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楞,左手握了握右手,小声道:“……我怕问了你,让你不高兴,你不高兴我也会觉得不高兴,所以这样还是不问你,我自己去找答案比较好。”
他也愣了愣,唇角蓦地勾出一个温润的笑:“小昀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来改错别字……
☆、第八章 母亲
灯影绰绰,窗外的竹叶随风摇曳,在洁白的窗纸上勾勒出斑驳的影子。
黑发如流泉般伏在肩头和后背,高长恭微微压低下巴,目光正好扫过桌案上那沓厚厚画纸,慢慢开口:“这些画都是母亲亲笔之作,她懂花,爱花,惜花,所有绽放在她笔下的花仿佛拥有精魂……”
随意拨弄杯盏的指头蓦地一僵,始终以为那个活在高澄和他万般秘密保护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探得她的事迹,我没料到他竟这样提起自己的母亲。
高长恭双眸中升起浓浓的追忆,悠远绵长恰如万籁中的茫茫山水:“她居住的宅院,常年都是大片大朵的花,春夏秋冬闲来无事便执笔作画,自我记事以来,那些画纸大概已能堆积成山了。”
翻过被时间晕黄薄薄的宣纸,一张一张似乎还都带着墨迹的芬芳。锦簇的蔷薇、清秀的茉莉、素雅的梨花,火红的荼蘼,盛春的桃夭、五月的石榴、六月菡萏、九月的菊、寒冬的冷梅……每一种花都画了许多副,可每一副都不尽相同。
我虽然不懂画画,除了有幼稚到家的涂涂抹抹,可以说是不会画画,但我知道,作画就像写文章一样,如果没有技巧和爱好,其实并不足以支撑这种耗费时间和耐心的事情。可想而知,他的母亲不仅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
历来,这样的女子都值得我抱以千般的佩服和万般的崇敬。长长出了口气,想到自己最好奇的一点,忍了许久我仍旧没忍住,于是便问他:“自古以来,爱花之人懂花之人皆有才情并且多为美女,你生得这般好相貌,想来母亲也是极美的女子吧?”
高长恭好笑地望着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倒是只关心起她的相貌了?”
我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于是十分淡定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不甚漂亮,可这不能阻止我对美女的欣赏之心呀!”
说完,气氛变得有些怪,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眼睛看他,他脸上神色稍显怔忪。
突然意识到那是他的母亲,放到现代,如此议论议论其实无伤大雅,但搁在古代就不同了,这样言论一听便知是对长辈的不尊敬,当属大逆不道。我记得,君权至上的古代,最大的罪过便是大逆不道。
脑袋飞速地转起来,想如何将这个话题扯开:“……长恭……我、我其实没别的意思……”话一出口,我觉得我的脑袋一定属于关键时刻掉链子的那种,我说的话分明没把话题扯走啊!
高长恭提起茶壶倒了一盏水,浮着狭长茶叶的杯盏擦过桌面恰好停在我眼前时候,他蓦地便笑开来:“嗯……我自然知道你没别的意思,你的那些小心思,我又如何会不清楚呢……”
我瞪了他一眼,他抬手遮住我自以为很是凛冽,实际我也不知道究竟如何的目光,慢悠悠道:“她很美,父亲常说母亲站在花丛里其实是——人比花娇。”
就着茶盏抿了口水,我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老爸果然是哄女孩的高手。”
不确定高长恭是否听见,只见他失神刹那,然后再度笑开,笑声都显得无端地温软许多。
思绪忽而飘浮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想必真是遗传了那位爱花长得很是漂亮的母亲。想到不知谁说,爱花之人大多种花,脑中猛地便一线清明了,我愕然惊呼:“是不是因为母亲爱花,所以府中也会栽种许多花呢?”
他点一点头,吹了吹茶叶沫却没有喝下:“二哥喜欢寒梅,我与他相处时间最长受他影响很多,但对花之感我向来不分薄厚,甚至也觉不出哪些花朵开得绝佳,哪些颜色形状会逊色一些。不少人以为种花是因我喜欢,其实那些花都是给母亲种的……只是可惜她从未回来看过。”
我有点疑惑:“为什么呢?母亲为何从不回来呢,按理说你住在这里,她如何也会记挂你来看你……她不回来又是住在何处呢?”
