市叫jin……chen……g。”
听着迈尔斯的声音,沈何夕看了一下时间,早上六点半,好吧,她早就习惯了这对奇葩表兄弟的各种奇葩表现了,浪漫的迈尔斯早上六点多打电话给一个单身女性分享路途见闻根本就不算事儿。
不过……锦城啊。
沈何夕对于那个自己生活过几年的地方还是很有感情的。
“有一条路叫天街坊,它最东边的巷子里面有一家店做老麻抄手很好吃。”被迈尔斯提起了兴致,沈何夕到底没忍住,开始和这个吃货分享起了锦城的美食攻略。
“ti……an?”对于华夏语程度仅限于“你好”、“谢谢”、“再见”、“沈何夕”这几个次的迈尔斯来说,这些地名简直是天书一样让人难以读出来。
他干脆开了公放,让他的翻译在旁边用中文记录。
沈何夕并不知道迈尔斯现在正在天府楼里吃着黎端清亲手做的菜,她抱着小墨迹开始细数了锦城的美味。
“锦城边上有一家东西很好吃,但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是兔子头……嗯,小兔子的脑袋,麻辣味道的,味道很不错。”
迈尔斯绿着脸还是让翻译记下来了,即使不吃,他也想去看一看的,其实腐国人吃兔子,但是单独吃兔子头,他还真没尝试过。
隔着电话沈何夕也能想到迈尔斯现在有多么纠结,她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小墨迹的鼻子,既然迈尔斯找了个懂中文的来记录,那她干脆就说中文好了。
“伤心凉粉有几家做的不错的,其实最好吃的地方是起源地啦,就是离锦城有点远,你可以去……”
翻译听着女孩儿巴拉巴拉地对锦城的小吃如数家珍,心里默想着这位小姐是个什么来历,连这几家凉粉里面不同的芥末配比都知道,这也太玄乎了吧?
不过……好几家店他都没去过,记下来可以带女朋友去,这么一想,翻译先生的态度立刻端正了几分,让听不懂中文的迈尔斯更着急了起来,记录了那么多,几家好吃啊,一定很好吃吧?
cici小天使我爱你!迈尔斯盯着自己看不懂的文字,眼里都是粉色的小气泡。
那边聊完了正事的两个商人转头看向这两个人对着电话记录的样子,正奇怪着,就听见了手机公放出的女孩儿的声音。
“……那家无名小店的冒菜特别好吃,冒牛肉一定要点的,汤底很棒,点菜的时候宁肯多点不能不够吃,不然你为了一点菜重新排队太浪费时间了。汤料里放了牛骨、鸡架子炖出来的是鲜汤,老卤里面有醪糟汁、牛油、豆豉,炒料也用的是上好的特产豆瓣酱……”
远图集团的老板面对着一桌珍馐听着那个女孩儿细数着冒菜里的配料,还是没忍住吞了一下口水。
知名汽车集团的华夏区负责人也是个华裔,听着那些食材,他也有点把持不住。
在那个女孩儿的描述里,他们似乎已经穿过了那些巷子,看见了那些冒着热气的店铺,*辣的红油汤里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食材,一层藕片、一层土豆、一层牛肉、一层又一层……全是味道相似又不同也同样让人难以自持的*美味。
“河边那家店一定不能错过的有牛肚啊、鸭肠啊、鸭血啊、千张啊……”沈何夕说了一会儿,自己先觉得饿了,抱着猫,拎起菜篮子,她很痛快地对面的吃货告别,决定回去自己给自己煮一份冒菜来吃。
牛肚什么的是没有了,但是冒牛肉加点土豆白菜还是没有问题的。
让黎端清满含屈辱的糖三角端上桌了,桌上的人们却正在面对着一份有些潦草的记录想入非非。
无论是否美味,这个糖三角已经被他们抛诸于脑后。
“……我们还有半天的行程,下午去尝尝这家冒菜怎么样?”那位高大上的华夏区负责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远图的老板立刻接话:“没问题,我知道怎么走,咱们还可以顺便去尝尝这家的凉粉……”他拿起笔在一行字上面画了个圈。
“那这家我们能不能加入行程呢?”
