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接着说:“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要跑遍大江南北,恰好顺路。”
胸口一热,晶莹的液体在眼眶里打了几转,我赶紧仰起头将它们逼回去。天上的一轮弯月很亮,繁星点点,感动得无以复加,可他的好意我真是无福消受,时空的谜题无人能解。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响起之前就问过他的问题:“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他席地而坐,手中握着一根炭色的树枝,敛了敛燃后的余烬,将其丢开:“高孝和,家中排行第四,你可以……随便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最近更新可能会慢一点,一方面是开学了,一方面是在修文,不过这文肯定不会坑的!
☆、第六章 别过
第二日的晨曦刚划破天空,我们便启程了,此时我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好在一路不用我驾马识路,高孝和非常通融地让我继续睡。得此命令,缩在他怀里我睡得心安理得。
颠簸良久,再次睁开眼时,我们已经抵达一处城镇。
四处张望着,担心跌下去,我还特意抓紧握在高孝和手里的缰绳,我想,这一刻,我的激动是无以言喻的。试想一下,从原始森林突然跑到人声鼎沸的市井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天,我做梦都希望自己能到一处镇子,小一点没关系,只要有很多人,有粗茶淡饭的生活,我害怕漂泊孤独无依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高孝和突然伸手:“小心。”
肩膀被他扣住,我的后脑径直撞到他的下颚,真疼!顺着躲开的方向看,方才正有一辆马车驶过,我的头差点同马车边沿亲密接触
我很不好意思,即便没撞到也够丢人了:“多谢!”
“哼——”不等高孝和开口,林旭便是一声嗤笑:“一看就知道没见过市面!”我立刻瞪了他一眼:“你见过市面?你知道火车吗,你知道电脑吗,你知道飞机大炮吗?市面是个什么东西,多少钱一斤?”
“你……”林旭恼然地不知如何接话。枉我活在千年之后,虽然放到古代一窍不通,可要说出些奇言怪语来,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完胜!我笑了笑,不再搭理林旭:“请问,这是哪里?”
“多伦镇。”
我默,多伦镇又是个什么东西……
高孝和好像看懂我的表情,遂开口解释:“多伦镇在燕州正北。”我微微垂了头,表示很不懂。他想了想,再次开口:“我们现在在突厥。”
我一愣:“出国了都?”非常担忧,“一般外国政策都不如国内政策好,突厥人会不是压榨我们啊?”
“……放心吧,这里不乱。”
进了城,长街的道路宽阔,林立屋群高大宏伟,往来的行人大多身着皮制衣袍,脚踩长靴,黑发拢成辫。
“从未见过这样打扮的人吧?”不得不承认高孝和真是善于观察我表情,这都被他看穿了,他接着道:“突厥一族的服饰和习俗均有严格要求,世代传承形成了信仰,这种崇高且神圣的信仰不会因为外界的环境而更改,就像是……”
他停了一会儿,好像没想到合适的比喻,我很善解人意地给找了个台阶:“就像你管你的父亲叫爹爹而不是叫阿娘一样,这是世代形成的习惯嘛,我懂。”
高孝和的身体蓦地僵了僵,我狐疑地看他一眼,银色的面具,什么也看不到。或许人家根本没反应,都是我的错觉罢了。
自古以来中国都是多民族共同发展的国家,某个历史阶段存在任何奇怪的打扮额民族歧视都不足为怪,但有一点我却非常惊讶——如眼前这些穿着皮衣皮袍皮靴的人,若说酷夏天热,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他们就不怕中暑?
于是我说:“我想他们一定有一副世代传承良好避暑药。”
高孝和沉默很久,我以为他不打算搭理我时,终于听到他的声音:“避暑药大概是从中原传去的。”
“你确定?”