看着他的神色有些飘渺,连嘴角的弧度都变得几不可见,我吞了吞口水,装作非常善解人意的样子:“你要是不方便意说,我不会再追问下去……”
高长恭无意地捏起一颗山楂,待目光触上去时顿了一下,皱一皱眉便将其放回盘中。做完这些事情,他的视线才慢悠悠地转到我脸上。
我瞄了瞄被嫌弃的山楂,他大概是真想啃上一口的,由于想到这东西太酸了,只得皱眉放弃。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也不晓得自己拿些什么东西在手里才舒服,随便捻起一枚山楂的可能。
他的眼神幽深而坚定,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道:“你是我的妻子,此生都要与我连在一起的姑娘,是这个世上同我最亲密的人。与我有关的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问,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毫无顾忌过问的人,而我……”
高长恭顿了顿,接着说,“亦是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找你之前,我有些生气,不懂你为何绕了那么一大圈,惟独不亲自来问我,后来我明白了,你不愿意看我为难的样子。将心比心,我又如何愿意看你为难的样子呢?”
他的声音融在疏淡的光影中,顷刻便化作一颗一颗抹不去晶莹柔香,经久不散。胸口顷刻一热,有种感动慢慢晕染开,我愣愣地看着他,已不晓得自己要如何言语:“我知道,我会记下的……”
他说的话,我自己当然想过,可这些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与我自己告诉自己时完全不是同一个感觉。
世间女子都爱听喜欢之人的甜言蜜语,可又有几人知道,其实最甜蜜的话有时候不是刻意编出来哄人开心的,而是无意中透露出发自肺腑的关心。
“她住在别处,以后一定带你去见她。”高长恭笑了笑,“她知道你我之事,却从不知你是什么样子。你好奇她的时候,她自然也很好奇你。”
他说了很多,回答我一连串问题之余,更与我分享许多于每对母子来说都稀疏平常的记忆,我知道这些记忆都是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之一。
季节变化时为他量体裁衣,前去探望时亲自给他做饭烧菜,每隔一月便有书信送来,甚至还会带上一些她亲手做的吃食……她的母亲温柔不失活泼,聪明却也懂得糊涂,一辈子认定一个人便就这么认定了,哪怕他心有沟壑,同时装着江山和美人,她对他亦真心真意。
他母亲的父亲曾经富可敌国,因为身份特殊在元魏的河阴之变中成了牺牲品,导致一家人命丧黄泉。因为高澄要保护她,并让她安安稳稳地置身于纷乱之外,不再为政权霍乱,所以绝决地阻断世人对她所有的认知。
如此一来,关于她的许多事情,他不能对任何人说,现在惟独可以敞开心怀对我说,不仅此时并且以后也只对我一个人说。
这一刻,他愿意将这些分享给我,我除了感动,竟然不能自己。早就知道他喜欢我,可这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他将我当做妻子,是一辈子只我一个妻子的坚定。
勾着他的食指,晃了几下,觉得不够,又晃了好几下。
高长恭看着我,眼中浮现出的笑意越来越浓,学着样子勾了勾我的食指,复而攥在掌心里。
我盯着他的眼睛,那里仿佛盛着一湾明泉,缓缓地漾着星星点点的柔和。片刻之后,高长恭执起一柄自制的折扇敲了敲我的手背,戏谑道:“再这么走神下去,惨淡了月色不说,想必日头都要生起了。”
他敲的很轻,仅仅是提醒。我觉得是失神了片刻,事实上连自己也不太清方才楚究竟沉溺了多久。看到他眼中越来越浓的笑意,脸一红,我赶忙别开视线。
丝履上描摹着一团和熙的云纹,红色绣线勾勒而出的形状美好如缠绕而起的姻缘。
对啊,姻缘!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有过不少次盯着他失神的经历,那时候被抓住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不仅丢人了,而且被抓了个现形!可今时不同往日,我是他的妻子,是可以名正言顺只看他一个人,哪怕是看到天荒地老,恰巧被世上所有人知道,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么想着,想着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啊,于是很勇敢地抬起头。
“哎哟!”