刚刚商场上不动声色的你来我往现在已经全然不见,昂贵的午餐没有消泯他们之间的防备和利益分割,但是现在他们打算一起去寻找美味,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瞬间被拉近了。
迈尔斯用手托着腮帮子,今天吃完了锦城他就要去鸟不拉屎的沙漠参加拉力赛了,好想念cici做的美味啊。
……
几个小时之后,黎端清一个人独自站在厨房里,面对着那一盘无人问津的糖三角。
姓沈,真的是沈抱石的后人?
难道沈抱石把自己赶出了京城还不够,现在是要逼得自己走投无路么?
老人拿起自己的菜刀,他的厨艺是不如沈抱石天赋十足也不如徐汉生始终如一,尽管他们付出了一样多的努力,他还是三个人里面最弱的那一个。
几十年前,当新时代来临的时候,黎端清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有一个宁死不屈的父亲,有似锦楼出身的背景,他一定能爬的比所有人都高。
在厨艺上才华横溢的沈抱石根本无心在京城扎根,熬汤就能熬出头的徐汉生有一个懦弱的“灰色”父亲。
他们厨艺都比他强又怎么样,还不是都不如他。
他一直这么想着,即使是被赶出了京城,他还是这么想着的。
可是现在他心里有隐约的不安,这种不安让他竟然觉得畏惧和惶恐。
这位老人的厨房里有一个灶王爷的造像,安放在神位上。
被人称为一代名厨的黎端清,从来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位置,因为,他亲手在那个造像的后面放了一个牌位。
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知道俞师父在海里溺死之后,黎端清当天夜里就立了一个牌位。
从京城到锦城,他从来没敢正面去看它。
现在,他觉得那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第118章 咩咩
京城的圣地雅国际大酒店一如既往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穿着镶金边的大厨制服;黎仲知笑着为几位贵客演示他“火焰高卢式鹅肝”的新菜。
大片进口的高卢鹅肝被切成厚片;搭配着昂贵的松露和最高档的威士忌,随着酒液在鹅肝上被点燃,伴着浓郁的酒香;食材的香味也渐渐溢出。
黎仲知的手上还拿着特制的喷壶;把最高档的威士忌压成雾状喷洒在火焰上;让整个盘子的上边都熊熊燃烧起来;如果稍有不慎那就是一场火灾。
他的表演很精彩,带着“名厨”应有的气度和高傲;沉默也优雅;博得了客人们的掌声。
一个年轻人趁着此时的热闹与身边的外宾交谈起来;两个人的表情都轻松且愉悦。
看见这一幕;黎仲知在心里默默舒了一口气,这次他的表现,看来是成功的。
宴会结束,送外宾上了车,年轻人转身看向年纪比自己大两轮的黎仲知。
“这次表现的不错,如果合作谈成了我会记得推荐你去合众国的大使表演。”
表演……听见这个词儿,黎仲知的嘴唇抖了一下,还是没敢说什么。
“行了,没事儿我也就不找你了,最近吃你的鹅肝真吃腻了,你说这些东西有什么吃头?还不如一碗炸酱面。”
年轻人随意地松了一下领带就要进自己的车离开酒店。
“那个……上次我拜托您的事儿?”
黎仲知还记得自己要给父亲和弟弟出气的事儿,他们天府楼黎家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们必须想办法找回场子。
“黎大厨啊。”年轻人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冷,“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和你哥哥能在京城混得开,靠的不是你们的厨艺有多好,而是你们够识时务。”
听见这句话,尽管自认练成了铜皮铁骨,黎仲知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沉了一下,但是他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继续点头哈腰地等着年轻人的答复。
“你平时做什么出格的我们也忍了,毕竟你够听话,但是这次,鲁地的那边我们也问过了,从上到下就说是一位德艺双馨的老大师,开一个本本分分的小饭馆,你有脸借我们的面子整人家我们都没那个脸跟下面的人说。”
年轻人冷笑了一下,就算是狐假虎威,那老虎也是有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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