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懵,崔洛晚却怔然失神。
马车依旧向前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若想原路返简直是做梦,高孝珩大费周章地将人骗出,绝不是为了让她体验一下反抗他跑回去的感受。
崔洛晚靠在车窗上,很久之后轻声道:“清淡地笑了下:“原来他一直没放弃将我送走的决定。”
“什么?”
“晋阳陷入危难,他在邺城为国事劳碌,不希望我因此担忧……”
高孝珩了解崔洛晚,知道他在邺城,就算国破她也不会走,所以他安排好一切,最终骗了她,将她骗离邺城,骗到远远的济州。
我动了动脖子,把头靠向另一侧的窗格,默默闭上眼。
心火热,人情深。只是不知道长恭现在如何了,也不不知道他是否得知我被二哥顺带骗离邺城的事情。
猛然睁眼,既然高孝珩已为崔洛晚安排了后路,那这场战事必然凶多吉少。
一束视线静静地投来,我抬头去看崔洛晚,她的唇边绽出一个安心的笑:“不会有事的……”
…… ^ ^ ……
新年将过,茫茫白雪开始融化,屋檐之下正诠释着水滴石穿的真理。
年幼无知,总觉得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就是对的,其他皆错。比如“将军夜引弓;没在石棱中”其实是诗人谬言,蒙骗十岁的孩童;磐石坚硬,水滴出洼更是胡扯,只有小孩才会被哄住。长大后才发现,那些可笑的认知也只有小孩会有,大人绝不会质疑丝毫。
所以说,你以为的不可能,其实只是认识的局限罢了。
历史不乏以少胜多的战役,因为有些力量无坚不摧。譬如兵士对国家的维护,将领对国家的一腔热血,甚至是一个将军出众的能力,出奇制胜的思想都会决定性的影响一切。
总之,引用孟子的那句话,诸如此类无外乎天时地利与人和。
就在正月倏然离去,二月悄然而至的时刻,晋阳告急之危终于解除。高长恭来信说,忙完手中皇帝派发的事务,亲自来济州接我。
崔洛晚正斜靠在门前的竹榻上晒太阳,细碎的阳光沐在她略显臃肿的身子上,虽然美丽打了折扣,我猜想她心里一定喜悦到极点。腊月时她已有五月身孕,再过四个月,沉睡在她腹中的小生命就会跑出来了。
济州春日有些温暖,细柳柳条的顶梢,探头仔细看,依稀能找到嫩绿的幼芽。我想这真是好日子,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同崔洛晚打过招呼,我拎着菜篮子出去买菜,今天好日子做一大桌好菜,才算相得益彰。
命运总是喜欢在你走在宽阔朝阳的大路上给予你不设防的一击。虽然许多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可我始终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非常好。
吃穿无忧,能和爱我的人,我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外面有风有雨时,他为我撑起一片天;我觉得无助时,可以缩在他怀中,安心地沉睡……我不希望这种平静被打破,就像越来越忽视自己穿越时空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
一壶清茶,两盘小菜,三个宽广的茶碗。徐大夫坐北朝南,他的义女徐月心坐东朝西,我则坐西朝东。三个人静静喝自己碗中酒,水雾在方桌之上静静飞旋,谁也没有开口打断这份宁静。
五年前匆匆几日的相处,大多记忆已经磨灭,若不是买菜回程被他一眼认出,我恐怕要当他们是陌生人。
徐大夫精神矍铄,目光如炬,亦如当年,仔细算一算,他是我来到这个时空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虽然嘴巴甚至锋利,但心肠很好。徐月心胆怯羞涩,黑发轻挽,也当年比无太大分别,只不过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是本书最后一卷,大概六七万字左右就完结了。另:番外留到年三十……不要拍我。。
☆、第二章 线索
拼命回忆当时的情形,他给我看过病,开过药,她给我端过饭,说过故事,虽然故事格外令人绝望,但庆幸没有煞掉我逃跑的心。
谁能料想五年光阴之后大家会在济州清水镇相遇,当年事事,诸多叹惋,早已化为光霁流影,散在时空的角落,凝成一缕挥之不去的馨香。我诚挚笑了笑,端起茶碗敬向这两人:“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徐大夫点头:“说得好!”