“确定。”
我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做梦。”
“……”
他淡淡说:“你做梦可以梦到山珍海味,我若是梦到这些也不足为奇。”
“……”
…… ^ ^ ……
一边走一边被高孝和普及知识,柔然灭国,突厥崛起。突厥一族虽与汉人存在隔阂,但并未禁止多伦与汉通商的传统,汉人穿梭其间并不见怪,所以这方地带有多个名族混住,并且相安无事。
其实我觉得,古往今来上至天子诸侯下至州官百姓总避不开利益二字,只要彼此可以互利互惠,一切都很好说话。这就像是我家曾经养一双猫狗,它们冬天会在挤在一起,相处十分和谐融洽,相互取暖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呢。而一旦它们有了争夺食物的冲突,这种和谐关系立刻会变得不和谐。
以历史进步观来看,现在的人大概还没通透到有多民族和睦相处的觉悟,总有一天他们会因为利益冲突大打出手,所以我很清楚多伦镇虽然和谐,却不是久留之地,
好吧,一不留神,想多了,收回思绪时高孝和的话再度飘进耳朵:“现在突厥可汗有仿汉制之心,也正是如此,城门会挂有汉制锦旗,两族之间可以通商。无论和平维持是长是短,对百姓来说总是好事。”
我侧过头问他:“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大概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转了转,慢慢道:“愿闻其详。”
“安谧祥和的环境,必然需要一种无形的权利来维系。”他好像不太懂,我继续解释:“就好比你要在一个非常混乱的地方开酒吧,如果背后没有一个黑道大哥给你撑腰,那开张后一定会有很多不法人士前来捣乱的。”
然后高孝和非常仔细地将我看了又看,在我以为他好像明白的时候,他摇了摇头。我有点着急:“这么说吧,为什么有人不敢闹事呢,因为他们惧怕管事的那个人,所以……”
他突然打断我:“你饿不饿?”
“啊?”
“若是饿了,我们便寻一个铺子吃饭吧。”
“好啊!”
…… ^ ^ ……
天干物燥,草木皆颓,无精打采,就连坐下的黑马都颓废得不愿走路,如此我们的速度明显变慢许多。我摸摸黑马的脊背,暗自鄙视,一匹将自我心情带到工作状态中的马,一定不是好马。
不知是我的鄙视被黑马察觉,还是它累极了在发泄,马蹄蹦跳几下,扬起一片遮目的黄沙。我立即闭眼掩鼻,等尘雾散去才看到林旭站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处。
路口的拐角长着一棵浓茂的大树,树枝缀了数朵嫩黄的小花,正在心里盘算可能要在此歇凉时,高孝和已抬臂勒马,翻身下去。
阳光穿过高大挺拔的枝桠在他身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我愣愣看着这张明暗晕染的脸,恍若有了时光交错的感觉,不知今夕何夕。
随后心中便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面具后的脸,该是精致如玉,倾国倾城。
他的手穿过腰侧,掌心熨帖着鲜艳的嫁衣,我松开扶着马背的手搭上他的肩,心里很清楚,其实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心湖蓦地泛起点点涟漪,似有无数个念头平地而起,可我什么也抓不住,自然什么也不明白。
脚一触地,他便收回手:“沈姑娘,此处已是城镇,若将你一人留下,我断然不会放心。不如这样,你且在镇上最大的客栈“留醉”住下,南下前我来寻你,将你送回家。”
温凉的声音如沁着泉水的清涟,本该拂去心里的混乱,可我依旧百感交集。
跨越千年的时空流光一路辗转,我遇上别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事,经历了别人一生都不会触及的真实历史。
不知运气本就如何,但我知道,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后,除了那位恶意不多的徐大夫,他是对我最好的人,这样的承诺不是每个萍水相逢的有缘人都能给出,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拜托他送我回去,可事实却连我都不知如何回去,又怎么对他说呢。