阿弥陀佛,乐极易生悲。我不妨着他突然靠过来,高长恭没防住我突然仰头,于是我的头顶正正地撞到他的下巴!
脑袋木木地疼,我一边揉着一边龇牙咧嘴:“长恭,你下巴怎么这么硬啊……”
高长恭索性又坐下,手背蹭了蹭下巴,无奈却状似好笑道:“我还没说你头太硬,你倒开始嫌弃我下巴硬了……”说罢嘴角倏然绽出一抹笑,悠悠道:“硬不硬难道你不知道么?”
“咦,你的下巴,我为什么会知道?”我有点迷茫,探过手想触一触感受一下,蓦地便被他攥住。然后不等我有所反应,他便施力将我从胡床上拖了过去,稳稳地按坐在他腿上。
我不知道他意欲何为,舌头不争气的有点打结:“你……做什……么?”
花香带着秋风涤荡而过,一丝一缕如拂在心头,高长恭温凉的双手托捧住我的脸,稍稍用力便让我与他四目相对。
坐在他身上,凝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我听到自己的心凌乱地跳起来。他看着我忽而低声笑开,轻轻柔柔的尾音像是厮磨一般,从头顶一直延续到脚底。他腾出一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不怀好意道:“小昀,我记得你可是不只一次咬在这里吧……”
“……”
太讨厌了,现在我竟觉得,他是故意要惹我脸红的。
其实,脸红一下没什么,可我一脸红,他就不怀好意地笑,好像我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给他笑,让他开心,然后我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一些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
可是,看着他愉悦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脸,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真的很好很好,好到我越发地想让自己永远陪在他身边。
将头埋在他的颈侧,我想,如果我能一辈子都陪着他,那该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真不是有意这么晚才更新的,周六姥姥生日,一家人折腾到凌晨,周日大半的时间都睡过去了……我自信满满地发誓一定要在周一更新,奈何我们班所有的光棍,不分男女,决定出去吃饭过节。很不幸,你们追文的作者没能免去单身的命运……一把辛酸泪,我先去吃饭,姑娘们看文愉快。
——不知道考完试的小柔行考得怎么样呢?
☆、第九章 暗涌
雁南飞,落叶纷纷,天染秋凉,一点一滴化作秋露渗进衣料中。
从晋阳拜访高长恭的亲人归来,我在家休整几日才恢复精神,此后出去被长恭拉出去吃饭外,一直待在家中。
不是我变得老实了,而是邺城能让我转悠的地方大概都转遍了,不能转悠的地方就算再积极也不可能转到,所以没外出的必要。
近些天从各处收藏来许多彩色丝线,闲来无事,我兴致勃勃地跟着家中年长的姑姑婶婶学一些刺绣的皮毛,想着高长恭送我很多东西而我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所以现下正打算绣个精巧物件送给他。
刺绣这等仔细的活计必然要花费时间和心血,这样一来,我觉得自己出门的日子估摸着如何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了。
常言道:“睹物可思人”,虽然现在我就在他身边,日日都能见面,但拿不准哪天高长恭就带兵出去扞卫疆域,将我一个人丢在家中。所以我想送他一个有意识的物件,最好是自己亲手制作。将来分别后,他看着它就会想到,远在邺城有个姑娘曾小心翼翼,一针一线地绣出这样一个礼物送他。
此物意义非凡,需要慎重。晨起想,吃饭想,看书想,睡觉想,想了好几天的结果就是,若不附庸自古以来的传统“绣香囊送情郎”,似乎我真不知道绣其他的什么东西。
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因为在幽州的时候我就想过要送他一个亲手绣的荷包,可惜的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花样都因得知沈易身份时被自己揉成碎沫。很奇怪,自那以后我竟将绣荷包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
我想,这一次,不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