一碗饮干,再填一碗。茶壶见底,小二又填了一壶。
徐大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道:“为女谈婚嫁,他乡又遇故人,此行果真是圆满啊。”
徐月心娇羞地垂下头,我道一句恭喜。以免徐大夫呛到,等到他把口中的茶喝了才又道:“出来买菜,钱用尽了,突然口渴,恰好遇到先生你,能免费讨一杯茶水解渴,圆满啊圆满!”
这么说似乎自己有点不厚道,我翻了翻荷包,全部摊出:“都让你拿,我过意不去……喏,这里还剩一枚五铢钱,要不我们AA吧。”
徐氏父女:“……”
这些年徐大夫耿耿于怀的事不多,恰好我骂他助纣为虐便是一桩,所以此次见面他刻意解释,自己并非是善恶不分的坏人。徐大夫出身于东海许氏,喜好游历山水。五年前机缘巧合被贩卖团伙请去出诊,最终离开那队坏人时,他顺道救了月心并收之为义女。
听后不禁笑了出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果然令人玩味。
当初我是倒霉被绑架的姑娘,月心是活在人贩子手中的小丫鬟,而徐大夫则是自由的过路人。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个人,竟然这么凑到了一起。
只是不知徐大夫由我之因救了月心,还是由月心之因救了我。不论是哪种,过去的便无需继续沉湎,我感叹一句:“我们两个都自由了,也算是各自得道,鸡犬升天。”
徐大夫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真是聪明的丫头,老夫当时果真未看走眼。”恰逢店小二给邻桌上菜,他赶忙开口叫住小二:“要了一壶好酒,顺便温上一温。”
店小二走后,徐大夫摸了摸胡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神色一亮:“我倒想起有这么一桩事,你能成功逃走,还多亏了老夫送你的银丹草。”话匣子一打开,大有收不住之势,“有句话叫种因得果,你吃了银丹草逃走,后来不止认祖归宗,还嫁了一个好夫婿,命运总在不经意间豁然开朗!”
脑中一凛,我的手稍抖,碗中茶撒了几滴。
徐大夫却未有所察,悠然自得地从店小二手中接过酒壶,徐月心山将诶任意地翻开未用的茶碗,父女两人配合默契。
可我心中已有无数波涛翻涌,许多念头在脑中闪现,想用力看清,一切又仿佛都蒙着雾气。反反复复仔仔细细把徐大夫说的话咀嚼三次,心有仍是疑惑万千。我按了按加快跳动的心脏,一语双关地问:“您是如何知晓的?”
有阵风穿堂而过,带着春天特有的凉意,我莫名的哆嗦一下,正了正神色,静静等待。
徐大夫突然露出只属于顽童一般的笑:“老夫火眼金睛啊,一眼就认出了你!枣木钥匙虽然小巧,毕竟是祖传……”
徐大夫闷了一大口酒,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故意岔开话题,于是开始夸碗中之酒十分醇厚。
我有点急:“什么枣木钥匙?”
天灵盖猛地一激,似有瞬间明了。我摸索着自脖间取下枣木坠,捧在手里,压住发颤的声音问:“您说的可是这个枣木坠?”
徐大夫有木有样地瞅了几眼,嘴中溢出三个字:“钥匙啊……我还一直疑惑,究竟是用在何处的钥匙呢。”
心弦绷紧,我不顾仪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语无伦次:“您都知道什么,告诉我好不好?我想知道,很想知道……现在的这一切究竟为什么?”
徐大夫花白的胡子颤了颤,定神细细研判我的表情。余光中,月心似乎也在看我,但她什么都没说,一边喝茶一边沉默。
神色凝在一处,桌前似乎都变得极其安静,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有些粗,十分紧张。
瞬间安静中,我突然意识到今日所谈的内容已偏离叙旧的轨道,好像有些事情即将浮出水面。
我是无知的那一个,期待知道一切,希望知情的徐大夫能多说一些,再多说一些。可是,当眼前闪过心系之人,我发现我竟矛盾地害怕多知道一点。我缓缓松开手,颓然跌坐下去。
我不确定继续追问下去,自己拥有的这份平静是不是就要消失殆尽,也不确定自己希求与高长恭的天长地久是不是就要不复存在……总之,心里很乱。
徐大夫叹了口气,言语带着一些恍然大悟:“你果然什么都不知晓啊,你母亲她……”我紧紧地盯着他看,徐大夫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此处非说话之地,明日你到镇南李记铁匠铺隔壁找我,门前栽了两棵桃树,很好找,到时再说。”
我机械地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又摇了摇头:“……为什么?”