这世上原来竟会有这样的事情,有些忙不是不好帮,而是不知如何帮。
“谢谢,不用那么麻烦……你看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又逢一个太平的多伦镇,所以我想在这里住些时日,及时行乐。”
高孝和没有说话,显然在思量我话语中的真真假假,倒是杵在一旁的林旭难得不针锋相对:“你既因歹徒离家,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免得父母担心。”
一阵黯然,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我只得摇摇头。
高孝和突然开口:“及时行乐没错,但任性妄为就不好了。如此定下,你住在留醉,过几日我来寻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言辞周到,考虑全面,又风度翩翩,我想,这样的人该是君子,君子遇上的应该是知书达理又识大体的书香女子。显然我不是,即便想要识大体事实也不容得我顺从地识一次,所以我选择沉默。
绿树成荫,鸟鸣啾啾。
高孝和把缰绳绕在手上,对我抱拳:“就此别过,还望珍重。”
他的话落地无声,仿佛在心里激起千层浪,
一丈的距离并不远,可当他的袖口逐渐远离我时,心竟莫名的动了下,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
冥冥中好像有种力量驱使我要做点什么,虽然理智上觉得会失礼,可动作偏偏快过理智,我的手就这么扯住了他的袖子。
白色的袖口边缘绣着点点小花,凹凸触感就在指下,我偷偷看了看,花样陌生而精致,与衣服颜色相同,因此才被淹没在纯然的衣袍中。
他的视线看来,静静的,在等着我开口。
这时候,理智终于回来,脸上很热,,我飞快松开他,垂头盯着脚尖不放,不得不承认这种状态真的非常尴尬,像被阳光晒着烤着,却无处遁形。
大脑飞速地转起来,我要说什么呢……拜拜,再见,后会无期?还是保重,再会,我等你?难不成说我跟你一起回家?
一时间心乱如麻,蓦地,身前罩下一片阴影,立刻抬头,那张罩着银色光辉的脸与我近在咫尺,好像连呼吸都有相互重叠起来。
然后头被他按住,不明所以时,他的手指就开始拆头上的饰品,动作如行云流水,片刻便大功告成。
我愣了好半响,终于意识到他要扔掉那些金银配饰时才飞快去他手中抢:“别扔别仍!这些东西肯定能卖不少钱呢,不能扔了!”
“我不缺钱。”
一件一件将头钗金簪收进袖袋里,才弱弱道:“可我缺钱啊!”
他没说话,开始扒我身上的红嫁衣:“这身衣服也脱了吧,太招摇了。”
“高……公子、大哥、你……”众目睽睽之下,我想就算是负隅顽抗也要抗一下的,一边后退一边哭丧着脸:“你要做什么啊……”
林旭也惊恐瞪起双眼:“公子,您不能随意扒姑娘的衣服呀!”
高孝和按住我:“别动,你容貌清丽又孤身一人,穿得鲜艳明亮,不是自找麻烦吗?女子藏颜才是智慧。”
他救了我,其实是举手之劳,捎我一程至多伦镇是善意之举,这些本是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我非常感激。在这即将分别的时刻,他还担心因穿着鲜艳而惹麻烦,为我去金银配饰,散高云发髻,为我解红鸾嫁衣……
我茫然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心里除了感动竟不知还有什么情绪在翻卷着。
他说:“人心险恶,你要万分小心。”
我点头:“嗯。”
“做事要低调,不要太惹人注目。”
我继续点头。
他递上一把短小的兵器:“这把短刀暂且送你,用以防身……后会有期。”
刀就在我的怀中,并不重,但重的分量都在心里,大抵这便是礼轻情意重吧。眼角有点莫名发酸,我尽力压低声音:“谢谢你,后会有期。”
然后看着他转身,看着他牵马,看着他撩衣登马,撩了撩额前的碎发,我很清楚,后会一定是茫茫无期了。大概这时唯一遗憾就是我看不到银质面具后的真实容颜,以后真要找他也是万难。
我突然开口,大声喊住他:“等等!”
坐在马背上的人勒马停驻,阳光下,稍远的距离,我竟能看到他眼中的似有波光流转,那波光带着温柔,格外耀眼。然后,我拽着里衣的裙摆一步一步跑过去。
终于站在他身前,取下耳上的金坠塞到他手上,我仰头展颜一笑:“这其实叫礼尚往来。”
那手