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先点头后摇头是什么意思,徐大夫淡淡道:“人老了,记忆不好……老夫去需好生'免费小说'整 理一番,才不致与你说得颠三倒四。”
放在桌上的指头慢慢收拢,我想,明天……那就明天吧。
…… ^ ^ ……
拎着菜篮子回去,崔洛晚已回里屋睡觉,怀孕的女子总是嗜睡。
外屋方木桌上放了三盘菜,两个包子,早已凉透。其实凉热与否我现在都没性情吃饭,在屋中转了一圈,心绪始终不宁,我又到院子里转悠。
转来转去脑袋里依旧乱作一团,没有平静的心,何谈明晰的思考。心想抄个安心决、佛经之类的字大概能起些作用,于是再度折到屋中。
刚走到门口,正好遇上王府跟来的小侍女,她端着菜见我打了个招呼:“姑娘稍等片刻,女婢这就去把菜热一热。”
我喊住她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买菜遇上熟人,我在外面吃过了。”其实我只是喝了两大碗茶水。
“是。”小姑娘得命,把盘子塞进储物的木柜中,一溜烟朝偏屋跑。
回到屋中,我就趴在桌上深呼吸。
院外偶有小声谈话传来,半听不听,都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高孝珩将崔洛晚骗到济州,着实费了许多心思。我同崔洛晚乘一辆马车,同行之人包括驾马车夫和十余名护卫,而相距一里之外,与我们走相同路线、载着广宁王府侍候王妃的丫鬟及高孝珩亲信的两辆马车,是我们抵达济州才知道的。
相较煞费苦心面面俱到的高孝珩而言,我显然异常寒酸,什么都没带,十分孤家寡人。幸而高孝珩安排妥帖,我一不愁吃二不愁穿,兴致好时下厨煮菜,做得好不好暂且放一边,总之无人敢言不好。
可这一刻,我突然有些后悔,怎么知晓要来济州时就没跟高孝珩提个要求,让他顺道把莲洛塞过来,再不济冷美人莲泽在也不错,我就能找个体己之人聊一聊。
于是我改变主意,决定给高长恭写封信。当只有在想到他的时候,藏在胸腔里的那颗心才能平静下来,那么……想就想吧,反正想一想也不会犯法。
提笔悬腕,犹豫许久,墨迹滴落在纸上,晕染一片。无端叹了口气,带了又如何呢,此时此刻就连对高长恭说,我都不知从何说起、该如何说。
是说我母亲似乎稀里糊涂地与南北朝有联系?可在他眼中我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姑娘;是说我大概找到一些穿越时空的线索?可他从来不知道我来自未来;说……我发现我好想什么都不能说。
这一切只属于我的秘密,注定是被岁月尘封的禁忌。
…… ^ ^ ……
翌日一早,我径直奔向徐大夫说的地方。
我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想纠结,稀里糊涂的觉得,其实平静是一种内心,与外界如何没有太大关系。即便听了徐大夫知道的事情,若想,我自然还能守住这份安静;我若不听徐大夫说,心中依旧会不安,毕竟事关重大。
所以,我觉得我很矫情。
镇南的李记铁匠铺很好找,所以它隔壁的小房舍也十分好找。房舍门口有两株桃夭,枝条染绿,用不了多久便能长出花蕾。
徐月新穿着粗布长裙,低调至极地站在门口,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义父猜到姑娘一定会趁早来,着我再次等候。”
我尴尬地笑了笑,她做了请的手势:“姑娘还未用饭吧,不若一起吧,粗茶淡饭承望不嫌弃。”
于是,我再次尴尬,竟然全被猜中了。说一句“怎么会嫌弃呢”,赶紧抬步跟她进去。
吃过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